十二夜 | 第五章 余丽莎（上）
十二夜 | 第五章 余丽莎（中）
“好啊。”Brian立刻答道。“要怎么去？”
“我们现在这样臭，大概找不到肯载我们的的士司机。”余丽莎说着不由分说带着他上了一辆巴士，两人在西湾河下车，走过两条街，转眼便来到一个小码头。Brian躬身端详了一下码头上的时刻表，原来此处仅有西湾河——三家村一条线。此时天初初黑了，堤岸上有人跑步，有人遛狗，虽然两人的背后便是单位一个紧连一个的港式公寓，海风吹来的一刻余丽莎还是感到神清气爽，不知今夕何夕。
余丽莎面色不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西湾河一带就像香港许多本地中产的聚居地一样，根本找不着一千尺以上的房子。这位大少爷吹完了海风，转头还是要回到他的大坑豪宅里去的，这一刻对平民生活的羡慕，不足挂齿。
但她决意要揶揄他一下：“是呀，这鲤景湾小区环抱着一个花园，里面有政府修的好几个网球场，附近还有东区游泳馆，也算是顶级豪宅的配置了。”
谁知Brian点头道：“是的，比我的公寓强。”
这倒让余丽莎略略尴尬起来。好在这时轮渡鸣笛进港，两人刚刚已不知不觉走出去一段，此时听到笛声连忙往回疾走，恰恰赶上了这一班。
往三家村的渡轮很小，今日大概因为周末，往鲤鱼门去的食客不少，船上坐得满满当当的。两人被迫挤在船尾。柴油味，Brian的汗味和许许多多其他乘客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冲入余丽莎的鼻孔。她没来由的想到自己小时候跟爷娘坐黄浦江的渡轮去浦东，也是这样。然而她今天是发什么疯，要把个从未来过西湾河的大少爷带着坐轮渡去吃海鲜。
她正想着，Brian挪了挪身子：“真不好意思，我大概真的很臭，旁边那位小姐已经皱眉很久了。”
余丽莎往Brian的旁边看，果然见到一个年轻姑娘紧紧靠在自己男友身上，努力跟Brian保持尽可能远的距离。
余丽莎笑了：“我没关系的。反正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家互通有无。”
三家村码头到鲤鱼门海鲜街还有一小段路程。余丽莎带着Brian穿过那些看起来像时光倒流二十年的档口，到了目的地选好海鲜，在等着上菜的时候Brian问她：“你来香港多久了？”
“怪不得你对香港这么熟悉。”
“还行吧。”余丽莎回答。“倒是你，连鲤鱼门都没来过，你确定你是香港人？”
rian倒没有恼：“只看护照的话，我确实不算香港人。”
“这椒盐濑尿虾一定要趁热吃！”余丽莎说着小心翼翼地拎起一只，又咣当一声砸进自己盘子里，“好烫！”她一边手指和筷子并用，试图剥开那滚烫的虾，一边继续着跟Brian的谈话：“怎么能光看护照，香港人拿外国护照的多了去了，就像我虽然拿香港护照，还是个上海人一样。”
“这也有道理。”Brian学着余丽莎拎一只虾，却没有余丽莎那徒手剥下的本领，好在餐厅相当贴心地给配备了剪刀。他二人各自使用趁手的兵器，双方都觉得对方水平可观。
“不过上海人往祖上追溯几辈，都是别的地方迁来的。香港人大概也一样。”余丽莎忽然想到先前芭芭拉陈在上海总会请的那次客，“华少太太说你是上海总会的会员，那么祖籍肯定也是上海咯？”
“嗯。我爷爷是1948年底来香港的，那时候他大太太不肯跟来，我奶奶肯，所以是我奶奶陪着他。他们两人到现在都只肯讲上海话，小辈们回到家里也要讲上海话，不讲一定得不到欢心。”Brian一边慢条斯理地剪那只濑尿虾一边讲他的家事，余丽莎已经一只虾下肚，他还在慢慢剥壳。
余丽莎忽然听得这许多豪门密辛，不禁觉得既兴奋又不可思议。尤其Brian把自己奶奶是二房这种惊天八卦像播报天气一样平淡无奇地说给她一个外人听，实在匪夷所思。然而余丽莎不敢多问，只得打打擦边球：“各么侬上海话刚得来伐？”
“会额，刚阿伐大好。”Brian说完这一句，立刻转回了普通话。即使有餐厅橘黄色灯光的加持，余丽莎也可以肯的脸红了一红。还是小孩子，余丽莎心想。这一抹颜色让余丽莎忽然之间动了点凡心。
两人边吃边聊，不觉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有余。买单的时候余丽莎也掏出一张信用卡，Brian没说什么，由她和自己五五分了帐。
“我送你回去。”出门的时候Brian说。“司机已经到了。”
司机？余丽莎忽然想起饭快吃完的时候Brian看手机，原来是叫司机。如此看来，也许傍晚时分Brian问她要不要一起晚饭的时候，这位司机可能正在鲗鱼涌等着自家少爷，而这位少爷却被自己这个不明真相的路人拖着坐了公交车又换了轮渡，害得这位司机还得绕远来接。想到这里，余丽莎连忙摇头：“你不是住大坑吗？不是一个方向，我走两步路去油塘站坐地铁很快的，一站就到家。”
rian也没有太坚持：“那我载你去油塘站吧，顺路的。”
这时候再推脱就显得有点矫情，余丽莎从善如流地上了Brian的车。出乎她的意料，倒并不是奔驰劳斯莱斯之类，不过是一辆黑色丰田保姆车，司机是位有点年纪的香港大叔，见到自家少爷带着个女伴也仍然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阿祥，这位小姐去油塘站，我哋送佢先。”
叫阿祥的司机点点头，启动了汽车。也许是因为多了一个人，也许这个司机的存在提醒了她Brian毕竟跟她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余丽莎忽然不想再说话。她半倚在座椅上看了一路窗外。车开到目的地，余丽莎和Brian道别，保姆车的自动门在她背后缓缓合上，余丽莎觉得自己好像是午夜十二点的辛德瑞拉，水晶马车终于变回了南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