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时的我们,还像猴儿一般,生活在一个个的“群”里。
每个群中,都有一位强有力的男性当“群主”,他们霸占着群内几乎所有的女性资源,并疯狂造娃。
娃造多了,自然有男有女。
男娃一天天长大,群主的危机感也是与日俱增:他们翅膀硬了会不会跟我抢王位呢?
要知道,那时的“人们”,还只是一种纯粹的动物,并不讲究文化伦理,所以甭说跟群主爸爸争王位,连抢王妃都有可能。
于是,群主爸爸防患于未然,果断将男娃踢出群。
梁子就此结下,被驱赶出来的男娃们,长大后抱团起义,杀回老巢,灭了群主,取而代之。
可刚把群主的头砸烂,男娃们才反应过来:呀,刚才那一石头下去,弄死的好像是俺爹。
虽说没有伦理上的负罪感,但一是想起童年时受爹爹保护,陪爹爹打猎时的日子,难免怀念之;二是打小就被驯化起对群主的崇敬,如今却把他杀了,又是一股矛盾感与恐惧感涌上心头。
这种对爹爹“既爱又恨”的情结被写进了人的潜意识,世代沿袭。恋母仇父的戏码也是不断上演。
在这段时期内,还真没有。一是女儿与群主爹爹在资源与配偶方面,均不构成强烈竞争。二是女儿的母亲,对女儿哪怕有妒意,由于其没有权力与力量,这种个别的妒意也会藏匿。
2.
有协作,就需要个体之间不断打交道。要打交道,就得创造出种种打交道的规矩。
然而规矩这东西,并非天赐,纯属后天创造,需要人后天习得。不光要学,还要时习之,才能在将来踏进社会大协作时,随心所欲不逾矩。
然而社会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不能指望它化身成一种存在,去一点点教新生儿。
父母对于孩子的抚育,有两方面:一方面是生理需求的满足,另一方面就是这种社会规矩的传授。
而帮助孩子社会化,却纯属是一种费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因为它必定会处处伴随着拒绝与惩罚。
一个三岁的孩子,在一天中受到的约束,犯下的错误及连带着的“负面反馈”,要比一个大人一年中接受的都多。
可为了使这种培训和练习有效,作为传授者的父母,不可不免地要不断给出种种负面反馈,以求形成记忆。
结果就是:规矩是学会了,仇恨也拉下了。当孩子步入社会,回首来时路,想起与父母相伴的日子,必定是受拒绝的时刻远多于获得满足的时刻。
如果母亲负责生理需求的满足,父亲扮演传授规矩的角色,那么孩子就会普遍跟妈亲。
如果角色互换,或者说在孩子是女儿的家庭里,父亲主要负责关爱与保护,母亲负责规矩传授,那么结果我们也看到了:女儿普遍爱爸爸。
总之规矩传授的大锅,可以说是谁背谁倒霉,如果夫妻俩一起背,就难免要一起落埋怨了。
当然,这方面的矛盾,会随着孩子一点点明事理,自动得到消融与化解。
3.
现在我们来到了农业社会,或者将镜头对准东方大地,我们走近了乡土文明。
小农经济下,住宅与田地不能离太远;需要水利的地方,大伙住在一起也比较方便;人聚在一堆,还能保障安全;土地平等继承的原则下,一辈又一辈都会被拴在固定的地方。
由于社会变化的节奏极慢,空间上又很固定,那么一个爷爷一生所面临的矛盾,将在爸爸的身上一五一十地重演。
而爷爷所积攒下的一些碎片化的,纯经验式的解决办法,套到爸爸的问题上,也准灵。
想象这样的情景:爸爸在年轻时,对爷爷说:我看这地,也不用施肥。
爸爸不信,结果等来了粮食大减产。
此时爷爷淡定地捻着胡须,从漏风的牙中吐出神秘的金句:怎么样?嘿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那么当孙子再种地时,爸爸在地头指手画脚时的自信,也就是注定的了。
如果社会变迁的节奏一直这么慢下去,如果人类一直这么围在一起种地,事情自然会很和谐:无非就是“子女不信父母的经验——被现实打脸——跪服父母的经验——再用经验教育下一辈子女”的死循环。
可农业社会衰落后,变迁节奏陡然加快,老办法已经应付不了新问题。
一面是他们的父母就是靠着上一辈的经验“活过来“的,而且“亲测有效”,出于爱和真心的为你好,恨不得将这些跟命一样重要的“老理儿”塞给孩子。
而另一方面,孩子已经遇到了新问题,也见识到了新经验,并需要靠新经验继续“活下去“。
“孩儿啊,爸妈拍着良心发誓,我们真的就是为你好,你当了父母后,就懂了。当初你爷爷……。
“爸,妈,你们要真是为我好,就求你们别指挥了,你们怎么就不懂呢?未来的情况是…“
4.
如果说农业社会所产生的亲子误会,尚且可以称作是美丽的。
那么工业时代来临后,亲子矛盾中,人性中比较丑的一面,便渐渐显现出来。
抛下锄头,人类个体的人生收获了更多的自由与更多的选择。这种自由集中在两方面,一是职业,二是配偶。
从土地与门当户对中解放出来后,理论上一个人可以干任何工作,一个人可以嫁娶任何一个生命个体。
然而这只停留在力量上,事实是:很多无形的枷锁决定了真到选择的时候,选项其实就那么几个,很有限。
所以,无数生命个体最大的心愿都是时光倒流,无数情绪中最浓烈的也是悔不当初。
后悔药还迟迟发明不出来,人类却猛然发现一种可以“再活一遍“的绝招:生孩子。
哇哦,你看这个新生儿,他承袭了我不少的基因,完全可以说是我的一部分,或是我生命的延续嘛。
那么,我一来可以让这个“新我“,规避掉我曾有的遗憾;二来可以让这个”新我“,去完成我未曾完成的心愿!耶。
母亲告诉女儿:你要嫁给什么什么样的人,否则会后悔的!
这里面有没有爱呢,当然有。但这种爱,用歌名来描述更准确些——爱你就像爱自己。
一代人在让下一代人帮助他们达成自我实现,且在一代人的眼里,下一代人跟他自己,完全就是一个人。
5.
回想农耕文明,当时还有一个特点:由于大伙都是聚在村里,生于斯长于斯,每个孩子都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长大的。每个孩子又都是在与肉眼可及的其他孩子的比较中长大的。
在这一点上,互联网时代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仍在村里,只不过网线把我们拉成了地球村。
首先,它给子女一辈带来的影响,是求异:哇,原来天地这么大,生活方式、生活观念的选择这么多,原来我们可以到达各种各样,不同的地方,原来我还可以像那样活着。
然而,它给父母一辈带来的影响,是更加激烈地求同:哇,老张的孩子考公务员了?我家孩子没考,是不是吃亏?哇,小李子进互联网大厂了,我家孩子选择了当老师,是不是错过了啥时代机会?
农耕时代,最能让人耳根发软的三个字就是“他们说”,只不过在互联网时代,这个“他们”变得越来越多。
于是,具备一定媒介素养的孩子们得到了灵魂的淡然,而尚有印刷崇拜、图文崇拜、视频崇拜的父母一辈,收获的却是精神的慌乱。
逢年过节,新一代的子女不愿回家,不是怕遇见父母,怕的是遇见另一种甚至是多种不由分说的价值观。
左边是回不去的故乡,右边是到不了巅峰与远方,拉扯之下只好暴怒道:我不要你们管。
6.
如果说以上的成因分析都是立足于历史发展与社会对个体影响的宏观层面,那么最后,我们再来看下微观。
首先,造成子女与父母产生隔阂的第一大原因,是沟通不畅。但这又是一个很无奈的事情,因为沟通的前提是了解,或是双方存在比较大的共同意义空间。
可第一,孩子对亲情关系的看待是存在盲区的,有很多信息与感触,只有在成为父母后,捕捉得到。这一点也是父母一辈被逼急了的时候,最常拿出的论据:等你自己有孩子了就全明白了!
但这话在还没有成为父母的孩子听来,只会认为是神秘主义的狡辩,他更不想沟通了,反倒牢骚:怎的,那我没成为父母之前,就得一直这么委屈着了?
第二,父母对亲情关系的看待,在农业文明时期,不存在很大的盲区,但在如今,也有盲区了。文化扭转的太快,他们不知眼前的下一代几乎可以算是另一种“生物“,还在用旧有的逻辑去应付,总有点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其次,有效沟通的另一个前提是平权。这里的权并非只狭义上的地位,而是内在的权力关系上的平等。
一方面是我们的亲子关系还保留着“啃老“的传统。在成婚前甚至是结婚后的一段时间,经济上受父母资助,仍在文化上得到一定的支持。
可另一方面,我们又在争新,争独立。这很容易被指摘成双标:怎么着,享受权利的时候大谈亲情温暖,争取话语权的时候又要划清界限?
但这个窘境并不太悲观,文化上的共识总是为现实服务的,只要我们的文人继续发挥创造力与解释力,这个尴尬的化解只是时间的问题。
综上来看,引起亲子纠纷的原因是如此复杂多元,那么是不是这注定成为一个死结呢?
也不,因为整体大趋势大形势与个体的具体行动之间,是存在一个夹角的——你出门是否打算添件外衣,只需要关注天气预报,而无须考虑全球变暖。
或者说天空上的毛病一层一层荡到你头上,力道会被中间不断稀释,也几乎很少有家庭,能把所有的亲子问题占全。
所以针对个体的对治方法其实很简单,只是一些技巧细节上的事情。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