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完成导师对曾遭受性侵犯的女童进行心理辅导的课题任务，我到处收集资料，接触到很多有过类似经历的人。今年6月，我在辅导室认识了一名从事相关辅导好几年的志愿者。由于工作相似，我们很快熟悉起来，我这才知道她之所以坚持担任志愿者，是源于童年一场可怕的性侵经历。

　　这是一场令人无法忘却的梦魇，对她而言，这场噩梦至今没有醒来。

　　1

　　那年，阿欢才十岁，还是一名普通的小学生。她长相可爱，在班里的人缘很好。喜欢画画，又擅长古筝，参加过几次比赛都拿回大奖。总之，在那件事之前，人们说起阿欢，总是竖起大拇指。

　　上五年级以后，她的数学成绩突然下滑，父母找到班上教数学的老师，请求他每天放学后抽一两个小时为阿欢进行课后的数学辅导。

　　这位老师一直以来都是稳重儒雅的形象。四十多岁，剪着清爽的板寸头，一副金边眼镜，身上是干干净净的白衬衣。和那些油腻、整天对学生骂咧咧的老师不同，他总是受到学生的尊敬和热爱。

　　一开始的辅导总是严谨而认真，老师会把知识点重新给阿欢讲一遍，再出几道例题。可渐渐的，阿欢发现他总是喜欢抚摸自己的身体，有时抚摸她的脸，有时用手蹭她露在裙子外的小腿，甚至将手伸进她的衣服里。

　　阿欢害怕非常，她扭动着身体，想要躲开老师那双像蛇一样摸来窜去的手。但她的力量何其弱小，在老师的面前就如同一只待宰的小鸡。

　　老师也觉察出了她的不安，特地在课间找到她，安抚说：“老师是因为喜欢你，才忍不住抚摸你的身体。如果你拒绝的话，以后我就不给你辅导了。”因为害怕父母的责骂，她便打消了把秘密说出去的念头。

　　只是补习的时间开始过得很慢很慢，她时常在老师的抚摸下恐惧得瑟瑟发抖，抬头看到窗外飞去的鸟儿，多希望自己也能瞬间变成一只小鸟，飞离这个魔窟。

　　2

　　事情发生那天，下着大雨，她看到老师接起办公室的电话，很高兴地说：“好好好。” 事后才知道，那是父亲想等雨停了再来接她放学，希望老师多辅导一下。

　　而那天其实并没有补习。放学时间刚过，学校就空无一人了。老师锁紧办公室的门，一边狞笑地看着阿欢，一边解开自己的裤子。

　　那是什么东西啊！阿欢当时不懂，只看到一个丑陋的东西连在他的身上。这样一个怪物，吓得她当场哭了出来。

　　看她一哭，老师两步上来把她的双手拿住，又三两下将她的裤子也扯了下来。“欢欢，” 老师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脸上：“老师真是喜欢你，喜欢得要命。”

　　阿欢除了要命的疼痛和巨大的恐惧，什么也感觉不出来，但她知道自己和班上的那些一放学就能回家看动画片的女生不一样了。她们现在可能在文具店挑原子笔，可能在小卖部买咔嚓咔嚓的薯片，但她们肯定没碰到这样的事。

　　“我要告诉爸爸妈妈！”她哭着喊了一句，接着就看到老师狰狞的脸上，两颗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你要是把这件事说出去，我就把你杀了，再把你爸妈杀了。听到没有！”她只能噙着眼泪点头。

　　晚上父亲来接她，问她眼睛怎么肿了，她想把事情说出来，可止不住的恐惧又包裹了她。老师会不会真的杀了爸爸妈妈？他们知道我碰到这样的事，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分明恐惧到颤栗，她却还是选择隐瞒下来。

　　3

　　蹂躏又接二连三地发生。为了不被人看出异样，她刻意减少与人交流，却发现班上也有其他女生被如此对待。

　　自由活动课，她趁大家都在外面玩，偷偷跑进卫生间小解。突然听到隔间有同班女生在说话。因为她们没有刻意降低音量，所以阿欢很清楚地听到有人问：“陈老师现在还找你去办事吗？”“没有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他说我现在是大姑娘了，来例假了，不方便。”

　　阿欢倒吸一口气。这一动静惊动了门外的人，接着传来细碎的脚步不断远去的声音。

　　她好像从此与世界疏远了。朋友和父母依然在身边，但谁也不懂她藏着的秘密。就像自己背着一个毒瘤，一个炸弹，而世界如此之大，她却不知何处为家。她不敢再入睡，因为梦里总是掀起大火，魔鬼从火中窜出来要将她吞噬。

　　正当她以为痛苦永无绝期的时候，却被每天的肚子疼弄得不知所措。妈妈不敢掉以轻心，到医院检查，儿科、内科都查不出毛病，最后在妇科发现是患了炎症，因为性事不卫生。

　　她忘不掉医生把结果告诉妈妈时又惋惜又鄙夷的表情：“你家小孩得炎症啦，不过她也十岁了，你教教她嘛。”

　　回家的路上，她记得，妈妈没有再牵着她的手。

　　4

　　警察很快就来了。把她藏起来的内裤拿去化验，再详细地询问她事情的经过。那个男警察在房间里，就坐在她的对面，一次又一次地询问细节，甚至问了好几次：“他真的插入了吗？你确定吗？”她觉得很难堪。

　　取证的结果还没出来，周围的人却都知道了这事。和家里关系好的人，三天两头借着“慰问”的名义，实际过来听听八卦，关系一般的人就在他们身边指指点点。那段时间，连阿欢陪妈妈出去买菜，都会看到市场的大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这件事。

　　家里的气氛更是降到冰点。原本充满欢声笑语的家里，现在安静得像坟墓，阿欢觉得时间难熬极了。为了让妈妈开心点，她把家务活全干了，却依然没有见过他们露出笑容。

　　警察到校那天，所有师生都跑来观望，连原本不知道这事的同桌都跑回来偷偷问她：“阿欢，你被陈老师强奸了吗？”

　　但因为最后没有更多人出来作证，老师只被判了十年。

　　5

　　阿欢觉得自己一夜就长大了，过去从没想过的关于如何活下去的问题，现在想了很多。

　　不知是因为放不下对女儿的歉意，还是为了逃避身边止不住的流言，老师入狱不久，父母就离婚了。那段时间，妈妈白了很多头发，时常久久地看着她，独自呢喃：“以后谁还会喜欢你啊，等你长大了，谁还愿意娶你？”每当这时，阿欢总是揉揉眼睛，把眼里的泪水揉掉。

　　朋友们也疏远了，过去常给她买贴贴纸的小男生也再不见踪影。她还要定时清理课桌上莫名其妙出现的侮辱人的字条，路过指指点点的人还要假装没有听到他们的议论。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阿欢不知道。

　　6

　　阿欢走出阴霾是在九年后。

　　这期间，她和妈妈辗转几个城市，考上了大学，逃出那个铭记着她的不堪和痛苦的地方。身边明里暗里的闲话少了，妈妈也不再说消沉的话。

　　新生活俨然就在眼前。

　　只有阿欢自己知道，她可以得到优异的成绩，可以交朋友，可以担任学生干部，但她无法与心仪的男生建立亲密关系。

　　阿欢长得生动好看，身材也不错，上大学以来常有男生向她表达好感，但她已经没有办法将自己交给别人了。她查阅了很多相关资料，也试图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但这个心结，一直无法打开。

　　机缘巧合下，她发现有过这样经历的女生并不占少数，并且很多人都遗留了心理问题。她对自己的老师说：“有这么多姑娘像我一样，有的痛苦一生，有的早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我想要帮助她们。”于是，经过老师的帮助，她成为了一名心理辅导室的志愿者。她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陪伴，在那些少女最孤立无援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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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欢说到这里，轻轻叹一口气。我以为故事就这么结束了，谁知她又继续开口：“其实坠入地狱的又何止我一个人呢？陈老师的女儿和我一样大，当年他被捉走之后，他的女儿也成了众矢之的，走在路上还被人扔烂苹果。听说上了初中，还经常有不良少女以这个为借口，把她拎到厕所打一顿。‘强奸犯的女儿’，这个头衔她戴的时间太久了，”

　　“听妈妈说，她初中之后就退学了，到外地打工。过得也不好，前段时间带男朋友回家，不知谁把陈老师强奸女童的事说了出来，结婚的事又黄了。”

　　妈妈说起这些，难免带着“上天有眼”的感觉，但阿欢只是觉得悲哀。为自己，为老师的女儿。

　　临走的时候，阿欢送我到楼下。我问她：“你真的要一直做志愿者吗？”

　　她“嗯”了一声，轻柔却有力量：“这辈子可能我都不会结婚了，但志愿者我必须做下去。”

　　“很多人因为遭到性侵郁郁不振，甚至为此自杀的人也不少。但我觉得自杀，折磨自己，这些都是最不值得的。我想了很久，真正该死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伤害我们的人。”

　　“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多希望有人能和我说说这些啊。所以现在我也想这样，去告诉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