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友人晒红薯干的照片,我便再也坐不住了。那是很久远的味道,在小时候。触手可及,却又感觉遥远。
家乡把红薯叫红芋,红薯干叫“红芋角”。(角读“各”音)许多的食物晒干后,都称之为“某某角”。比如,萝卜晒干叫“萝卜角”,茄子晒干称为“茄子角”,新鲜的鱼晒干曰“鱼角”……如此种种。
梅雨时节,要种红芋了。头年的红芋,挑一些好的留下来,做种子(老家叫红芋娘)。红芋娘种在地里,等长出藤苗,找健壮的剪下来,扦插到地里。红芋的藤蔓长势凶猛,很快,一整块地都被覆盖了。往日的农村人家,家家养猪,红芋藤成了猪菜的主力。早上吃粥的时候,掐一些嫩的红芋叶杆,炒一盘,不失为好菜。女孩子爱美,把红芋杆掰成碎段做成耳环,如串珠,挂在耳朵上,闪耀一会儿,就像用狗尾草做成草戒指,戴在手上一样。这是乡下孩子的童趣,和一点近乎奢侈的修饰。
这个时候,要挖红芋了。成堆成堆的红芋,是怎么也吃不完的。藏一些在红芋洞里,或放在灶下柴栏后面,用瘪谷和麦壳盖着,让它们安稳地过冬。在物质不丰富的年月里,红薯担当着十分重要的角色。在乡下,餐餐白米饭是不可能的,总要掺和点什么东西,茄子、豆角、南瓜、红芋…… 合饭的时候,红芋去皮切成块垫在锅底,再贴着锅沿放一些小小的带皮的红芋,与饭同蒸,孩子们还喜欢扔两个红芋到灶里烧。锅底的红芋和锅巴揉在一起,做成喷香的红芋锅巴粥,蒸熟的红芋可以趁热吃,也可以凉了做零食。小时候,吃饱了饭出去玩一圈,等肚里的东西消化得差不多,想起灶里的烧红芋,往家里飞快地跑去,掏出的红芋还是温热的,吃完便有了着落。
奶奶喜欢做红芋糊。柴火灶,大火待红芋煮到将化不化之时,加小麦粉,把它们搅在一起,加一点糖。爷爷爱吃这个,吃起来就像喝水一样,一顿基本要吃四五海碗,直到吃不动了。我也会跟着作兴,两三碗是没有问题的。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食物了,老人在世的时候,想吃还是能吃到的。很多的东西消逝了,和人一起消逝的。现在要吃,也不是一点法子没有,刻意地去做,就没有了那种滋味。
闲下来了,乡下的母亲会给孩子们做红芋糖。红芋洗净了去皮,熬化了,拓成糊状,找一个方形的物具,隔上纱布,把红芋糊摊在上面,做成一大块一大块的,晒干,剪成小片,与沙子同炒。炒到焦黄焦黄,带一点火墨色也好,放一块到嘴里,嚼之有声,香气四溢。
在老家,我还没见过不爱吃红芋粉圆子的。刚出的红芋轧成粉,晒干,装在麻袋里,要吃的时候舀一碗。红芋粉圆子和五花肉或黄丫鱼同煮,真乃人间美味。熟了的时候,放在酒精炉上,咕咚咕咚冒着泡,就热吃,放在嘴里有一点烫才好。一热抵三鲜哪!
我在北方读书时,到饭馆里,常常点一盘扒丝地瓜。其实这算不上一道菜,当饭前甜点。味道是好的!
在城市里,冬天街边的烤红薯,在我看来是风景。无论到什么地方,我会把周边能找到的烤红薯摊尽可能找到,评估一下各家的口味, 选口感最好的固定下来。烤红薯,要选那种细长的,烤得透透的,最好破一点皮,有汁液流出来,手握一个热气腾腾的烤红薯,配一杯红茶,化得了!
红芋角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吃到了。记忆里食物,会不时地从四面八方冒出来,令人忧伤的是,往往够不着。红芋角煮粥是小时候常吃的,粉粉的,越嚼越有味。打电话问乡下的叔叔,家里还晒红芋角吗?他告知,不做了,也没有人家做了。一点忧伤!
秋天的时候,母亲捎来的茄子角,让我吃得不亦乐乎,同学海华说,他家的茄子多到吃不完,很多的都喂猪了,从来不晒茄子角。他问他母亲,能不能做做茄子角?今年已经来不及了。说,等红芋出来的时候,晒点红芋角,给我留着。能成吗?祝愿吧!
胡慧敏想念家乡的红芋角作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