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榴芒鹿 图:网络
01
他将自己困守于孤城之中,不见刀戈,却见血流成河。
血终有一天淡了,被酒冲淡。
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也没人知道他将往何处去。
天已渐寒,兴许很快就要下雪。
老板娘怕他冷,特地为他端去火盆。
五年前的雪夜,她为了救老公而摔断了自己的腿,更不幸的是,她的老公还是死了。
她走路的时候,先迈出一只脚,另一只脚僵硬的在地上拖过去,走姿吃力而别扭。
她打扮起来其实是个美人,却因为这条瘸了的腿而受尽别人的歧视与嘲笑。
只有他不同,他一直把她当做健全的人看待。这也是老板娘额外关照他的原因之一。
他刚礼貌的说了声谢谢,便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像是地狱业火正在灼烧他的灵魂。
你该少喝点酒了。
这句话,老板娘始终没有说出口,因为她知道说了也没用。
她懂,因为她也时常喝酒。
她不忍心,但是还有别人。
酒馆的生意不算好,但也不算坏。
只是在这个时间点本不该出现这个人,这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人。
“你不喝酒会死?”她旁若无人地坐在了他的对面,然后旁若无人地问了这句话。浓郁的香水味呛得他呼吸困难。
他没有看她,她却在看他,看得很仔细.
他的年纪不算太大,眼角却爬出痛苦的皱纹;他的头发常年没有修剪,长而凌乱地披散着,却并不脏。
他的鼻梁高挺,象征着坚韧不屈的生命力,但他的眼睛却是黯然,藏着深邃的忧郁。
她看着他的眼睛,仿佛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02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镇,在冬日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上午,两个痛苦的灵魂相遇了。
“我不喝酒也会死的。”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然后把空了的酒杯倒满。
男人想要骑在她的身上征服她的美,女人想要把硫酸泼在她的脸上毁灭她的美。
她不是别人,她是镇上最有名的*——小蝶。
从没有男人能抗拒她的美,但是他却毫无反应。
她第一次察觉到,她所面对的是一座紧锁的孤城,城门已经结出坚硬的冰霜。
“我会再来找你。”说完这句话,她马上起身离开,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看着她妙曼的背影,像是陷入了沉思,紧接着又咳嗽起来,细密的红色血管在他苍白的皮肤下像火焰一般蔓延。
他是谁?他有着怎样的过去?他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
“等等。”老板娘忽而叫住了她。
小蝶回过头,看到老板娘一瘸一拐地走上前,用自己粗糙有力的手按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最好远离他,他不是你要的那种男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我想要的那种男人?
一辆奥迪停在小蝶的旁边,年轻的司机摇下车窗道:“蝶小姐,我们老板今晚找你。”
“我知道了。”
小蝶打开手提包,点了下TT的数目。
还够用。
03
老板给的钱也足够多。
离开老板家的时候,夜已很深。
天空落下细碎的雪花,一阵寒风吹来,刺得她背后的伤口又开始撕裂般疼痛起来。
她咬着牙大吸几口冷气,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然后紧了紧身上的貂皮大衣,冒着寒风在死寂的黑夜中继续前行。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到了酒馆的那条街。
她停下,望着二楼那狭窄隔间的小窗。窗内一片漆黑,隐约传来几声咳嗽。
她的心头忽而一热,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她知道他就住在那里,也知道他还没睡。
——你会想我吗?在遭受生活的苦难时,在遭受命运的鞭挞时,你会想起我吗?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你是否愿意听我的故事........
想到这里,她才猛然察觉自己又变回了以前那个多愁善感的少女,那个傻乎乎为爱不顾一切的自己。
她转身准备离去,一盆水猛地泼到了她身上,冰冷的水渗透进衣服,像针一样刺痛着她的伤口。
“臭婊子,你怎么还不去死!”身后二楼的窗户很快被关上,那尖酸的咒骂声却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她不用猜原因,她知道镇上很多的女人都恨不得她去死。
她们觉得是她害了她们的男人,却不知道,她正是被男人害到了这步田地。
如果不是男人,她又何必当*?她原本可以过得很好,可以去上大学.......
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出眼眶。
她想起自己今年才21岁,正是大学毕业的年纪。
04
窗户被推开的声音。她抬起头,刚好看见他消瘦的脸和他那双忧郁的眼睛。
“呵呵,让你见笑了。”她冲他笑了笑,向黑夜迈出僵硬的步伐。
“我马上就去死。”
街的尽头就是河。雪花飘落进河里,像无数孤苦的灵魂在争相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呢?我原本属于这个世界吗?还是说水底的世界才是我真正应该回去的地方?
小蝶闭上眼睛,朝水的世界迈出一只脚。
“你想死?”
有人在身后问她。
“我为什么不能死?”
“你活过吗?”
年幼时懵懂无知,年轻时身不由己,我真的有活过吗?我有真正地活过吗?
时至今日,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真正地活过,一天都没有。
——没有真正地活过,是不是因为人间不值得我活?
小蝶转过身,看到他将自己唯一的大衣脱下,披在她的身上,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男人的手还可以这么温暖。
她看着他,露出微笑:“谢谢你。”
——人间因为有你而值得我活。
05
隔间的灯亮着,他就坐在窗口的椅子上,点燃了一支再廉价不过的烟。
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却不觉得冷,是不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寒冷?
小蝶推开门,把大衣披在他的身上,“还给你。”
“嗯。”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了些许波动。
她在老板娘的房间里洗了热水澡,然后换上了老板娘的红色棉睡衣。
此刻卸了妆脱下艳丽外套洗去浓郁香水味的她,看起来竟如此清纯,就像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少女。
面对现在的她,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个*,谁都会觉得把“*”二字和她联系在一起是一种侮辱。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两个极端之间往往只有一步之遥。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她忽然觉得很开心,她决定以后再也不当*了。
她开心地坐在他的怀里,把他嘴里剩下的半根烟抢过来,用力吸了一口,看着浓浓的烟雾从自己嘴里吐出。
“我说。”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你剩下的生命,能让我陪你一起消磨吗?”
她还是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因为她怕被拒绝。
“明天早上8点,我会在镇口等你。如果你愿意带我走,你就来。我们一起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始我们新的生活。”她决定孤注一掷。
他又咳嗽了起来。
小蝶回到了老板娘的房间,把一叠百元大钞放在她的床上。
“这里是5000块钱,你不必觉得多,就当是帮他还酒钱。”
她的语气就好像在宣布——他已经属于她了。
06
“你要带他走?”老板娘的眼角不由抽动。
她没有看钱,而是直勾勾看着小蝶的眼睛。
“你以为用5000块钱就能带走他?”
“他也不应该属于这里。我是在给他选择的机会,我没有要逼他。”
“他的确不属于这里,可他还能到哪里去?”老板娘的目光闪烁。
“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流落到这里吗?你知道他的过去吗?”
“我没有问,我也不一定要知道。”
“不,你一定要知道一点的。”老板娘抓住了小蝶的手臂。
“如果你想要和他在一起,你就必须要知道。”
“好,你说。”小蝶没有拒绝。
“我第一次见他,是去年的冬天,镇子里下了厚厚的雪。”老板娘望着漆黑的窗外,往事历历在目。
“他坐在一辆拖拉机上,拿着一瓶白酒,半醉半醒。拖拉机绊到石头,把他抛了下来,刚好就摔在在我的跟前。他的脸埋进雪里,酒也洒落。”
他坐起来拍了拍脸上的雪,看着洒在雪里的酒,喃喃道:“雪啊雪啊,你也不甘寂寞,要与我同饮吗?”周围的人都觉得他脑子摔坏了,放肆嘲笑。但他一点都不在乎,拿起酒瓶和雪’碰杯’,然后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我没有笑他,拿出刚买的包子,递给他:‘你饿吗?’他却礼貌地回绝,说不饿。直到他离开,我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我给他吃的,不就等于在施舍吗?他可以忍受别人的嘲笑,却不能接受别人的施舍;他不幸,却并不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后来呢?他是怎么住进你的酒馆的?”发出声音的时候,小蝶才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哑了。
“我有些担心他,刚好酒馆在下午的时候没什么生意,就关了门看能不能找到他。结果在学校附近的球场看到一群中学生正围着一个人打。”
“那个人是他?”
“是的。”老板娘的眼睛有些湿润了,“他为了帮助一个被欺负的孩子,任由他们将暴戾发泄在自己身上,也不还手。”
“他为什么不还手?”
07
我大声呵斥,想要赶跑他们,但他们并不怕我,因为我是一个瘸子。
他们嘲笑我,说瘸子凭什么帮一个没用的傻子?我赶不走他们,甚至被撞倒在地。我恨自己没用,他却站起来拦在我的面前。‘你们太过分了。’他的消瘦的背影忽而变得高大起来,仿佛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才是他原来的样子?”
“一群人都打不过他一个,而且他还刻意没有下重手,只是让他们知难而退。”
“他以前绝对是个大人物。”小蝶的眼中也泛出光彩,她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
“他以前的确是个大人物,可他从不肯透露自己的过去,甚至不肯说自己的名字。”
“你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老板娘摇摇头,“他只说自己是个无家可归的浪子,我随便怎么叫他都可以。”
小蝶的心理忽而获得了一种奇妙的平衡,“那你平时怎么叫他的?”
“不怎么叫他。我没有权利给他取名字。”老板娘继续道:“我告诉他,我是开酒馆的,问他愿意住在我那里吗?他马上同意了。他同意,当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酒。”
“还有什么?”
“他没有欠我酒钱,他把一块手表给了我。我去钟表行估过价,那块手表至少值十万,够他在我这里喝好几年的酒了。”
老板娘看着小蝶的眼睛,“我已跟你说得够多了,你该懂得我的意思。”
“我不懂。”小蝶却摇头。她一直想要了解他,可现在知道了他的故事,她的心反而变得很乱。
“他现在固然是个浪子,但改变不了他曾是大人物的过去!而你呢?你是个*,从你当*的那一刻开始,你的身子就不再清白!”
可如今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因为人的感情原本就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野马,随时都有可能脱缰而逃。
08
“你如果想要他和你走,你起码要把自己给他!可是你没有,因为你不敢——”老板娘扑上来撕开小蝶的衣服,她的力气太大,小蝶根本无力抵抗。
纽扣崩断,大开的领口被拉到小蝶的腰部,露出了她背后又开始流血的伤口。
“你不敢让他看见你身上的伤,因为你不能让他知道你在客人的床上是如何被*!”
看着那小蝶苍白无措的样子,老板娘几乎忍不住要狂笑。
她已品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她在血腥的杀戮中获得前所未有的生的快感,这快感又使她的灵魂获得极致的大的飞扬。
人为什么一定要通过伤害比自己弱势的人来获得心理补偿?
这种嗜血的欲望是不是潜伏在每个人的内心深处,像头饥肠辘辘的野兽,一旦释放,必将对方啃食得尸骨无存?
“他不可能会爱上一个*。”
老板娘已觉得自己掌握了胜利,在这种胜利的欢愉之中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恶毒。
“我劝你还不如去死,这样你至少还能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那扇冰封的城门,唯有用炽热的血才能融化些许寒冰?
门开了。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个时候会有人推门而入。
老板娘马上就看到了他的脸,和他那充满悲哀的眼睛。
“你......你都听到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言行有多么疯狂。
小蝶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现在只想找个洞把自己藏起来,不愿让他看到自己如此不堪的一面。
他却没有对她露出一丝鄙视和厌恶,只是默默帮她把衣服拉上肩头。
他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他说。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他会说这三个字。
他是在替老板娘道歉吗?明明有那么多人对不起他,他为什么从没想过自己?他为何总是在替别人说对不起?
09
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抱着他哭了起来,“你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谁,是这个世间对不起你啊!”
“这个世间并没有对不起谁,每个人被命运碾压的疼痛感都是相同的。”他又看着老板娘,满眼愧疚,“我该走了。”
“你要走?”老板娘几乎叫了起来。
“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我是一个浪子。”
“你现在就要走?”
“对。”
“为什么不等天亮,等雪停?”
“因为我该走了。”
他的确该走了,他既然已经明白了老板娘的心意,他就只能走,因为他给不了她想要的。
酒馆外的雪下得很大,寒风呼啸。
“你一定要带上这些!”老板娘一瘸一拐地走出大门,抱着一件军绿色的棉大衣和一瓶酒。
“这是我老公留下来的衣服,你拿去御寒。”
他却只拿了酒,“我要酒就够了。”
老板娘又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手表。
这是他当时给她的手表,她一直都小心翼翼保存着,所以看起来还是崭新。
“你拿回去吧,至少能换不少钱。”
“不了。”他还是拒绝。
“我说过,它是用来换酒的。我已喝了你够多的酒。谢谢你。”
他不能再接受更多,因为她已给得够多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酒,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还有。对不起。”
他单薄而孤独的背影的渐渐消失在黑夜中。
——你就这样走了吗?如此突然地离开,正如当初突然地出现。
——既然终究要离开,当初又为何要出现?
——如果我们早十年相遇,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温热的液体滚出她的眼眶。这么多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流泪,以至于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伫立在大雪中颤抖。
“你不追?”小蝶问她。
她没有反应,仿佛已完全木然。
“但我却要追。”小蝶的眼睛明亮而坚定。
“我以前的确是*,可那个我并不算活着。只有在被他救了之后,我的生命才被点燃,我才算真正地活了起来。所以我要追,因为我想活着!”
她大步追了上去,穿着红色的棉睡衣已不再显得笨拙,更像是炽烈燃烧着的火焰,在黑暗中绽放生命与爱情的光辉。
她还很年轻,她还有足够的勇气去追求爱情。
泪终于流干了,在老板娘苍白的脸上结出两行冰霜。
她木然地回到酒馆,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然后躺在床上,握着他的手表按住自己疼到木然的心口。
她一直都对外界宣称自己的老公在雪夜遇害,自己的腿也是因为去救老公而瘸掉的。
她可以骗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五年前的那个雪夜,她的老公抛下她要去城里找自己的情人。
她追到镇外,抱着老公的腿求他不要离开,他却打断了她的腿,让她无法再追。
她从此发誓,绝不会再去追任何男人。
她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融入凄清的黑夜。
孤城的门开了又关,有人走了,有人始终没走。
- 榴芒鹿的第187个原创故事 -
∞
END
· 榴芒鹿 ·扫描二维码跟我走
— 转载需授权,否则追究法律责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