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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20年间,上班从“不迟到”,也“不缺勤”,每天总是笑呵呵的,突然有天死亡。
即使联系上了,他们也拒绝来认领遗体,说:“你们随便处理吧,捐给医学院也行。”
最后,死者只能作为一名“姓名不详”者,被埋在无名死者的墓地。
从此没人祭拜,没人扫墓,没人悼念,成为这个世上真正的“孤魂野鬼”。
不知道你对此,会不会感到诧异?
日本NHK纪录片《无缘社会》,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真的,并且每年“这些身份不明”“姓名不详”的死者,高达三万两千例。
这一现象,在日本被称为“无缘死”。
并且还有消息称,再过二十年,日本社会中,这类“无缘死”的潜在人群比例“将高达四成”。
无缘死人群,是一群高龄、少子、失业、不婚、被城市化等造就的一个社会现象群体。
他们在这个世上,没有配偶,没有儿女,没有亲人,没有故乡,只能孤独地活着。
他们死了,也无人发现。
即使被发现,也仅仅只是因为尸体散发出来的腐臭异味。
没人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没人知道他们从哪里来。
在我们这个讲究叶落归根和血脉延承的人情社会,日本“无缘死”这一群体,带给我的冲击是巨大的。
带来的质问,也是不容逃避的。
为什么会有“无缘死”这一群体?
为什么?
节目组通过大森君,为我们揭开了这一疑团。
一名同学经过小学集体照辨认,才竭力回想起,大森君有个爱歪着头听别人说话的习惯。
大森君兄弟六个,两个哥哥因为战争和生病早死了,几个姐姐嫁人后,大森君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33岁那年,因为担保别人借款,最后家里的房子被拿出抵债,导致破产,妻子离婚。
到了东京,在供餐中心工作,二十年“不迟到”“不缺勤”。退休后,又通过劳务派遣做着按天计酬的合同工。
年过七十,依然不闲着。
劳务派遣的总经理说,“别人不愿意干的脏活,他总是笑呵呵地去干”,“很拼命”。
但一个人一旦离开故乡,就会与老家的联系减少。
2007年,他的小学毕业同学通讯录更新,大多数同学在他的姓名后面备注的是:“无法联络”。
他之所以年过七十,还在拼命工作,只是为了给远在故乡的寺庙,寄一点父母的香烛供品费。他要以这种方式,保持着和家乡的某缕联系。
大森君死后,无人收尸,只能被埋在东京的无名死者墓地。
无人供奉,也无人扫墓。
成为一个彻底的孤魂。
大森君是悲惨的。
他们都是“无缘死”的预备队。
这说明,他是突然猝死的。
常川君是兄弟三个中最小的,父亲在火车站最好的地段,开了一家综合超市,一家人过着和睦富裕的生活。
后来生意每况愈下,再加上父亲的病倒,一家人在本地生活不下去,开始各奔东西,兄弟也离散四方。
可幸福的生活,并没持续多久。
从此只能靠领生活救济金过日子。
常川君去世后,他的遗体没有一个亲属愿意来认领。
节目组联系上常川君的舅舅。舅舅以“家族骨灰不能混在一起为由”拒绝了;
联系上他的前妻。听到常川君死了,她的第一反应是“幸好没人来找我”;
联系上他的哥哥。哥哥说,“因为家庭破产,一家变得七零八落,父母去世后,就跟弟弟几乎没在一起生活过,再加上自己现在已经有了老婆孩子”,便把弟弟的遗体捐献给大学医院,供医学系的学生实习和使用。
常川君的遗体捐献编号为:683。
记得《大话西游》里有句话,“生亦何哀,死亦何苦。”
讲生死寂灭,一切为空。
可是,这种佛教的虚无论,在硬梆梆的现实面前,什么安慰作用也起不了。
你会感受到无法缓释的孤独。
在东京,一名49岁的男子被工作多年的公司解雇。因为生活困苦,妻子与他离婚,失去工作和家庭的他,最终选择了自杀。
警察找到他的前妻去认领遗体,前妻说道:“我已经开始第二次人生,不想在跟他有什么关系。”
一名47岁的男子,死在自己的家里,唯一的亲人就是伯父。
伯父拒领遗体:“都几十年没有来往了,你们把他处理掉吧。”
在社会前进的巨轮面前,亲情,这个曾被人类视为最重要的连接纽带,在今天,已经被稀释的不堪一击。
这是整个人类的不可承受之重。
馆山君35岁失业,后来辗转受雇于几个劳务派遣公司,由于收入很不稳定,以致终身未婚。
馆山君身边没有亲人,只有一个远在北海道生活的姐姐。
姐姐的腿,一年不如一年,不能再出远门。姐弟二人天各一方,已经十几年没有走动。
平时只靠电话联系。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却死在公寓房间里一个月,才被发现。
在馆山君逝世的一个月里,姐姐不知道弟弟已经去世了,她的电话接连不断地打进来,都是录音留言:
“我是姐姐,早上好……”
“是姐姐我啊,你住院了吧?要住院可就麻烦了,因为我不知道你不在家,把玉米给你寄去了,明后天就会到……好吧,就这点事。”
“你还没有回来?玉米寄去了没人签收,我已经请他们退回来了。”
姐姐的电话不停地打进来。
留言在房间里不停回响。
有作家说,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那么,世间最绝望的距离莫过于,“我每天都在给你打电话,却不知道你早已经听不到。”
可是,这是正在到来的日本社会现实。
节目播出后,“无缘死”一词,在日本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的电话铃,已经两年没有响过了”;
“我现在没有工作,没有朋友,亲属也都先走了一步,我跟任何人都没有联系。一想到这些,我就希望死去,因为谁也不需要我活着啊。”
若山钵子79岁,年轻时是名护士,为了忙于照顾“病歪歪的妈妈”,拒绝了别人的求婚,独自一人住在年轻时攒钱买下的公寓里。
她现在最喜欢散步去的地方,就是去看自己选的和别人合葬的墓地。
她说:“像那些一个人一块墓碑的坟墓我不喜欢,太寂寞了......至少在天堂里,我不想这么孤独。”
34岁的小野寺力从事IT工作,一边看节目,一边在网上写下自己的感受:“如果失去工作,或许我也会 ‘无缘死’。”
筒井君在网上发帖说:“我几乎没有亲戚,也没有深交的朋友,如果就这样的话,我 ‘无缘死’的概率还是很高的。”
......
城市已经进入工业化发展,年轻人离开家乡,前往大城市工作和生活,是为时代大势所趋。
可长期离家,势必会导致血缘上的疏远。
久而久之,不少人在父母离世后,与其他亲人也彻底失去了联系。
张爱玲说,“拒绝绽放的同时,也就拒绝了枯萎和零落”。可在这人世间,每个孤独的人,都有自己的泥沼。
张爱玲也是在美国病逝后,一个礼拜才被发现的。
HK节目组也试着从多个角度,来为日本的“无缘社会”寻找一个积极的出路。
37岁的藤薮君,把教堂改造成救援站,接纳那些试图自杀但被营救下来的人,鼓励他们重新找到工作,融入这个社会。
他说,“我想告诉大家的是, 在这个世上 ‘你不是一个人’。”
一位曾经因为过度劳累休假在家的男子,在自己的房间装满摄像头,把自己的私人空间7x24小时地展现在网络中的陌生人面前。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防止在他突然晕倒的时候,可以有人第一时间帮忙报警。
人是这个社会的一切关系总和。
我们有理由相信,只要有能够建立关联的人,只要有能够建立关联的场所,人就能够在这个世上继续勇敢地生存下去。
在观看NHK纪录片的时候,我并没有带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眼光去审视,我知道,这是大多数人的宿命。
更准确地说,“我置身其中,心有戚戚然”。
因为“无缘死”,从不是日本的特殊现象。它在每个国家都会发生。
我们呢?
也有。
但因为篇幅所限,不再赘述。
记得有一句话是这样子说的,“一个健全的社会,应该有一把梯子和一张网。梯子让人们向上爬,而网是用来保护那些跌落的人们”。
但我不知道,这个梯子什么时候会到来;
这张网,会不会在我们进入暮年之后,悄悄地、牢牢地,铺在我们的身后。
尤其在渐渐“对别人不感兴趣的今天”。
HK报道局社会部总制片人高山仁,讲了一个故事,我觉得特别好,在最后分享给大家。
他说,一个观众在看了“无缘死”的节目后,一天在公园看到一对母女,在悄悄地埋葬知了的尸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被感动了。
高山仁说,我的眼前浮现出那对母女在悄悄地埋葬知了尸骸的场景,只觉得身上温暖,心脏也在震颤。
“或许正是这种不忘对弱者怜悯的心,才能够防止我们这个国家变成冷漠的 ‘无缘社会’吧。”
对高山仁的话,我是深深地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