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道尔是我的陈年老酒。
去的那个时间点,是仲夏。去的那几日,被它迷住。印象深刻的是我们开着车转山,360度一圈圈往上踅。转过一个弯,便有一个海拔米的标号。从海拔1200多米开始,一直踅到近3000米。有人对此激情澎湃,叫好,山顶海拔高处,寒冷在致意我们。也有人直呼“吃勿消”,说头痛了,晃晕了,心像秋千一样荡得太高了。有人提议,下车观景。一下车,哇,小国也有大风景。什么叫辽阔?安道尔自有独特的辽阔。我们驾车上来的纵横转山道,已变成一根根缠绕山体的细白线。登高山小,起伏伸展的比利牛斯山谷绿意葱葱,左右前后的山顶却展露几处积雪。这里一年的冰雪期有8个月,这8个月里,冰雪全覆盖。
我们是从西班牙巴塞罗那火辣辣的海边奔袭而来,车入安道尔,一路斜斜地攀高,往上走一点,土地会更亮堂一点。日光照在身上,穿过山道两边的斑驳树荫,有点温和,但已经把热烘烘、潮嗒嗒的西班牙甩到身后。温度在一度一度降。轻盈的风灌进衣领,皮肤一丝一丝干爽起来,有一种适宜的凉。你会不由自主将脖子往下惬意地缩一下,但不到打寒颤的地步。
为什么要去安道尔?有人这样怂恿:它就是西班牙边上一个“口袋国家”,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形态,尽管只有468平方公里土地,10万人口不到;再说,那里可是个世界级的免税王国,城中心的时尚大街,是买各种品牌名牌的天堂之地。想想,有诱惑。
而置身安道尔,最吸引我的是什么?竟然是——石头。中国有部电影 《疯狂的石头》,安道尔的石头不疯狂,但触目皆是。一路而来,石头的山野,石头的街衢,石头的房舍,石头的台阶,石头垒就的门廊走道。安道尔的石头,还让我联想到中国的长城。都是外观不饰的石砖石墙,看似自然的山石叠加,都建在山体山谷间,只是形态不一。蜿蜒曲折,坚实袒露。烽火硝烟过,我自岿然在。
在一处山腰间,我们撞见一个天主教石头小教堂。小教堂就藏在一大片石头建筑内。看那些石头建筑,有规则或无规则,搭建得随意又有创意,沿着山势往上走,几乎所有的房子外墙,就用一块块扁石宽石圆石垒起来。用手去触摸,用拳脚踢打几下,有点怀疑这建筑的坚固度。一位居住在此的妇女用手比划说:这些建筑,可是嵌入高高的山体几百年了。我们走到高处俯视:白色、灰色、浅褐色倾斜相叠的石瓦片屋顶很有艺术感,有波浪形,有长圆形,有放射状,整个一大片嵌入绿色的山峦中,是一道独特养眼的风景。在这个时候,一位俊朗的中年男子微笑着来到我们面前,自报家门叫“弗朗西斯”,绅士地挥手引我们走一条向上的斜坡,抬头见高耸的方形镂空石墙钟楼,推开一扇拱形黄旧的木门,一个仅百平方米左右的小教堂豁然在我们眼前打开。
有些被惊到。
真小,这个小教堂,小到从来没见过。
很陈旧。小教堂多少年未整修了?两边的黄墙斑驳,上有飘逸的有关耶稣圣母花树果实的不完整画迹。个别墙体潮湿渗水。
特安静。禁锢闭锁的褐色尖细铁栅栏,一大面嵌入墙内的暗铜塑雕形象,讲述一个个《圣经》里的故事。三四条横直的红褐旧长椅,应为教徒们的静默祷告处。
弗朗西斯说,你们看到的石头袖珍小教堂是十七世纪的遗产。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十二世纪的版本,已毁于古老动乱的历史。建这个最古老小教堂的,是一位来自北方的传教士,沐风栉雨,独自步行了近千里的路,最后落脚此处。他用一块块大大小小的山石,用十几年的时间,无声无息地垒起了那座极小的教堂。尽管很小,也有上下两层。二楼有架老式的风琴。风琴边曾围着唱诗班的孩子。那些孩子都来自山里,声音个个天籁。那几平方米的祷告室金碧辉煌,悬挂在墙上的十字架如剑戟般直垂而锐利。那天教堂正式建成,山里山外轰动,人头攒动。但也就在这一天,那位建成教堂的劳累的传教士蓦然倒下了,病殁了,殉道了。
当地的人,为那个孤独执念的教士举办了隆重葬礼。厚葬,用厚重的山石。
仰望二楼,陈旧的古风琴和破损的长长琴椅,还在。还有一扇两本书大小的天窗,刺亮眼睛的阳光从那里挤射进来。而锐利的十字架也在,悬挂在教堂内灰黄的墙上。
如此小的旧的安静的教堂,让你感受历史的厚重传承。
感谢弗朗西斯,他以自愿的热情倾诉,向我们介绍以上所知,眸中闪着明亮光泽,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让我们产生敬畏。
小小的安道尔,位于法国和西班牙之间的高山内陆国,耸立在法国图卢兹和西班牙巴塞罗那两大城市间。法国和西班牙,在此做了1000多年缠斗,一个是浪漫激情的文化,一个是澎湃似火的性格,作为缓冲之地的安道尔便给东拉西扯得摇摇晃晃。安道尔的官方语言为加泰罗尼亚语,法语和西班牙语同时在此流行。
在久远的历史中,安道尔需“进贡”于两大宗主国,以换取“平衡的和平”。后来的日子,进贡便成为一种“欢乐的形式表达”。有一年年终,法国总统戴高乐盛装革履,鼓乐齐鸣,车马开道,浩荡前来。何为?是来安道尔领取相当于两美元的进贡现金。而西班牙一方,那时的国君主教则煞有介事地在此举办受纳仪式,在众目睽睽下,领取相当于8美元的现金,还有西班牙人啖噬如命的6条火腿,外加6块干奶酪和12只转过山爬过石的母鸡。再后来呢?至二十世纪末,所有的进贡献物,在安道尔庄严的新宪法颁布后,被抛进了安道尔历史的山谷。
安道尔,而今就安安静静地在两个大国间,自由地呼吸着,兀立地生存着,坦荡地生活着。想知道安道尔的性格,便去看安道尔的石头,看那漫山遍野的各种石头建筑。那看似不修不饰的石头建筑外,还会伸出一朵朵一簇簇一蓬蓬的烂漫花朵。
一呼一吸间,群山生山石——坚硬,稳重,安静,无争,有力,持久。
石头是安道尔的魂——我想。
(刊于2018年5月20日解放日报朝花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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