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久前，初中班上成绩最好的女生乔昕，她的妈妈突然给我妈打电话，语气中充满担忧和焦虑，希望我能和她们见一面，为乔昕的人生指一条明路。
她刚从美国回来，学校放了假，她在那儿攻读硕士学位，成绩一如既往优秀。常年没有联系，我已经记不清楚她的长相了，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只胖了一些，整个人沉稳许多，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那天是平安夜，商场人满为患，等了好久才入座。被节日的氛围和漫长的等待消磨掉了热情，双方竟然都不知该说什么，四个人在桌边沉默地吃着食物，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最后，她妈妈问我：“你工作好像挺顺利的，有没有什么面试的秘诀分享？”
02
乔昕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姑娘，她上课从不听讲，做题却比谁都快，作业本经常被借去对答案。乔昕脾气好，谁都借。
她的个子很高，总是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一边偷偷听着歌，一边在素描本上随手勾勒出细节生动的漫画人物，考试分数永远是班级第一。我记得许多同学下课后都喜欢去她的桌子旁边翻看她的素描本，毫不掩饰地发出赞叹声。
那三年我处于极度叛逆的青春期，内心的表达欲蓬勃生长，最开始我想到的方式也是画画。那段时间，我把所有的压岁钱都拿来订漫画杂志，每个月能收到四五本。看完了，我就挑选自己喜欢的插画，在白纸上临摹。
我不是什么天才型的选手，从开始歪歪扭扭、断断续续的走线，到慢慢能将一幅作品临摹得勉强完整，花了一个学期的时间。很多人无法理解一个虚假的二次元世界究竟为什么能有这么多拥趸，只有我们这些亲密接触过的人，才会懂创造一个喜怒哀乐都只属于自己的领地有多快乐。
很快，偷偷买漫画杂志的事情被我妈发现了，她严厉地将这些漫画书都收进柜子里锁了起来，并没收了我全部的零花钱。为了让我能把心思放在学习上，我妈用一把剪刀结束了客厅电视机的生命。“不准画了，浪费时间，有这样的工夫还不如好好用在学习上。”
对于大多数父母来说，这种句子并不陌生，他们对于扼杀孩子的兴趣十分在行。在重点中学上学，回到家所有的话题都离不开学习。每个人都游离在家长和老师的重压之下，偶尔才能浮出水面喘口气，我和乔昕的爸妈就是典型的这样的家长。
我妈的话并不能阻止我，最终我放弃画画只是因为看到了自己的瓶颈。
当我发现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无法将凭空想象的画面复现在白纸上，我羡慕乔昕，原来没有天赋真的是一件无能为力的事情。
失去了漫画书的我，只能向同学借书看。那段时间，青春文学已经开始风靡，女生们经常传阅韩寒的照片，对他退学的任性充满向往，却无人敢尝试。我在课上读完了好多期文学杂志，看了无数本小说，深深入戏的时候甚至趴在桌子上用书本挡住脸，偷偷抹掉眼泪，被作者们虚构出来的角色感动着。
03
如果不是因为我和乔昕都参加了学校里的竞赛班，我们不会有机会成为同桌。竞赛班的座位并不固定，我和乔昕总是坐在角落里。她画画，我写字，互不打扰，很少交流，仅仅在下课之前交换一下试卷答案。
在写作上浪费了大把时间的我，成绩开始有了明显退步，班主任给我爸打电话，让他来办公室领走我低于平均分的试卷。我吓得瑟瑟发抖，他并没有当场骂我。只是那一天我回到家，像往常一样钻进房间，才发现书桌上散落着几十张雪花般的碎片——我爸撕了我所有的闲书，用这种耀武扬威的方式警告着我远离一切影响学业的娱乐。
不知道是否受了这件事的影响，或许是我本来就学业不精，那一年的中考我考砸了，填写的志愿做了废，扣完分后去了当地的一所普通高中，住宿制，父母管不到我。因为我的失败，他们脸上暗淡无光。
那个暑假，我们家始终被一种低气压笼罩，可我内心却有种解脱了的畅快。
乔昕发挥稳定考上了重点高中，自尊心使我们断了联系。我不知道她学得辛不辛苦，只是听说那所重点高中卧虎藏龙，寝室熄灯之后每个人的被子里都透着亮光。我看到她在空间里写，从未觉得时间流逝得这么快。
我不知道乔昕还有没有继续画画。
我这个人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唯有在写作这件事情上面异常执着，把写过的一些作品投到各种杂志社，陆陆续续有了回复。高二分科时我想选文科，我妈对着我事先填好的分科志愿表发火，认为我不该选择没有前途且就业机会极少的文科，当着我的面把志愿改成了理科，并不放心地亲自送去学校。
高三时我想考艺术类院校的戏文系，鼓起勇气问我爸要火车票的钱，得到的回答却是：“那种不伦不类的地方，女孩怎么能去？”
每当我想要离喜欢的事情近一点时，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办法粗暴地将我拉扯回去。
后来，我大学读的是一个我毫无兴趣的冷门专业，可恰恰因为它的冷门，很好找工作。
没错，我过了这么多年不喜欢的生活，但我就是没有办法放弃写作这件事。
拜托，错的是你们，凭什么要我放弃？
04
其实这是个很俗的故事，你们也一定觉得这点委屈算不了什么。可人生里的所有选择都会给你的命运带来巨大的改变，只是我们总以为那不过是生命中普通的一天。
那么长时间的积累，毕业后我终于如愿选择了自己喜欢的行业，并且过得不错。我搬出了父母的房子，他们再也无权干涉我的生活。
我没法假设如果没有和父母这样持久的抗争，我会不会发现不了原来我对文字的感情这样重？但是至少在我阴郁的少女时代，不会因为他们的否定和不解变得与快乐无缘。
那个饭局我的回答很简单，只是告诉乔昕：“去做你喜欢做的事情吧，实在不行就做你擅长的，不讨厌的事情。”
我很想帮她，因为我们都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我不想看着那一年班里最优秀的女孩在社会这场考试里不及格，但我无能为力，这是她自己的人生。
最近很火的那款旅行青蛙游戏，有人说这其实是对于你是否能成为一个合格父母的考验，我没勇气去玩。
不知道未来我会不会有小孩，如果有，我希望能不要给他任何压力，纵使牵挂、担忧，却仍旧给他自由，让他珍惜羽毛，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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