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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也没有体验过那样的雪夜丨单读
日期:2018-02-10 作者:涂明 阅读:

我再也没有体验过那样的雪夜丨单读

  今天推荐的这篇小说《雪夜》是“单读·新青年计划”的第五篇,来自中国农业大学的涂明。

  作者说:“时代环境复杂性,喧嚣人口容量,注定了我们这个年代的小说写作者要付出更多的心血努力才能通向质感和深刻。太多问题需要思考,什么是中国式语境,写什么题材,地区故乡)文本的深度挖掘有世界参考意义吗?《雪夜》就是在这样疲惫不堪思索和写作折磨中一次小休。抛开了技巧风格,追溯 90 后自己记忆深处,哪些是你隐秘的无法忘怀的片段。两年前写《雪夜》的那两个小时,我觉得自己获得了休息。”

  与多数同龄写作者不同,涂明着力在写作中还原完整的情境,孜孜不倦地追溯记忆深处的每个细节。在与他短暂交流中,他有一句话令人印象深刻:“我们这个时代,只能由我们这些写作者来记录。”他的写作有着青年人独有的纯粹与热忱,这都是今天无比宝贵事物

  雪夜

  涂明

  2006 年冬,为到镇上去读小学年级,我和堂哥涂强搬到了我外公家去住。

  是这么回事,还记得当天正下着大雪,路上也都盖上了雪。在村里奶奶替我们把东西全部用被单包好,我就和那个比我高半头,力气又大许多的堂哥背着包袱启程去镇上了。我们穿着新套鞋,背着不重但因为有新棉被大得吓人的包袱,沿田野中的公路走去镇街。田野是一片南方平原冷寂荒旷的雪白,公路上的雪层则夹着泥。刚开始很冷,芜杂的雪花一直飘着,但走着走着就热起来,也轻快起来了。我记得很清楚,是走到将入镇街前的路旁一家青瓦房时热起来的。堂哥还蹬了一下这户人家外的一排黑枞树中的一棵,但没有雪落下来。

  外公的那个有前房后屋,用院子相连的家在新桥村二组,离镇街很近,离我们的小学更近。将被子什么的放在前房左面一个房间后,我因为高兴,又到屋外的盖了薄雪的稻田和一片白桦林里去转悠。套鞋与脚,套鞋与新雪,都发出令人愉悦的吱吱响。堂哥没有心情走,因为与我不同,这里的一切于他都是陌生的。堂哥是因为他从村里寄居的亲戚家被赶出来,经我奶奶从中斡旋,才和我一起到外公家来。这里的一切他都是第一次见,而我却已经来过许多次,以“小客人”的身份住过许多次。我在和我很熟的那条黄狗在稻田里走远,堂哥则在前房门口处,双手插在后裤袋里看我。那是一栋黑洞洞的,有旧时代生活气息的木檐旧房。他站在那里,那黑色就像他的表情本身。

  之后就上小学。我们四点放学,睡得也很早。下午五点,吃过饭,我们就借着还有的一点天的光亮,在房里洗澡。一大盆热水,一小盆热水,我们轮流给对方用热毛巾搓背。堂哥讲很多下流话,不过他干起事来很麻利。他给我搓背特别用力。房间里完全暗下来时,我们便已经在床上躺好了。我们有两床被子,都是以一条即能过冬的标准弹的,所以特别暖和。我在外公这个大而老旧的家里翻出了一个老的电瓶灯,再用几根细线系住,挂在床头板一颗钉子上,充当灯。这灯暗得不行,几乎还没有窗外的天色亮。我睡在有床头板的一头,堂哥睡在另一头。我看着一本从几个柜子里翻出来的有老鼠尿味的表哥语文课本,顺便和他讲话。大我们很多的表哥原先住这间房,现在上高中学校住。

  这课本已起卷,又皱又潮。堂哥则只从被子里露出一个头。他因为野惯了,还抽过烟,有吐唾沫的习惯,不过他现在忍着不吐。他在讲,新的小学里哪个被他打了一顿,他找的亚洲帮他打的,把那个人打得脸肿得哭起来了。我很喜欢听这些东西。不过,他也讲自己学数学不行,而他其实想学的,因为他还比较喜欢数学。我也是个话痨,讲得比他还多。电瓶灯越来越暗,只剩下了一个小亮点,老鼠在头顶上的遮雨布上四处奔跑吱叫,窗子先是越来越亮,现在已经恒定,像白天一样。若是起床去撒尿,穿着一条秋裤,便会忍不住在凉飕飕的台阶上打抖。门口,稻田,远处的落了雪的树林,确实都和白天时一样,不过更暗一些,更死寂一些。黄色的尿液在雪上浇出了一个黄色的 8 字型。

  无论谁去,回来时再次进入被窝,另一个人都要说他几句。

  “你的腿像冰块!”

  “把被子压好。”

  “叫你不要喝那么多水!”

  把电瓶灯关了后,都平躺在床上,还会互相搭话。这时都一心躺着,讲得就更真诚了些。我们讲我们在鲁桥村时的生活,讲我们的村小学里的那几个女生。我们的伙伴中,谢欢因为腿有风湿不读了,谢菲留了一级。这是我们五组的几个兄弟。其他组的,还有很多。堂哥还是想吐口水,但还是不吐。我的脚有时顶到他的胳膊胸口,他就呵斥我,不过一呵斥完,又平静地讲起其他话。都不讲时,就望着顶上红白黄交错的遮雨布。我和奶奶在鲁桥的家里也有这样的遮雨布,上面的老鼠跑时,奶奶还会按她的方式学猫叫吓唬它们。那总是我每天早上醒来看见的第一样东西。

  我们醒得很早。

  醒后,还试着睡,却睡不着了。房间的尽头长方形的玻璃窗投射进来安静的雪光。一看电子表,才三点多。但已经睡得太久,我们耐不住要起来。

  我们穿衣,把被子弄平整,然后去院子后的厨房里去洗脸。用热水洗完脸,再搽上马油或香膏。堂哥不知是什么习惯,洗脸时要擦到脖子里面去,擦两次,像一些老人一样。他把毛巾拧干时他的盆里水上就有一些脏泡沫。他拧毛巾的方式也与我不同。我喜欢把洗完的温水泼在雪上,看融出一大片凹坑,不过看他用那盆脏水泼时我心里却不太痛快

  我在去学校前有时还会煮面条吃。自己生灶煮,自己加盐,葱末,醋,辣酱。我煮不少,自己盛一大碗,再给他盛稍少的一碗,我把他这碗以五角钱卖给他。我自然不用交钱,这里就如同我的家。五角钱是学校卖的早餐的一碗面的价钱,我告诉他,我的这碗可比学校卖的多不少。

  然后去上学。我们沿着到镇街的一小段黑魆魆而曲折道路,在这凌晨的静谧中走去上学。才五点过几分,各家的平房或楼房都没有灯亮。月亮还在空中,在某个地方,可以感觉到它,但我们谁也不去看它。我们借着这清淡月光辩路,小心地嘎吱嘎吱地踩雪前去。现在,我已经想不起当时我这么走着时在想什么了,大约在想少年心事。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背着大书包,一前一后,是两个单调寂寞小人

  小学的铁门往往没开,太早了,我们只能从那个侧门进去。教学楼的铁门也没开。在一楼,最靠左,有一间教室是小卖部,冬天几个老师妻子在里面煮稀粥卖。用大煤炉,用大铝合金锅煮。我们进去时,几个女人十分惊奇,但并不生气,搬出小板凳给我们坐。刚进来,铝合金锅才泛点热气,坐一会,锅里就咕噜咕噜沸腾起来。几颗碎绿豆在沸水表面来回翻滚。我们一人买了一杯端在手里喝。之后又看女人们换锅煮面,是煮用来做热干面的细条挂面。女人们干得很熟练。整间房子,就燃着一个黄色灯泡,到处冒着蒸汽,还有煤炉燃烧不完全的气味和煮得半生的面的气味。十分舒适

  煮面是很无聊的,我俩喝完了粥就走出门去。在门廊上,堂哥往被雪压住的花坛吐了一口口水。

  再等一会,天就亮了。

  再等一会,我们的那些镇上的着连帽冬衣,头像歹徒一样裹在帽子里的同学,一个个走来。

  大约住了三个月,堂哥就因为跟人打架,从我外公家搬走了。我总一直铭记着这段特殊时光。其一因为自此以后我和堂哥就疏远了,而我在心里其实很眷恋他。其二,那些雪夜,凌晨,确乎是我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体验过的东西。

  摄影丨Franck Bohb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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