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树会发声
高穹
假若树会发声的话,恐怕它这会儿已疼得嘶声力竭。然而被锯掉了几乎一半肢体的黑枣树,就像一位独臂母亲,望着从自己身体上人为离散的那些正蔓蔓日茂的无数小黑枣,除了目眦欲裂,只能咬紧牙关,默立风雨中。
家人给我的解释是,它的枝条伸展到邻家了,为了睦邻友好只能舍我其谁。若真的如此,我倒没话可说。实际果真如此吗?我对他的行为表示质疑。从发现了这棵黑枣树那天,他就因这不明外来物抢占了前庭院落的一席之地而耿耿于怀并加以泛泛之词,说什么将来不仅会影响西屋的采光度,也会妨碍院里其它植物的生长。又说院里不好栽这种树,云云。那时我就驳斥他,那它不也是一棵植物吗?凭什么别的植物可以生长而它不能呢?再说,这棵黑枣树将自己的根植入与院墙几乎零距离的位置,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存在给其它植物的生长带来不便,它已经卑微到不能再卑微了。即便今天枝繁叶茂居高临下的它,仍努力将自己的肢体向穹苍延伸,尽己所能给地面的植物腾出更大的生长空间。实际上是下面的植物强取豪夺了属于它的领地,簇拥在树的根部处一边受着庇护,一边悠然自得地生长。凭这点,甘愿伏低做小的还是这棵黑枣树。
若非要说黑枣树的枝条延展到了邻家,那又有什么妨碍呢?虽然邻家曾对这棵黑枣树的出现若有微词,但择邻而居30年的两家人一直都能互通有无,何况根脉相连的树与树之间的情意。我认为亲仁善邻的黑枣树只是想越过我们两家的两道墙,外加一个资源共享的排水沟与同样向我们这边伸展过来的邻家樱桃交臂承欢,分享各自成长的快乐罢了,除此它会有什么企图呢?叶落归根,根所在的方向,何忧落叶的归期?
而现在空有邻家的樱桃肢体在空中兀自朝我们这边延伸,上下摆动的枝条像在半空中拼命抓握住什么似的,然而我们这边的黑枣树却无趣不进,那一半残缺的肢体透着无望的凄切,或者还有悲愤之绪吧。不禁想起一首诗:“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家人自然感觉院落通透有光了。他的有心而为令我悲愤交加。我无法理解这棵黑枣树怎么就让他由眼到心难以跨越了呢?或许他把听来的有关黑枣树不能栽在庭院里的耳食之论转化成了自身的一种迷信和讳忌的导向,就像有些人因“死”与数字“4”谐音,便避开一切与“4”有关的事物。而若探其究竟,呵呵,又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单从结满黑黑圆圆的果实的黑枣树能食药同源,而且对人类全情供奉这一点,它会对一个院落的风水影响几何呢?就像绕开四平八稳,骈四俪六的美好寓意,而偏要将“4”跟“死”联系到一起的人,我们除了不可理喻还是不可理喻。
尤其令我由悲转愤的是黑枣树还没达到遮天蔽日的长势,不过是刚刚开枝散叶一点就遭此厄运。锯掉了一半肢体的它要忍痛多久才能修复完好,或许从此一蹶不振,拒绝成长;或许置身绝地而后生的它会把自己活成更刚强的母者。若是这样,我的心也能聊以自慰一些。
假如树会发声的话,那么今天被家人视为另类的就不单单是我了。想想也是,与其鸡跟鸭说,我还不如把这些想法涉笔成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