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者》是一本由[英] V. S. 奈保尔著作,南海出版公司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39.50元,页数:259,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模仿者》读后感(一):20170902
在我看这本书时,作者给我展现的意象令我觉得眼前似乎一直缭绕着一团灰雾,而我只能透过这团灰雾看世界。他所想要的另一种安全感,那奇怪又平常的秩序令他心安。他经历的大浪潮,低谷的适应。我几乎是不能一次完全连续的看完这本书 ,分了好几个时间段,看完后,老实说我仍不是很清楚他要表达的东西,但我模模糊糊好像又有个概念,呵呵。
《模仿者》读后感(二):我们所恐惧的,究竟是问题本身,还是我们内心的黑暗和对自我的否定?
补评,原评于2017年底。奈保尔作为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其作品常常蕴藏着磅礴而又轻描淡写的时空关系,这在这本《模仿者》中更为突出。《模仿者》是奈保尔早期作品,出版于1967年,距今50年整,在其早期作品中评价颇高。书的主人公在加勒比小岛的英式教育环境中长大,身边的人反复而拙劣地模仿者英国文化,长大后主人公终于来到伦敦,却在灿烂的世界中发现更加破碎的秩序,重返加勒比后,却又再一次陷入了模仿的华丽所构成的虚幻之中。主人公试图从反复的混乱中逃离,却又一次次地陷入新的错乱。有人说这本半个世纪前的著作表现的是后殖民时代的归属感问题,但我却觉得作品中所刻画的问题在现在仍然尤为突出。在这几年的国际变革和社会发展、哪怕是我们自身的小事中,在繁复的问题面前,模仿与所谓的“借鉴”究竟是在解决问题、还是在用幻化的泡沫去掩饰内心的空虚?我们所恐惧的,究竟是问题本身,还是我们内心的黑暗和对自我的否定?这本书所反映出的思考,在现在这个时代反而更加值得我们再次去阅读与品味。
《模仿者》读后感(三):黑夜茫茫,我是落幕的船
“在压力大的时候,我们不知不觉地沉入某种特定的状态。只有当我们重新向上攀爬时,才能看到我们一度持续的完整而清醒的意志被扭曲到何种程度。来到伦敦,这座伟大的城市,寻找秩序,寻求盛名,寻求在这座光线奇妙的城市里的自我延伸,我努力加速看似难以实现的过程。”
读这一段的时候耳机里正好放到斯斯与帆的歌,一瞬间就崩溃大哭,我要承认我在写作上最绝望的时刻被奈保尔轻巧的描述并治愈了
怎么会有人把我此刻的茫然和恐惧写的这么血肉淋漓呢,时间会淡化不真实感和自我,我们是城市里悬空的个体
奈保尔写的明明是漂泊,但我读到好多好多的幻灭,宇宙的、生命的、关于故乡关于光芒甚至关于爱,完美世界在哪里呢?黑夜茫茫,我是落幕的船
我甚至恍惚觉得我被奈保尔造就,那些腐败的岁月,那些在狂乱中沉默的碾碎,他们禁锢我也成就我,世界在我们的自我构造中继续,我在等待一场永远不会到来的康复
《模仿者》读后感(四):最近最喜欢的书了
或许这本书是很少有的我看完了豆瓣的评论却依旧理不清头绪的了。一方面是因为它小众,在豆瓣上还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见解模板,一方面是因为这本书本身就不算是情节清晰,它的故事混乱,时间线纵横交错。
在校图书馆借到这本书之前,我没有听说过这本书,也不知道奈保尔这个人,完全是因为附庸风雅看到诺贝尔获奖者的书而去看的。拿到书以后,第一遍看实在没有看懂它到底讲了一些什么,就像我的短评中说的那样,非常地晦涩,不好阅读,但因为当时在学校没有什么事情,就断断续续地看了三遍,第三遍我终于可以大体理清这本书究竟讲了一些什么。小说的第一部分讲了作者“我”青年时期待在伦敦的生活,并结识了之后的妻子,第二部分讲了“我”小时候生活在一个殖民地小岛上的童年生活,和母亲家族的矛盾,和父亲的隔阂,第三部分讲了“我”政治和生活的芯烬。
我曾经以为是奈保尔本身文笔晦涩,其实应该是翻译有点故弄玄虚,如果我能够找到原版,我应该会去找一下英文版看。但哪怕如此,一些语句也非常有意思:
我放弃了从贫困和受压迫的的人的生活中寻找美感的尝试。我憎恨压迫,恐惧被压迫的人。只有当我们重新向上攀爬时,才能看到我们一度持续的完整而清晰的意识被扭曲到何种程度。我的世界变得堕落!我不忍直视它。但是躁动还在。……等等等等。几乎每一页都有我划出来的觉得好到不可思议的文字,我不是单单说这些文字美,而是这些文字背后蕴含的对于人生人性的洞察,让我不得不佩服作者的敏锐,我觉得他所体现出来的才华,叫做天赋,是真正上天赋予的东西,你可以练文笔,你可以增加阅历,可这种级别的敏锐的洞察力,生来不具备。
《模仿者》读后感(五):身份模糊的尴尬模仿者
《模仿者》是虚构人物拉尔夫•辛格的自传,其实我怀疑小说内含许多作家奈保尔个人真实生活的影子。因为拉尔夫的经历和奈保尔非常相似,他被后者塑造成一个永远的局外人角色,从未完全适应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身份。这也不难理解,印度裔的血统,出生于被人遗忘的偏远的英国殖民地,种种移民的尴尬处境,让拉尔夫在宗主国根本找不到自身的定位。
拉尔夫离开家乡去英国留学的经历和奈保尔本人亦如出一辙。特别一提,小说主人公的家乡伊萨贝拉小岛,一个虚构的加勒比海岛,极可能是奈保尔仿照他成长的特立尼达构想出来的。拉尔夫读完大学后不久便回到伊萨贝拉岛,随之经历一系列的重大事件,起初给他带来巨大成功,但最终是沉痛的完败。他再次流落英伦,就在此人生节点上,他开始着手自传的书写。
全书可分成三部分。先是拉尔夫追忆在伦敦的求学时光,与其英国妻子桑德拉的婚恋,及重返故乡后纸醉金迷的生活,告终于双方婚姻破裂,妻子独自离去。接着一大章拉尔夫回忆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在伊莎贝拉的生活点滴,涉及其双亲的生活和家庭纠葛和不幸,结束于父亲的亡故和拉尔夫携妻子回到岛国。最后是拉尔夫自述他的从政生涯,与遭遇变故被迫流亡伦敦的苦痛历程,末尾在对写作的叙述中结束回忆。
小说关涉多重深刻的主题,如模仿、身份、殖民地与宗主国的关系等,而文化身份认同危机首当其冲。从后殖民国家文化身份危机这类宏大主题,延续到较小的但同等重要的个人文化身份认同障碍。
尽管伊萨贝拉宣布独立,可此后殖民小国并未取得实质性变化,宗主国依然把持权力。正如拉尔夫流亡后所思,“我们缺乏秩序。更致命的是我们缺乏实权,而且对此浑然不知。我们误把口号和叫嚣当作实权,一旦有人让我们亮出底牌,我们就溃不成军”。 全因岛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甚至教育都仰赖宗主国,致使本国党派无力开展有效的政经改革。真正的独立意味着权力的回归,文化的重建。可在宗主国强势文化冲击下,后殖民小国依旧进退失据。
至于拉尔夫,也可说奈保尔本人,是一个没有祖国的人,“无根”,也许为奈保尔永远的痛。在一个人人皆为模仿者的殖民地社会,人们很难对模仿进行超越,回归原先的身份。尤其是殖民教育的魔药,潜移默化地把人变成了天生的模仿者。此外殖民教育使年轻人变成了现实生活的逃避者,寻求逃离岛国,他们普遍认为未来的希望在别处,在宗主国。可是真到了梦想之地,移民的身份成障碍,然后产生强烈的外来者的陌生感。于是,在两难的境地下,出现个人文化身份的认同危机,变成身份模糊的尴尬模仿者。奈保尔将他自己从殖民地到宗主国所经历的身份迷失、孤独、焦虑、追寻的体验,倾注到他的小说中,从而呈现出一群后殖民地模仿者形象。
《模仿者》读后感(六):模仿者的悲哀
V.S.奈保尔是英国著名作家,1932年生于诞生于一个印度的移民家庭,50年代进入牛津大学攻读英国文学。如果抛开文学作品来看奈保尔,他的私生活充满争议,他自私、混乱、嫖妓、暴力,言语犀利,直来直去,并不讨喜。但2001年他获诺贝尔文学奖,颁奖理由是“其著作将极具洞察力的叙述与不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为一体,是驱策我们从扭曲的历史中探寻真实的动力”。这个评价,足以看出他文学作品的价值。
在奈保尔的众多作品中,根据他丰富的阅历,和自身出生于移民家庭的关系,他一直在描写后殖民时期的第三世界人们的生活状态。《模仿者》一书就是通过主人公拉尔夫•辛格一生的经历展现了后殖民时期一个加勒比海岛上人们的政治、文化生活。在长时期的殖民统治下,人们不断的迷失自我,也不断的在找寻,变得疯狂、空虚、极端,每个人都在寻求自我的存在感,却很难找到真正的自我,从而变得压抑和迷茫。
《模仿者》是一部虚构性的自传体小说,全书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从辛格在伦敦留学开始,展现了以辛格为代表的一批留学生的生活状态,随着他学习生涯的结束,辛格带着一个英国白人妻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乡。然而回到岛上的辛格,生意风生水起、社交活动丰富有趣,但与妻子的关系却越来越紧张,最终以妻子桑德拉的离开结束了这段失败的婚姻。第二部分描写的是辛格的童年,父母双方家族的不同,导致了家庭矛盾的滋生,让辛格的童年充满着秘密、纠结和想要离开的愿望。第三部分描写了辛格重新回到故乡后,在岛上短暂的政治生涯和被迫流亡伦敦的生活,在流亡的日子里,辛格开始回忆自己的一生,找寻内心的平静。
小说以《模仿者》为名,主人公辛格的一生也是在不断的模仿中不断迷失的过程。辛格的童年是在一个加勒比的伊萨贝拉岛上,那时“贫穷是件令人斯文扫地的事情”,所以在贫穷的父亲与拥有财富的母亲中间,父亲一直是个尴尬的存在。在学校里,他开始隐藏自己的父亲的身份,却在不自觉的模仿母亲弟弟的行为。而随着父亲的出走,成为一个传教士、一个政治领袖,最终变为一个苦行曾,他在越来越迷茫和无措里离开了家乡,去伦敦找寻完整的自我。
然而在伦敦留学的日子里,他发现现实和想象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开始模仿真正的英国人,却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辛格,一个花花公子,一个从殖民地来的有钱人。然而在这个过程里,本是为了寻找自我的辛格,发现在这里他变得更加空虚。“生活在借来的文化里的人,不会感到丝毫困惑;然而一旦离开了这种幻境,就会被混乱与悲伤完全笼罩。”所以,最终他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带着伦敦来的妻子和见过世面的自我。
再次重新回到伊萨贝拉岛上的辛格,和自己学生时期的伙伴一起,被推上了政治舞台。然而他们和许多政客一样,在一群人推动下成功了,却马上迎来了虚伪、空洞的政治生活。所有的口号都仅仅是口号,所有的美好都只是想象。作为殖民地的领袖,永远逃不开殖民国的影响。最终的结果要么是虚伪的背叛自己当初的誓言,要么成为一个失败者逃亡海外。
全书以自传体的口吻来叙述,在回忆里夹杂了作者大量的自白和思考,这些思考和剖析以辛格之口,作者之笔展现于读者眼前,引起的是所有人的思考。在被殖民地统治的小岛上,每个人的对错和观念都是被殖民者赋予的,而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在不断的模仿、探寻里,很多人开始离开,却又不断的失望和绝望,这是他们最大的悲哀。所以辛格最终的结局是流亡于伦敦,成为了一个边缘人,无论是在哪里,辛格都不能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文化之根,只能是成为一个伦敦的隐士,在流浪里找寻平静和自我。
《模仿者》读后感(七):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
——奈保尔《模仿者》
诺贝尔文学授奖词中称:“奈保尔是一个文学世界的漂泊者,只有在他自己的内心里,在他独一无二的话语里,他才真正找到了自己的家。”
写作对于作家奈保尔来说,是他的现实世界,也是精神的归宿,是他自我确认的根本。奈保尔多部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有写作的经历,《毕斯沃斯先生的房子》中毕斯沃斯先生的热情一方面表现在对房子的不断追求建造,另一方面表现在对写作的执着坚持;《半生》中的威利出过一本书,这本书引出安娜与他相识,后又是作家的名义救他出监狱;《模仿者》中辛格在写作的回忆中找回了自我;《抵达之迷》更是一本关于写作的书。这正是奈保尔小说被认为具有很强的自传色彩的原因之一。
奈保尔因其作品对第三世界的尖锐批判,而常常被拿来与鲁迅做对比,称其对第三世界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称其揭示出病痛以引起群众的注意;然而奈保尔与鲁迅又是非常不同的。鲁迅青年时代弃医从文为的是救国,鲁迅一直作为中华民族的脊梁被称颂至今,民族立场是十分鲜明的。奈保尔则不同,他出生于特立尼达一一新世界的移植地,又是印度移民的后裔,很难要求奈保尔对特立尼达或者印度有很强的民族认同;文化上也如此,在印度幽暗的记忆中,特立尼达是英美文化的移植地,及各色移民文化的拼盘,很难让奈保尔对某一种特定的文化产生归属感。
《模仿者》是奈保尔一部直接以模仿为题的小说,小说用主人公辛格的回忆,展现了新独立的岛国伊莎贝拉面临的政治、经济、种族等问题,塑造了一个人人皆为模仿者的后殖民岛国,揭示了殖民统治给前殖民地人民造成的心理扭曲和人格分裂。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采取非线性时间叙述,以回忆录的形式再现了作者辛格对教育、婚姻、政治等方面的看法及经历。小说结尾,模仿者辛格感觉到了对模仿的超越和身份的统一。
小说分三个部分。第一部分:辛格对伦敦求学时代的追忆,他与英国姑娘桑德拉的婚姻,学业结束离开伦敦,回到伊莎贝拉,及他们六年放荡不羁的生活。这部分结束于婚姻破裂,桑德拉离开岛国。第二部分:辛格回忆自己的童年和早年在伊莎贝拉的生活,讲述了辛格父亲的生活,及父亲在一场小型革命中声名鹊起的事迹。这部分结束于父亲的死亡,及辛格在桑德拉的陪伴下回到伊莎贝拉。第三部分:辛格自述他的政治历程,及政治跨台被迫流亡伦敦的经历,最后回归到叙述者开始写作的行为,并在对写作的叙述中结束了回忆。
岛国伊莎贝拉是一个新独立的后殖民小国,然而独立前后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权力依然在宗主国手中,岛国的每一项政治措施都必须有宗主国批准,岛国发展民族工业的实践,使国家陷入更大的经济困境,致使辛格的党派无力展开有效的政治改革。辛格揭示并思考了前殖民地的政治文化困境,及造成困境的西方因素与自身因素,同时也揭露了西方文明的伪装性,这使辛格的《模仿者》更具批判价值。
奈保尔在《作家看人》中说,在写作《米格尔大街》的时候获得了一种观察方式,如果想探究自己是谁,及米格尔街上的人是谁,就需要另外一种方式,他说:“我这一辈子,时时不得不考虑各种观察方式,以及这些方式如何改变了世界的格局”。接下来,作者奈保尔在《模仿者》中,把接触到的一切都浪漫化,而不承认真实的自己对陌生的都市所感觉到的不安。在处理素材的时候,不敢面对自己是有色人种的事实避免种族话题,和自己早年受屈辱的经历。但是到达现实的伦敦,奈保尔开始发现:他慢慢感到英国的恢弘气势己经成为历史,他无法找到原先的英国,伦敦已不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帝国的中心模样,现实的伦敦就像一个省城,一个远离帝国的边远角落,发现这个世界并不像他想象中的世界那么完美。
于是,作者奈保尔失掉了对伦敦的幻想,幵始想象完美世界存在于另一个时段、一个我、一个更早的时代。奈保尔的政治认识其实更多地是种黑暗感受,是对殖民地未来的悲观,如同《河湾》结尾主人公的船航行于茫茫黑夜茫茫的非洲河流上,奈保尔的作品面对的正是这些黑暗的区域。基于这样的悲观态度,奈保尔笔下的模仿者常常无路可走,漂泊无依。
奈保尔曾一再强调自己对政治的淡漠,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访谈中他说:“在某种意义上,我是特别的非政治的,我无法解释这一点。”
正如写作是一个流动的过程,永远未完成的过程,对自我的叙述也只能是一个不断更新的过程。在之后的小说《浮生》、《魔种》中,主人公的身份问题再一次悬空、迷失、寻找、抵达幻觉彼岸,也许在奈保尔看来永恒的只是旅程,奈保尔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作品深具洞察力,不受世俗侵烛;虽一直被模仿,但从未被超越。
《模仿者》读后感(八):我们假装自己是真的
我们假装自己是真的
顾文豪
奈保尔说:“十八岁以前,我所了解的全部世界就是位于奥里诺科河口的那个小岛,生长在这个狭小的殖民地社会里,活动范围限于小岛上亚裔印度人群中,常年见到的就是我的家人。在这小之又小的生活环境里,我对世界的认识怎么能不是抽象的呢?”
也就是说,对身处世界边缘的人们而言,受局限的生活环境往往也就意味着受局限的文化环境,生活简单,思想简单,要不与周围封闭狭隘的世界相处融洽,把自己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要不就是在幻想与回忆中舔舐自己,安慰自己。
抽象的理解,抽象的世界,但真正让从殖民地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奈保尔感到痛心的还不止这些,而是殖民地人如何对自己撒谎,如何成为善于“模仿”的人,模仿那种成熟状态的宗主国人民,模仿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生活。
这种殖民地人不由自主的“精神分裂症”,促使奈保尔创作了小说《模仿者》。
小说主人公拉尔夫·辛格来自虚构的加勒比海上的伊莎贝拉岛,是一位印度裔移民,一位流亡伦敦的失败政客。在他很小的时候,他以及他身边的人,就开始了愉快而不自知的模仿之旅。辛格的父亲为了摆脱二等公民的地位,热衷模仿传教士,以期在教会工作中进阶攀升;其他殖民地亲友的毕生愿望就是去西方国家学习、工作,并将此视为成功的标志,为此非常乐意与自己的历史、文化一刀两断;学校课程是对宗主国教材的照搬模仿,完全与周遭生活毫无关系,学生学得越多,对自我的否定就越多,“我们否认了能从门窗外看到的风景以及人们”,“我们给老师带苹果,写参观温带农场的作文”,但可笑的是伊莎贝拉根本不产苹果,也没有农场;盲目的模仿带来的不仅是真实与幻象的倒错,明明去买写作用纸,却因为不懂英语,抱回来一堆厕纸。也就是说,在伊莎贝拉这样的殖民地小世界,模仿不仅赋予那里的人们一种光荣,一种身份上的安全感和虚荣心,更是一种必要的生存策略——每个人都在学习如何遗忘过去,如何将虚假视为真实,如何通过模仿完成自我身份的移植,以便成为那个想象的但其实无力成为的自己。
但问题的荒诞尚不止此。在英国学习之后,辛格带着满脑子的宗主国文化回到伊莎贝拉,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他试图推行全面改革,但他未曾意识到这其实是另一种更严重的“模仿病”:引进西方的民主选举,以为民族国家的时刻终于到来;仿照宗主国的经济模式,大力推进殖民地的工业化进程。
可悲的是,正是这些所谓的改革,更加鲜明地凸显出殖民地人进退失据、彷徨无依的尴尬处境。辛格承认伊莎贝拉岛触目所及无一不是“腐败”与“堕落”,但此前他并不知道这些腐败早已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早已形成腐败自己的逻辑,它无坚不摧,无缝不入。
模仿西方国家的民主选举,更像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因为真实的权力基础并不存在,独立只是表面的,遥远的宗主国仍旧能遥控他们,而资源早就被跨国公司瓜分殆尽。严酷一点说,在缺乏自我和历史意识的社会条件下进行的政治改革,大抵只是词语意义上的虚张声势,“既没有得到有组织劳工的支持,也没有得到资本的赞助,而是以乌合之众为基础的”,选票就像啤酒泡沫,好看也无用,“收到的支持,不是理想吸引了理想,而是苦难吸引了苦难”。
那看似合情合理的殖民地工业化进程,到头来也不过是一张讽刺画。因为宗主国对殖民地生活的全方位控制,使得所谓工业化仅仅是进口黄油和装黄油的罐头盒子,然后让本地黑人组装起来,失败的辛格慨叹道:“在我们的地区,工业化仿佛是把各种进口的东西填在进口的容器里。”换言之,政治的无序、技术的匮乏、智识的萎缩,非但使得对宗主国发展模式的全面模仿沦为虚空,最终反而更其加重了殖民地人的身份迷失与帝国依附。
带着这种对殖民地社会困顿处境的无奈,权力斗争中出局了的辛格最终被迫再度回到伦敦。但政治的、文化的宗主国,丝毫不能给他带来归属感。在这里,奈保尔用“海难”一词来形容这种感受——没有家,没有归处,四壁荒芜,悬浮难止。如果说伊莎贝尔岛上的闹剧源于殖民地社会秩序的混乱,历史意识的匮乏,那么辛格在伦敦遭遇到的则是更真实的拒斥——你可以模仿他,但你终究不会成为他。正如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所说,殖民地人希望与宗主国享有几乎相同的主体性,“但英国化和英国人永远不能等同”。于是,曾经作为心灵圣地的伦敦,最终崩溃成幻象的碎片,“我们找寻一座可触可感的城市,却只能找到一个个独立小房间的集合体”。而人生也不再有期待,“我隐退的地方是一座古老的可可种植园,一个破败的前奴隶种植园,被丛枝病害得枯萎,带来的收入不再能激起任何贪婪的焦虑”。在现实失败和无序人生的双重威胁中,辛格想到了写作,但他并非着迷于写作可能的魅力与传达的快感,只是因为写作本身的“平静和秩序感”。
混乱与有序、真实与幻觉、失根与依附,如果说霍米·巴巴在“模仿”行为中看到的是一种暗含讥讽的妥协,一种伪装,一种被殖民者对殖民者的戏弄,那么奈保尔显然没有那么乐观,他在“模仿者”身上更多看到的是殖民地人无法逃避的宿命与自我欺骗,以及宗主国匆促离场之后造成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多重乱相。就像尼赫鲁对英国人的指责,印度今日的贫困落后,英国人必须负有根本的责任。吃饱喝足,拍拍屁股走人的殖民者,也顺带摧毁了一个社会本可能走向繁荣的几乎所有的积累。
文学不止是讲故事,或者精确地描述,文学是发现,知识的发现,道德的发现。《模仿者》当然是一本出色的后殖民理论的典范作品,但那是学者的评价与修辞,而我在其中看到的是一个作家对于自己生活背景的深入理解与真诚发现。
南非作家库切说得对,奈保尔“成为作家纯粹是出于意志的努力”,“他没有幻想的才能;他只有一个在微不足道的西班牙港的童年可供利用,没有什么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记忆;他似乎没有题材。他要等到数十年辛苦写作之后,才终于像普鲁斯特那样明白到他一直都是知道他的真正题材的,而他的题材就是自己——他自己和他作为一个在一种不属于他(他被告知)和没有历史(他被告知)的文化中成长的殖民地人想在世间找到一条出路所作的一切努力”。
但这不是对奈保尔的奚落,恰恰相反,库切道出了奈保尔的可贵与不凡——在一个本不具备足够文化资源的国家,一个从小企图成为作家的男孩,是如何经由对出生地的逃离以及奔赴宗主国之后的精神幻灭,最终发现了自己的材料和主题。这时,那原本的黑暗世界,边缘之地,因为得到真诚的关注而闪耀光芒,而这种关注,其实是需要勇气和同情之心的。
《模仿者》读后感(九):殖民地的忧愁
喜马讲书:
文/顾文豪
奈保尔是2001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对大多数读者来说,这可能还是一个陌生的名字,虽然他的全集这些年已经全部翻译成中文出版了,但与他的文学贡献相比,奈保尔在华语读者中的知名度,还是太小了。不过,有评论家指出,21世纪以来所有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奈保尔可能算得上是少数几个没有被颁错的作家。所以,虽然奈保尔本人,因为他的坏脾气和各种花边新闻饱受争议,但他的文学天才,以及对小说、游记、新闻报道、文学评论等多种文体的非凡驾驭力,仍然让所有人不得不为之叹服。
一、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其中让人叹服的第一个特点就是,作为殖民地后裔的奈保尔,通过他的写作,让西方世界了解到了殖民地人民内心的各种挣扎,他们的生活状态,他们的进退无措,他们对西方文明世界的向往,还有那掩饰不住的各种自卑与封闭。在小说《模仿者》中,这样一种文化状态,被描绘得淋漓尽致。
下面,我们就来介绍一下《模仿者》这部小说。
小说的主人公叫拉尔夫·辛格。他来自虚构的加勒比海上的一座小岛,伊莎贝拉岛,是一位印度裔移民,同时也是一位流亡伦敦的失败政客。在他很小的时候,辛格以及他身边的人,就开始了愉快而不自知的模仿之旅。
我们可以举出很多例子。比如说,辛格的父亲为了摆脱二等公民的地位,热衷于模仿传教士的各种言行举止,目的却是为了在教会工作中进阶攀升;而其他殖民地亲友的毕生愿望就是去西方国家学习、工作,并将此视为成功的标志,所以他们一个个都非常乐意与自己本土的历史、文化一刀两断;殖民地学校的课程也差不多就是对宗主国教材的照搬模仿,与周围生活毫无关系,学生学得越多,对自我的否定就越多。他们对自己门窗外看到的风景以及人们漠不关心,给老师带苹果,写参观温带农场的作文,但可笑的是,伊莎贝拉这个小岛根本不产苹果,也没有农场。
盲目的模仿带来的是真实与幻象的倒错,明明去买写作用纸,却因为不懂英语,抱回来一堆厕纸。也就是说,在伊莎贝拉这样的殖民地小世界,模仿不仅赋予那里的人们一种光荣,一种身份上的安全感和虚荣心,更是一种必要的生存策略——每个人都在学习如何遗忘过去,如何将虚假视为真实,如何通过模仿完成自我身份的移植,以便成为那个想象的但其实无力成为的自己。
但问题的荒诞尚不止此。在英国学习之后,小说的主人公辛格带着满脑子的英国文化回到伊莎贝拉,野心勃勃地开始了自己的政治生涯。他试图推行全面改革,但他不知道这其实是另一种更严重的“模仿病”:引进西方的民主选举,以为民族国家的时刻终于到来;仿照宗主国的经济模式,大力推进殖民地的工业化进程。
可悲的是,正是这些所谓的改革,更加鲜明地凸显出殖民地人进退失据、彷徨无依的尴尬处境。辛格承认伊莎贝拉岛触目所及无一不是“腐败”与“堕落”,但此前他并不知道这些腐败早已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早已形成腐败自己的逻辑,它无坚不摧,无缝不入。
更讽刺的是,模仿西方国家的民主选举,更像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因为真实的权力基础并不存在,独立只是表面的,遥远的宗主国仍旧能遥控他们,而资源早就被各大跨国公司瓜分殆尽。严酷一点说,在缺乏自我和历史意识的社会条件下进行的政治改革,基本上只是词语意义上的虚张声势,选票就像啤酒泡沫,好看,但根本无用。对于这种状态,奈保尔用一句金句犀利地点了出来,那就是殖民地人收到的所谓政治支持,“不是理想吸引了理想,而是苦难吸引了苦难”。
而这些看似合情合理的殖民地工业化进程,到头来也不过是另一张讽刺画。因为宗主国对殖民地生活的全方位控制,使得所谓的工业化仅仅是进口黄油和装黄油的罐头盒子,然后让本地黑人组装起来,失败的辛格慨叹道:“在我们的地区,工业化仿佛是把各种进口的东西填在进口的容器里。”换句话说,政治的无序、技术的匮乏、智识的萎缩,不但使得对宗主国发展模式的全面模仿沦为虚空,而且更加重了殖民地人的身份迷失与帝国依附。
二
讲到这里,我想你已经充分感受到了辛格对殖民地社会所处困境的无可奈何了。随后,在权力斗争中出局了的辛格被迫再度回到伦敦。但这时候,政治的、文化的宗主国,丝毫不能给他带来归属感。在这里,奈保尔用“海难”一词来形容这种感受——没有家,没有归处,四壁荒芜,悬浮难止。如果说伊莎贝拉岛上的闹剧源于殖民地社会秩序的混乱,历史意识的匮乏,那么辛格在伦敦遭遇到的则是更真实的拒斥,更痛切的敬告,那就是“你可以模仿他,但你终究不会成为他”。正如后殖民理论家霍米·巴巴所说的,殖民地人希望与宗主国享有几乎相同的主体性,“但英国化和英国人永远不能等同”。
就这样,在种种矛盾之下,曾经作为心灵圣地的伦敦,崩溃成了幻象的碎片,奈保尔写道:“我们找寻一座可触可感的城市,却只能找到一个个独立小房间的集合体”。而人生也不再有期待,辛格隐退的地方是一座古老的可可种植园,一个破败的前奴隶种植园,被丛枝病害得枯萎,带来的收入不再能激起任何贪婪的焦虑。在现实失败和无序人生的双重威胁中,辛格想到了写作,但他并非着迷于写作可能的魅力与传达的快感,只是因为写作本身的“平静和秩序感”,说得直白一点,那就是失败的辛格需要依赖写作来抒发自己的郁闷与不甘。
混乱与有序、真实与幻觉、失根与依附,奈保尔在“模仿者”身上看到的是殖民地人无法逃避的宿命与自我欺骗,以及宗主国离场之后造成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的多重乱象。生活在借来的文化中,人们过着借来的生活。不仅在经济上,甚至在文化上、制度上、精神上乃至心理上,殖民地人都全方位地陷入模仿的恶性循环,没有自信心和自尊心去建立属于自己的文化和生活,却妄图穿着借来的衣服而成为真正的自我。于是,不可避免地,殖民地人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一个分裂的双重世界中——一边是遥不可及的宗主国世界,一边却是对真实世界的自我意淫式的粗糙模仿。
好了,小说里的情节先讲到这里,但故事远没有结束。
三
作为殖民地人的后裔,从小出生在加勒比海上的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奈保尔,可以说把他多年来的所思所见都写在了这部小说《模仿者》中了。但是为什么奈保尔会对殖民地人的精神文化状态这么关切呢?道理很简单,奈保尔自己说道:“十八岁以前,我所了解的全部世界就是位于奥里诺科河口的那个小岛,生长在这个狭小的殖民地社会里,活动范围限于小岛上亚裔印度人群中,常年见到的就是我的家人。在这小之又小的生活环境里,我对世界的认识怎么能不是抽象的呢?”也就是说,对身处世界边缘的人们而言,受局限的生活环境往往也就意味着受局限的文化环境,生活简单,思想简单,要不就是与周围封闭狭隘的世界相处融洽,把自己关在一个黑屋子里,要不就是在幻想与回忆中舔舐自己,安慰自己。
抽象的理解,抽象的世界,但真正让从殖民地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奈保尔感到痛心的还不止这些,而是殖民地人如何对自己撒谎,如何成为善于“模仿”的人,模仿那种成熟状态下的宗主国人民,模仿那些他们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生活,坦白点说,这就是殖民地人不由自主的“精神分裂症”。
说到这里,我们就可以列出奈保尔让人叹服的第二个特点了,那就是他独到的观察方式。通常来说,我们提到文学往往就会觉得文学是讲故事,讲一个个离奇精彩或者悲伤感人的故事,通过这些故事把读者裹卷进来,感动他们,或者击中他们。但奈保尔不一样,他的写作并不以故事见长,而是一种“发现”,知识的发现,道德的发现。奈保尔通过他非凡的洞察力和直接犀利的书写,让文学成为一种对生活处境的直接揭露,逼迫我们好好看看自己的生活是怎样的,逼迫我们在更大的世界里发现自己的贫薄与窄小。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奈保尔一生的写作主题。
可是奈保尔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文学道路呢?这就要从他的生活背景说起了。
四
按照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南非作家库切的说法,奈保尔成为作家纯粹是出于意志的努力。严格来说,奈保尔并没有幻想的才能,他出生在一个在微不足道的小地方,一个加勒比海地区的不知名的小岛,他的父亲是一位酷爱文学的报社记者,穷得叮当响,破败的小岛上也没有什么大事件和大人物,一切都是平庸,一切都是穷困。换句话说,对从小梦想成为作家的奈保尔来说,他的起点实在太低太低了,比起那些身处花花世界的西方作家,奈保尔的手边基本没有任何值得书写的文学题材。
但这恰恰是奈保尔了不起的地方。
首先,从十一岁开始,奈保尔就立志将来要做一名作家,这个初心他一生未变。他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给他念很多名著,狄更斯的《雾都孤儿》、《远大前程》,还有兰姆的《莎士比亚故事集》、欧·亨利和莫泊桑的短篇故事,有时也可能是父亲自己的创作。所以,比起当时特立尼达上99%的居民,奈保尔因为他的文青爸爸,还是得到了基本的文学教养,而这一点对奈保尔的一生非常重要。
其次,父亲一生的文学失败也对奈保尔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甚至可以说,正是父亲的失败成就了奈保尔的成功。
在评论集《看,这个世界》中,奈保尔认为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在特立尼达取得可能的成功。虽然父亲有很多写作素材,比如早年的苦难经历等,但书写这些内容,会让父亲觉得很痛苦,而父亲不愿意在写作时面对痛苦。更重要的是,即便这些痛苦被写出来,在特立尼达也不会有人感兴趣,因为那里没有这种写作传统,特立尼达历史上的暴行太多了,写个人痛苦只会招致嘲笑。这种自白式的写作传统根本不可能在特立尼达获得回应,所以不仅父亲的写作题材只能徒然浪费,他个人的文学生涯也注定不会成功。
奈保尔多年来一直为父亲失败的小说家生涯耿耿于怀,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父亲的失败,反倒逼迫奈保尔很早就认识到,像他这样一个出身在海岛却抱着文学雄心的写作者,必须竭力找到更开阔独特的书写可能,才有望避免特立尼达这个小地方所带给他的限制。换句话说,小说家父亲的个人失败,及时地成为奈保尔的写作指南,让他时刻警醒那些文学道路上的三岔口与死胡同,让他意识到只有去到更广阔的世界,一个能够为写作者提供更多社会协同和精神理解的世界,奈保尔才有可能实现自己成为一名作家的抱负。
那么,奈保尔的文学之路走得怎么样呢?
可怜的是,意识到限制并不意味着能够摆脱限制。事实上,很长一段时间,奈保尔的文学开端都是失败的。虽然他凭借出色的成绩考上了牛津大学英文系,终于从小地方来到了大世界。他开始在有着老式壁炉、皮制沙发的伦敦房间里写作,他可以读到小时候他梦寐以求的世界名著,他的生活世界开始有了电影院、酒吧和书店,但奈保尔却一直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文学声音。他误以为写作就是一种“展示”,他模仿父亲小时候给他读过的那些英国作家的笔调,狄更斯,奥斯汀,哈代,但是全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愁眉不展之际,奈保尔非常偶然地意识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创作素材究竟是什么——那就是他从小就生活其中的族群混居的城市街道,以及那些街道上各式各样的小人物,还有儿时记忆中的印度生活方式。终于,奈保尔的眼光转向了他小时候生活过的街道,米格尔街,他小时候听过的传奇,再普通的人一生也有过传奇,这时候,真正的文学声音来到了奈保尔的身旁,他终于写出了属于自己的作品,短篇小说集《米格尔街》。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正如库切所说的那样,奈保尔终于意识到他的题材就是他自己,他的故乡,他之前刻意忘却和忽略的小岛上的生活,他的自卑,挣扎和孤独。所以,后来当有人问及奈保尔关于小说的定义时,他认为虽然很多人会觉得虚构是小说不言自明的要义,但他觉得小说又该是真实的,小说其实是“来自对虚构的部分抛弃”,或者是“透过虚构作品看到某种现实”。
这是一个令人心折的关于小说的漂亮界定,毫无疑问,这只能出于行家笔下。但奈保尔关于小说的重新认识,更深刻的意义在于他透过对早年特立尼达的生活记忆的接纳,改变了自己对殖民地居民的身份认知,他接受殖民地居民这一文化身份所带来的限制,因为按照他的话说,“限制也可以是有吸引力的”。
从这时开始,奈保尔就走上了完全具有自己风格的文学道路,这条道路的核心就是通过文学走出原先所在的封闭空间,了解更广大的世界。所以,奈保尔后来对那种精雕细刻、繁文缛节的老式英语文学写作非常不满,他在《茉莉花》这篇短文中,就明确指出,小说家们的成见反映了一个由惯例和规矩统治的社会,一个过分结构井然的社会,在这种情况下,“阅读与其说是为了探险,不如说是为了比较,为了找到他们了解的或他们自以为了解的东西”。程式化的套路写作,建构了一个看似稳定的社会,但最终导致文学沦为一种“自言自语”,写作的人不再睁眼看世界,到头来只会写无可写,文学的乐趣很快转变为“词语的乐趣”。
2001年,奈保尔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诺奖委员会的评语是:“其著作将极具洞察力的叙述与不为世俗左右的探索融为一体,是驱策我们从扭曲的历史中探寻真实的动力。”这条评语一语中的。事实上,奈保尔从最初的迷惘,到发现自己童年生活的价值,接纳自己的殖民地文化身份,最终反而从自己的限制中发现文学的题材,这一切的背后在于奈保尔开始明白写作不只是讲故事,不只是塑造人物,写作的真正价值在于一种深入特定历史和文化的意图,“每一种写作,其实都是某种特定历史和文化的洞察力的产品”,即便是最奇炫的幻想,事实上也脱离不了作者所处的社会建制。换句话说,重要的不再是写什么,而是看到什么,是如何清理、解释自己的世界。
奈保尔身上这种对于特定历史和社会文化的敏锐,造就了他不仅能写出一流的虚构小说,还能写出顶级的非虚构写作。在他数十部作品中,游记就占了很大一部分。但需要提醒大家的是,奈保尔的游记跟我们一般读到的游记截然不同,基本没有什么风景名胜的描写,更不会写什么游山玩水的经历,奈保尔关注的永远是人,永远是那些你不了解的地方的人们的生活状态,和决定他们现实生活背后的文化、政治、历史、习俗的深层原因。不论是他初始造访的加勒比地区,还是三度游历的印度,抑或伊朗、巴基斯坦、马来西亚、印度尼西亚等伊斯兰四国,他更愿书写的是一个地区的文明轨迹,更在意的是这些国家和地区何以身处一个急速变革的时代却一事无成。这其中,他的登峰造极之作就是名闻遐迩的印度三部曲,真正一流的非虚构写作的代表。
奈保尔在诺奖典礼上演讲,坦承自己并不认同普鲁斯特所谓“写作靠天赋”的说法,他认为自己的“写作靠的是运气和辛劳”。在获奖演说中,奈保尔讲到他从小就有“两个世界”的感觉:一个是高大的瓦楞铁门外的世界,一个是家里的世界。作为特立尼达的新移民,奈保尔家族依靠与外部世界隔绝来自我保护,如此可以继续“生活在我们那个衰落的印度”,“我们朝内看,我们过我们的生活,外面的世界以一种黑暗的形式存在着”。关起门来的里面的世界,因为排外保守,而暗淡无光;大铁门外的世界,那个宗主国的世界,则因为完全与奈保尔的成长经验格格不入,同样暗淡无光。
这两个黑暗的世界围绕在奈保尔周围,如果你甘于沉溺在这种黑暗之中,那最终仍旧是殖民地小地方人的命运模板——— 思想简单,生活简单,终其一生,躲在铁门之内。但奈保尔的不凡,就在于他敏锐地把握住了身边的“黑暗世界”,并且让它们成为自己的写作主题:土著、殖民者、宗主国、印度、英国、非洲。
说到这里,你可能也明白了,在今天的内容中,我们不仅想跟你分享奈保尔的小说,更希望告诉你奈保尔的可贵与不凡。为什么呢?因为在一个本不具备足够文化资源的国家,一个从小企图成为作家的乡下男孩,是如何经由对出生地的逃离以及奔赴西方世界之后的精神幻灭,最终发现了自己的文学主题和人生主题。这时,他原本呆过的黑暗世界,边缘之地,也因为得到真诚的关注而闪耀光芒,而这种关注,其实是需要勇气和同情之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