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续祥法师
江水三千里,家书十五行。行行无别语,只道早还乡。
明·袁凯
独在异乡,窄窄的一方手机似乎已经成为与故土唯一的联系方式:
手指轻触冰冷的按键发出哒哒哒的敲击声,
逼仄的消息框里挤进几句单薄又略显客套的话语,
“今年忙,就不回家过年了。”
“给你们买的东西已经发货了,礼到人就不到了。”
“多注意身体,缺钱花了跟我说。”
匆忙忙点击发送,关掉手机,仅存的思念随之而去。
一切如同设定好的程序,高效却又机械——这就是我们的“家书”。
古人在这方面似乎要比我们“落后”很多:
细细洗净手上每个老茧里沉积的血和沙,
就着绵绵长长的月光,提起饱蘸思念的狼毫,
在很薄却又很长的素绢上款款写下: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春草青青,思念绵绵。
如今连月亮都恍不清他的面庞了,若不是那日南柯一梦,怕是这一整年都难得一见了:
终日被泡在泪水中的那绺碎发伴着轻鼾声起舞,
手心的微暖似乎也得到了回应。
罢了,一晌贪欢,殊不知良人尚未罢远征。
那一日,风尘仆仆的远方来客送来装有绢帛书信的鲤鱼形状的木盒,
其中有尺把长的用素帛写的信:好好吃饭,我好想你。
熟悉的字体幻化成被风霜打磨到近乎陌生的身影,
素帛被揣进怀里的同时,他也给了她一份久违的拥抱。
红桥下的流水哗哗作响,那是一滴一滴思乡的泪砸在心坎上的回声;
河道间的扁舟飘飘荡荡,那是被一重一重关山阻隔的跌宕的目光。
“东望山阴何处是?往来一万三千里,写得家书空满纸!流清泪,书回已是明年事。”
一万三千里可真长啊,一里字一行。
先想千里之外的白发萱堂,不知她老人家又守了几次日落,枕了几宿夕阳;
再想千里之外的同胞手足,
不知他是否也和我一般数了又数衣衫上老母亲密密麻麻的针脚,
算了又算离家至今月亮圆过几回。
笔不蘸浓墨蘸思念,书得两行泪两行。
可断鸿零雁怎能载得动那思念沉沉?
今日雁去明年雁归,来自故乡的去年的思念到了,
可今年的思念又要熬过几多山关才能叶落归根呢?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但乡愁却很浓——
一钩残月,勾起了思乡的心绪;
一曲玉笛,吹乱了念家的心弦;
一封家书,封存了对故土的全部温情。
家书,不仅仅是“别来无恙”的关切和“甚安勿念”的宽慰,更重要的是字里行间血浓于水的亲情。
——两支竹简,密密匝匝,填满思念。
战功赫赫的将士化身为家书中背井离乡的人子,
“母毋恙也?”“新负、妴得毋恙也?”
游子思亲,陟岵陟屺。
——一纸御信,寥寥数语,道尽相思。
雄霸天下的君王化身为家书中望眼欲穿的良人,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瞻彼日月,悠悠其思。
——一封绝笔,心意拳拳,倾诉衷肠。
将为人父的他化作家书中阔别妻儿,引颈就戮的革命战士,
“当亦乐牺牲吾身与汝身之福利,为天下人谋永福也。”
儿女情长,英雄气壮。
我也曾有幸参观过家书博物馆,5万余件信札静静地躺在那里,
以手写心,情贯古今。
有饱读诗书的世家亲笔,
或遒劲或娟秀的字体将码的整整齐齐的思念一字一字的化进故土里,
有草野乡民的龙飞凤舞,
略显慌乱的语句和事无巨细的叮咛将对故乡的思念一股脑塞到收信者的怀里。
那些被思念反复浸泡的纸张,或是因反复开合而毛边发黄,或是因常读常落泪而皱皱巴巴,
现代的高科技手段或许能将信纸抚平近至崭新,
却始终无法抚平千百年来人们因思念而皱起的眉头和心绪。
我想说,从前的人是言而有“信”的,
“尺牍书疏,千里面目。”
一封家书,从格式、称呼、修辞乃至所用纸笔,
无不体现出文字背后所蕴含的文化修养和书写者的气韵风神。
而今,浸润在字词句读中的关怀,温存在横竖撇捺中的燠暖,
却只能在迅猛的信息洪流中若有若无的存在,渐行渐远。
当电子邮件难以收到亲友那熟悉的字体,
我们只能在千篇一律的“小四仿宋”中摸索情感的时候;
当信笺的容身之所被各种文件挤占,
我们只能将惨白的A4纸反复摩挲却毫无意趣的时候;
当动情的泪水再不能化开用思念凝成的墨,
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手机屏幕上被晾干的时候……
家书,正在时代的舞台上悄然谢幕。
人与人之间的速度变了,网络成了奔逸绝尘的车马,
家书却还在悠长的岁月中徐徐前行;
人与人之间的密度变了,微信成了变“天涯”为“比邻”的“知己”,
家书却还在关山千重的远方沿着思念游荡;
人与人之间的温度变了,触手可及的高科技让手机带着金属的凉意进入寻常百姓家,
家书却还攥着一丝从笔尖拽下的温度取暖。
……
今春风吹归心,何妨修书一封?
上书见字如面,下言唯望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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