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匣子值班员:
大家好,我是刘没有。
一场车祸,两家人悲惨的命运交织。有恨,也有爱;有冰冷的现实,也有温暖的人心。在巨大的命运滚轮前,置身其中的人也只能无声地叹息。
彭勇坐在医院外的花坛上,脚边已有一堆烟头。一辆车驶过,扬起一阵尘,眼前突然一片迷蒙。
彭勇把指间的烟头扔到地上,使劲踩了几下。
该去食堂打饭了,黄玉贞还等着他。
想到黄玉贞,万千无力感向彭勇涌来。他今天又没忍住,朝她发了脾气。后悔,心疼。
一个小时前,黄玉贞说肚子疼,要上大号了,彭勇让她先忍着,然后飞快地转身找盆子。
结果盆子刚递上,刚扯开黄玉贞裤子,屎臭味就传了出来。黄玉贞拉到裤子上了。
连日来累积的火气上脑,彭勇瞬间变了脸色,说:“你就不能忍忍吗?就这么十几秒的事情。”
黄玉贞委屈,抿着嘴,什么也没说。
“之前不是挺温和的吗,一下子发了这么大的火。”“也难怪,他也算好了,老婆这样还不离不弃,任谁也会有点脾气的。”
病友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彭勇听得清清楚楚。不过这些话对于他来说,已经习惯了,他没有放在心上。
彭勇举着盆子,等黄玉贞拉完,端到厕所倒掉。回来再给黄玉贞擦干净,换上干净的裤子,最后拿着脏裤子到洗衣房。
只不过洗完裤子后,他就溜了出来。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5年,他早已累了,但也早习惯了。他其实知道黄玉贞想忍,但无法控制自己。
一个认识的护士开着摩托经过,见到他,停了下来,问:“吃食堂啊,不回家做?”
彭勇摇摇头,苦笑。他也想回家做饭,那就可以省下一小笔钱了。可是他也得有家啊。
黄玉贞的治疗就是个无底洞,去年他干脆把房子卖了,搬到了医院,家也没有了。
每每到这个时候,彭勇就想起了那个男人,那个在街上横冲直撞,把黄玉贞撞入医院,把他一家撞入地狱的男人。
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口痰,带着深深的怨念,诅咒着。不过大概是老天有眼吧,听说那个男人入狱没多久就上吊死了。
五年前的一天,彭勇刚赚了一笔小钱,正打算买点菜回家庆祝,就接到了交警电话。
黄玉贞被一辆小面包车撞倒轧过,在医院抢救,让彭勇赶紧过来签字交款。
最终黄玉贞还是救了过来,不过瘫痪了,生活无法自理。又过了两年,视觉神经受损,眼睛也看不见了。
那个男人被判了刑,罚了100多万,好在黄玉贞也有医保,必要的医药费咬咬牙也挺下去了。
不过人已经废了。长期躺医院不说,吃饭、洗澡、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有人伺候。
请护工,彭勇没本事,只好自己顶上。
租医院的陪床要钱,支个小床的话夏天也熬得住,冬天就不行了。
所以天冷的时候,彭勇就睡到黄玉贞的病床上。黄玉贞睡床头,彭勇睡床尾,两个人靠在一起,也暖和些。
彭勇打了饭回病房,黄玉贞马上轻轻地问了一声:“阿勇吗?”彭勇握了一下黄玉贞的手:“嗯。”黄玉贞神色立马放松下来。
支起床,彭勇一口一口地给喂饭时,女儿带着外孙来了。外孙跑来跑去,扯着黄玉贞的被子“外婆,外婆”地叫,大人们都咯咯地笑。
这就是彭勇这几年来的日子,重复、琐碎、肮脏,怀着不安,又因为小希望而暂时忘记了烦恼。
只不过偶尔的夜里,彭勇就会按照同事通知的时间地点,趁黄玉贞睡着后,夹手夹脚地开摩托溜出去。
说是同事,倒不如说同伙更合适。
彭勇没有正当职业,一直以来,做得最顺手的就是小偷。
他加入了一个盗窃团伙,干着小买卖,因为太小,所以团伙很固定,也因为太小,收入不高。
这天夜里要去的是一间烟店,同伙做好了准备,店里白天刚进了一批牌子烟,店不大,没安监控,老板晚上约了人去打麻将,警觉性也不高,应该不难下手。
烟是消费品,容易散货,来钱快。彭勇个子小,也会开锁,所以一般他冲在前面。但没想到门刚打开,里面的防盗铃就大叫了起来,附近居民楼的灯应声逐渐亮起。
彭勇下意识地转头咒骂了探路子的同伙几句,来不及多想,窜上摩托就跑。
幸好反应及时,身后没有追兵,彭勇他们拐了几里路,确定没被人发现后,才四散。
彭勇不甘心,最近警察查得严,已经很久没开工。如果今晚先断了电,就可以得手了,没想到探路子的这么不谨慎,白白浪费大好机会。
再不来钱,他就要去动黄玉贞的救命钱才能生活了。
彭勇一股气,开到了河边。抽了半小时烟,又骑上摩托,朝与医院相反的方向开去。
开到一排老旧的平房处,他才停了下来。凌晨5点多,天还没亮,那间屋已经点了灯。
他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才开始敲门。
听到敲门声,刘春意从厨房匆匆走出,撩起门边窗户的窗帘,见是彭勇,就热情地叫了一声“勇哥”,同时开了门。
彭勇进了屋,刘春意递上一杯热茶,又去厨房里夹了两个包子,拿给彭勇后又坐到凳子上聊了起来。
刘春意说:“勇哥,今天怎么想起过来看我们了。”
彭勇喝了热茶,又拿起包子,啃了一口,才缓过神来,说:“刚好经过这边,就来看看你们。你和小亮还好吗?”
刘春意笑着点点头,说:“还是以前那样吧,小亮读书用功了一点,我呢,还是老样子,卖早点,闲了去饭店帮厨。”
彭勇一颔首,回了句:“那就好。”
认识刘春意是个意外。
两年前彭勇的团伙去附近一个超市偷了些生活物资,彭勇分了一小车。千辛万苦拉回家里,打开了其中一个大箱子,居然看到小亮缩在里面。
当时彭勇吓了一大跳,小亮怎么也叫不醒,但摸摸还有呼吸。他把小亮抱到床上,等了大半天,才醒了过来。
小亮见到他也没哭,反而眨着单纯的大眼睛问道:“叔叔,是你把我救出来的吗?你是警察吗?”
彭勇怔住了,霎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扯了半天,他才猜到小亮应该是被人贩子拐了,打了药后装进箱子,准备运出城的。只是他正好把小亮偷了出来。
彭勇按照小亮给的线索,确定了平房,找到了寡妇刘春意。刘春意激动得当场跪了下来,哭着道谢。
彭勇没有说出他发现小亮的真正原因,好在刘春意也没问。
刘春意做得一手好菜,和彭勇也能聊上几句。
这么些年,彭勇累了,或者不顺心了,就会来找刘春意。刘春意下班后,也会拿一些饭店的边角料回家,给彭勇做一顿饭。
一来二去,二人就熟了起来。卖了房子之后,偶尔在黄玉贞那张逼仄的病床上躺累了,彭勇也会到刘春意家借张床睡睡。
要说真的有什么,那也是去年才开始的。
那晚来了台风,彭勇伺候黄玉贞睡好,正准备躺下时,刘春意来了电话。
小亮发高烧,家里也没有药,外面大风大雨,药店也不开,她急得不行。知道彭勇已经住进了医院,问能不能想办法找到药。
彭勇安抚着她,挂了电话就跑到急诊处,找相熟的护士买了药,就匆匆开着摩托赶往刘春意家。
给小亮吃了药,贴了发热贴,彭勇定了定心神正准备离开时,刘春意从后抱住了他。
刘春意说:“勇哥,你都被雨打湿了,先换身衣服歇息一下吧,别急着走了。”
刘春意声音娇弱温柔,透过湿湿薄薄的衣服,彭勇能感受到她胸前那一抹柔软、温暖。
彭勇犹豫了,他闭上眼睛,在压抑自己。
多久了,自黄玉贞出事后,他就没有尝过男女之事。曾经也这样温柔的妻子现在却是个冰冷的废人,他活得越来越粗糙,对很多事物的感觉也越来越迟钝。
只是他一直自认为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周遭的人看他虽然有同情,但更多是敬佩。所以他害怕,他害怕那所剩无几的骄傲也因这温柔乡变得荡然无存。
他扯下刘春意搭在腰间的手,往大门走去。
刘春意不依不饶,绕到彭勇跟前,又抱住了他。
她把头贴到彭勇胸前,说:“勇哥,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只是想找个依靠。闷了,有人说说话,累了,有人帮把手。”
这下彭勇再也忍不住了,他低下头,说:“我可能给不你了什么,这你也愿意?”
刘春意点点头。
彭勇一把把刘春意抱起,往房间走去。
事后彭勇不无自责,可是男人啊,是情感动物,既然有个女人愿意接纳他,愿意在黑夜中亮一盏灯,谁忍得住?
所以今天盗烟失手后,彭勇就想去找刘春意慰藉一翻。
刘春意也读懂了。
待刘春意早餐档收摊,小亮也上学后,两人便一番云雨。过后,刘春意趴在彭勇身上,优哉游哉地问:“勇哥,你实话实说,你昨晚去哪儿了?”
彭勇昏昏入睡,对着枕边人不小心说出了口:“安居楼那家烟店。”
刘春意“哦”的一声,没有再问。
团伙里有人不满意,说要去那个烟店再干一票。
彭勇这回亲自出马,先去检查烟店那边的电路,又派人交替盯了几天哨,确保没有大问题后,才落实下手时间。
出发前,刘春意让他来家里吃了一顿饭,她说白天店里有围餐,来的人不够,空了几桌出来,她就打包回来了。
酒饱饭足,彭勇又盛了点菜去医院伺候黄玉贞,直至夜深,才出发。
这次烟店进的量比较大,如果得手,未来三四个月都可以过个好日子,所以彭勇力求万全。
事实上也十分顺利。彭勇先去切了烟店的电,店里也没有多加防范,一下子就开好了门,几个同伙一拥而上,把货搬到小金杯上,就完事了。
只是没想到,刚拐出大路,警车的大灯就照得他们睁不开眼。一回头,路的另一头也拦了起来。
彭勇急红了双眼。位置不够,小金杯转向都来不及。骑着摩托的彭勇一咬牙,调了个头,往烟店所在的安居楼小区内驶去。
小区是老小区,没什么物业管理,凭着脑海里的点点记忆,运气好的话,他应该能逃出去。
结果后门他是找到了,却被紧紧地锁着。回头一看,灯影已经快要照过来。
彭勇深吸一口气,做好了被捕的准备。
这时刘春意却出现了。她拿着钥匙,快速地开了锁,然后招呼彭勇:“勇哥,快跑吧!”
彭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时间紧急却来不及说什么,手一转,油一加,车子便飞了出去。
之后刘春意又匆匆锁上了门。
彭勇在医院里躲了一周,才敢借了其他人的摩托车去刘春意家。但那里已经没了人。
两个月之后,黄玉贞收到了一笔一万块的匿名捐款。彭勇去签收后,也收到了刘春意发来的短信。
到那时,彭勇才知道了真相。
原来刘春意的男人,正是撞倒黄玉贞的人。刘春意的男人在狱中自杀后,她便对彭勇一家怀恨在心。
但没想到天意弄人,彭勇误打误撞救了小亮。
刘春意这两年一直在仇恨和感恩中徘徊。她想报仇,所以想尽办法留住彭勇,寻找突破口。
可每每可以下手时,却又纠结了。彭勇却比刘春意想象中要善良得多,即使身处困难,却仍然对她施以援手。
刘春意知道彭勇要再去偷烟,就报了警,却在快要得手时抵不过良心的谴责,救了彭勇。
最后她下决心和过去一刀两断,彻底消失在彭勇的世界里,又把举报犯罪拿到的1万块奖励捐给了黄玉贞。
彭勇看完短信后默默地坐在黄玉贞病房里,黄玉贞轻轻地唤了一声:“阿勇。”彭勇擦走眼角的泪水,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文/包贵贵
排版/刘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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