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外来户,就是外来户。是坐地户,就是坐地户。到任何地方都把自己当主人,显然不合适。
在同一个村子,同一件事情,外来户与坐地户的做法也是有区别的。
当年,作为倒插门的女婿,父亲心里对外来户与坐地户的认知是非常清晰的。
正是有了清晰的认知,父亲做事才那么谨慎小心,生怕得罪了村里的其他庄户人家,生怕给母亲的娘家人惹麻烦,落下口舌与非议。
父亲对自身的严格要求,也延伸到了我们几个孩子身上。我曾因为站起来夹菜,而被父亲狠狠地训斥了一顿。
那次,我们一大家人正在吃饭,旁边有吃罢了饭的邻居正在闲聊。我坐在板凳上啃着馒头,一盘小炒肉放在桌案的另一侧,我想吃,却够不到,便站起身子,弓着腰夹了几块肉,放在自己碗里。
像这样的事情,现在看来,是非常小的事儿,但在父亲那里,却不能逾越。
在他的认知里,够不到,就不吃,是不可以站起来夹菜的。
远处的菜,不能夹。眼前盘子里的菜,也是不能乱夹的。比方说,一盘子菜放在我面前,我只能夹盘子里靠近我这边的菜,盘子里其他方位的菜,也是不能夹的。
夹了,又得挨训。
更不能拿着筷子在盘子里抄来抄去,找寻自己想吃的某个菜。
比如,青椒肉丝,是不可以翻来翻去,挑肉丝吃的,而是筷子到了盘子跟前,筷子下是什么菜,就夹起什么吃,是青椒,就把青椒夹到自己碗里,是肉丝,就把肉丝夹过来。
如果夹了青椒,一瞬间又不想吃,也要把青椒夹回来,切不可把夹在筷子上的青椒丢在盘子里,再去夹其他的菜。
也不能随便给人夹菜。
在乡下,主人招呼客人的时候,喜欢用自己的筷子给客人夹菜。在父亲眼里,这是很不礼貌且很不卫生的行为。
一家人吃饭,长辈不动筷子,晚辈是不可以先动的。吃饭的时候,不能光顾吃自己的,要时不时盯着长辈的碗。
长辈碗里的米饭快没有了,要起身主动为长辈盛饭。长辈手里的馒头快吃完了,要及时递过去一个馒头。
长辈或客人跟前的酒杯快空了,要适时地添点酒,不能让杯子空了。
吃完了饭,晚辈可以不刷碗,但不能把碗筷丢在桌子上,转身就走,而是要拿到厨房,放在洗碗盆里。
临走之前,还要把自己跟前掉落的饭菜拾起来,拾干净,丢进垃圾桶。
吃饭的时候,少说话,要细嚼慢咽,不能发出声音。我吃饭的时候,咀嚼的声音就很大,因为这,经常被父亲训斥。
吃零食,也是有要求的。
比如,吃瓜子。要用手捏着瓜子,放在嘴边,把瓜子仁嗑出来之后,顺手就把瓜子皮放在垃圾桶里或手里。若是直接把瓜子放进嘴巴,嗑出瓜子仁,瓜子皮直接吐在地上,又会挨训。
这些让人很厌烦的规矩,影响了我很多年,直到今天,我仍保持着这样式的习惯。
与此同时,我也有了另一种习惯:不吃零食。吃了,都不够挨训的,干脆就别吃了吧。
也正是因为这,我在与一些朋友聚餐的时候,总能发现一些‘问题’。但是,一般情况,我不会指出来,免得人家嫌咱症多。
当时的乡下,人们说话,习惯带有口头语。这口头语,自然是没有恶意的,只是一种习惯。
但在我们家,说口头语,是不可以说的,是大忌。
记得有一回,我因说了一句带有女性生殖器官的口头语,当场就被父亲掌嘴,打那以后,就再也不敢说了。
成年以后的我,虽常常骂人,言语常常粗鲁,但也仅限于‘这他妈的’,而不是‘你他妈的’。
这他妈的,与,你他妈的,其间存在着极大的区别。一个没有目标指向,一个有着明确的目标指向,系人身攻击。
那时节的乡下,人们没有‘亲子教育’的概念。父亲一直信奉的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小孩子虽不谙世事,但有着基本的喜恶之分。
长期在那些规矩的约束下,自然会显得拘束。以至于,我常常不愿意跟父母呆在一块,不愿意和他们说话。
直到今天,我和父母的交流仍然很少。
后来,罐头厂关掉了,父亲带着我们离开了村子,到外面开店做生意,我也进入了一个新的环境。
只是,有父母在身边的任何环境,我都讨厌。那时候,便常常想逃离,常常想着回姥姥外爷家。
在我看来,姥姥外爷家才是乐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