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天，“结婚后到底要不要生小孩？”上了微博热搜。评论底下居然还有人回复：女人不生孩子就是骗婚！不生儿子就是不孝！都9102年了哎！我真的觉得可笑又荒唐。马克吐温说：有时候，真实比小说更加荒诞，因为虚构是在一定逻辑下进行的，而现实往往毫无逻辑可言。在妇产类医院待了快三年，见过的荒诞之事，写出来可能可以出一本书。刚到医院实习的时候，一个从医几十年的妇科专家告诉我：“咱们这行的病人，但凡来看不孕不育的男男女女，若是男方不育，药石无医，多半从此两口子感情稳固，长长久久。可若是女方不孕，无药可治，多半回去就离婚收场，各奔东西。”不绝对，但，大多是。成都连日阴雨，那天难得出了太阳。临床打电话给我，说妇科来了一个报喜的宝妈，让我过去做登记。刚到诊室门口，我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声：“你们都别灰心！我当初婚检说怀不上！后来自然流产两个，做完手术，难得怀上了，又有先兆流产迹象，我保胎都保了好久呢！没想到她生下来的时候，还8斤多，健康得很！”推开门，玲子脸上的笑容还没下去，一米六不到的她，单手抱着20多斤的胖娃娃，显得举重若轻。诊室里吵吵嚷嚷，有羡慕的，有祝福的，还有讨教经验的……我拿着登记本，按照惯例，想让玲子把宝宝先给爸爸抱着，给我们填一下登记表。似乎看出了我的意图，诊室医生用眼神制止了我。我悄悄缩回递本子的手，就看到医生一边接过玲子手里的宝宝，一边打趣：“哎哟，果然是个小胖子，我这把老骨头，差点抱不住咯！”趁着这个空隙，我把登记本递给了玲子，简单的说了一下我们这边需要登记的东西。我注意到了她家宝宝居然跟她一个姓，于是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呀，宝宝跟着妈妈姓的呀？“话还没说完，旁边导医拉了我一把，我咯噔一下，心想可能坏事儿了。没想到玲子反而大大方方的说起来：“没事儿，我这事儿也不少人知道，娃儿没爸爸，自然跟我姓，我现在是有女万事不愁，也不想啥了。娃儿户口也解决了，以后跟着我姓，我这么艰难的生下了她，我也有信心我能把她好好养大。”“他还是没有来过吗？”医生低声问。“没有。”“当初你说我输卵管评分不好，子宫内膜也偏薄，不易受孕，手术后能怀上她就是缘分，我觉得，这是上天垂怜，送给我最好的礼物。”我看到医生顿了一下，爱怜的摸了摸怀里宝宝的头：“宝宝哎，你呀，以后可要好好孝顺妈妈啊，她呀，是个英雄。”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下午快下班了，诊室里人少了些。玲子送完锦旗，拍完照后，就抱着孩子着急回去，说是还要忙生意。医生特地交代我：“她一个人抱着娃儿，不好拿礼物，你送一送，顺便给保安说一下，帮忙把东西都搬上车。”于是，这一送一回，我了解了一个“英雄妈妈”的故事。玲子看得出我很喜欢她家宝宝，干脆大大方方的递给我抱着：“小妹妹，你是不是很好奇，崽崽为什么跟我姓？”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我跟崽崽爸爸是大学认识的，从校服到婚纱，走过了许多风风雨雨，没想到，临门一脚，从此就天涯路人了。”故事一波三折，听得我时而欢喜，时而忧愁，时而愤怒。原来玲子和崽崽爸从大一开始谈恋爱，毕业后一年就预备结婚。拍好了婚纱，订好了酒席，万事俱备，只等扯证。结果，婚检出事儿了。玲子查出身体有问题，可能怀孕会比较艰难。准婆婆不动声色，立马安排了小两口去某大型医院，做详细生育力评估。结果，玲子的身体检查结果很不容乐观，怀孕几率非常低，即便怀上了，也容易流产。准婆婆当场给酒店打了电话，退了酒席，甚至有些质疑玲子骗婚的意思。便直接在医院里，嚷出了声：“还结什么婚？脑壳昏？！”天下女子生而柔软，然为母则刚。查出这个病，接着被退婚，玲子整个人都是崩溃的。还好，崽崽爸没有选择离开，而是愿意陪玲子走下去。婆婆看着儿子这么坚决，取了个折中的法子：“那先不扯证，先治疗吧，治好之后试着怀，若是怀上了，我也不拦着你们。若是怀不上，我家就这么一个独苗儿，你也不能眼瞅着，我们家断子绝孙吧？”于是，玲子开始了漫长的求子生涯。检查，喝中药，吃西药，打针，输液，换医院……来来回回，折腾了近两年。这两年的时间，玲子怀过两个孩子，只是，都未满两个月，就自然流掉了。最后一次流的不干净，甚至做了清宫手术。然而手术后没多久，准婆婆就下了最后通牒：“生不了就别生了！这前前后后，费钱、费时、费力，蛋都没见着下一个！还是算了吧，别互相耽搁！”崽崽爸迫于压力，只能选择悄悄的和玲子来往。可能也是上天垂怜，没多久玲子又怀上了，这一次，医生建议尽早保胎。于是，玲子又开始了辛苦的保胎生涯。最苦的时候，玲子身上甚至都没有可以下针的地方了。但是玲子想着，崽崽爸对自己这么不离不弃，只要能给他生个孩子，吃再多的苦，都是值得的。等顺利过了三个月的危险期，两人欢欢喜喜的就去见了准婆婆，寻思着这下准婆婆该不拦着了吧？然而，生活往往就是这么个出人意料的东西。你欣喜于当下的快乐，殊不知它可能在酝酿什么时候，就给你一个当头暴击。准婆婆看着玲子怀上了，态度倒是软和了很多，但就是不给户口本，不松口扯证。直到有一天，崽崽爸支支吾吾的跟玲子说：“我妈给咱们定了个检查，说这次咱们再去查一下，如果稳当了，立马就给咱户口本，也不拦着咱们扯证了。”玲子信以为真，高高兴兴的跟着崽崽爸去了，很偏僻的一个小医院，忙上忙下，一通检查。没想到，第二天崽崽爸催着玲子回了趟娘家，等玲子回到两人的出租屋，房里空空如也。崽崽爸所有的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了一张便签，还有一叠钱：“玲子，我对不起你，我们恋爱近8年，这么多风风雨雨也走过来了，但是我实在太累了。昨天做的检查是查胎儿性别的，查出来你怀的是个女儿，加上你的身体情况你也了解，我妈就打死不愿意我俩在一块儿了。我知道我这样做很渣，但是我妈拉扯我长大也不容易，现在她这么大年纪了，我为了咱们的事儿，气了她这些年，我也很过意不去。我其实也没别的要求啊，我只是想过过正常日子，对不起，我们互相放过吧。肚子里的孩子刚五个月，还不算大，你去打了吧，以后找个好人，好好过日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我是独子，得给父母一个交代啊。”八年的感情，抗战八年都胜利了呢。走过了七年之痒，玲子的爱情却死在了八年这个坎儿上。玲子想不通，在传宗接代面前，爱情真的一文不值吗？“你不恨他吗？”我问完就想打自己一巴掌，这不是废话吗？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结果没想到，玲子反而笑了。“恨当然是恨过的，我又不是圣人，对吧？你看，我跟他在一起8年，他说他是独子，他要给他的父母交代。那我们8年的感情，我去找谁要个交代？而我来之不易的宝宝，我又该不该给她个交代呢？他说他为我抗争父母，对老母亲于心不忍，那我妈妈这把年纪了，还照顾我月子，帮我看孩子，我又情何以堪呢？ 不过，现在我不那么想了，我总归是得了个漂亮的女儿，家里人也支持我，身边人都很好。我自己还开了个火锅店，又能带娃又能挣钱，自己当老板，又自由自在，你啥时候来吃，我给你打折啊！”说这些话的时候，玲子带着笑的，但是她仰了一下头，我看到了她没来得及眨回去的泪珠。我也没忽略她轻轻的那声叹息：“热恋的时刻最任性，不顾一切的给约定。“其实，很多时候，热恋的时候，给的承诺是真的，他当时也以为真的可以做得到；而不爱了的冷漠，也是真的，他当下，也真的决绝的不爱了。都是世事，都是事实，挣扎不得，只能接受。也是缘分，我后来还见过一次玲子。跟朋友逛街，偶然走到了她的火锅店附近，顺理成章去吃了个火锅。她的火锅店开的风生水起，我们到的还早，却几乎人满为患。吃完去吧台结账的时候，她死活要给我打折，我不愿意，她就笑：“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个老板呐，这点折扣还是打得起的，别给我客气那么多哈。”说话间，吧台转出个高高瘦瘦的中年男人，怀里抱着已经快三岁的崽崽。崽崽越发的长得好了，结结实实，胳膊肘上跟藕节巴儿似得。“玲子，天气这么热，你先别忙活了，快去后面歇会儿。我给你切了西瓜，从冰箱里拿出来，放了一会儿了，不凉但是解暑！我看着崽崽，你快去吃，不然她一会儿看到，又要抢着吃。”男子声音里带着的宠溺，像一把从天而降的狗粮，在我这条单身狗的脸上胡乱地拍。我看到玲子回头的时候，眼里眉梢都是温柔。李碧华说：要吻过很多青蛙，才有一个变成王子，中间好些吻，花的冤枉。但我觉得不冤枉，好的东西，永远值得等待，永远值得热爱。比如，爱情。要相信，就算世界荒芜，总有一个人，他会是你的信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