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干嘛?”他大声说:“前天接朵朵,昨天搬东西,今天又来!你存心不让我消停是不是。”
邓婉知道他这么大声是为了让里面的张倩倩听到,以此表明他的态度。
他不想和这个前妻有一点瓜葛,只想和新人好好过日子。可是他们好歹一起过了这么些年,生了一个孩子,就算再凉薄,总该有个好脸色吧。
好在邓婉如今已经没有闲心置气。
她的脸努力挤着笑,把一兜火龙果往门内塞,塞了两次才塞进去。陈廷接了东西,不好再把她往外面推,拉开门把她放进屋。
“忘东西了?”他说。
“嗯,就是一件衣服。”她说着走进屋,看到坐在沙发上涂指甲油的张倩倩一双脚踩在朵朵最喜欢的毛绒玩具上,斜眼看她。
说起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张倩倩。
第一次是在酒店,她把他们俩堵在乱成一团的床上。她觉得丢人又气恼,颇有些歇斯底里。没想到这女人自顾自穿好了衣服,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说:“你还不知道吧,陈廷早就想好要跟你离婚了。他离婚协议都写好了。”
说完这话,她从被子里掏出一只高跟鞋,手里拎着另一只,慢悠悠穿上便走了。
邓婉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愤怒里,又被陈廷抓住胳膊,竟然都忘了应该上去撕她。
陈廷今年38了,虽然赚的不多,但是模样好。身边一拨一拨的中年男人都挺起了肚腩,他还每隔一日便往健身房跑,所以身材也不错。
她后来听人说,张倩倩在健身房教瑜伽课,上完课后洗澡走错更衣室,正撞上陈廷,两人便看对了眼,分不开了。
被捉了奸,陈廷倒是没有多少愧疚。
他们签了协议,就差去民政局换证。邓婉当天便把五岁的朵朵领回娘家,昨天又来搬了家。
没想到张倩倩这么快就住了进来。
邓婉抬脚就往卧室走,张倩倩吹了吹指甲站起来,挡在了邓婉面前。
“如今这屋子已经不归你,你要哪件衣服,让陈廷去给你拿就好。”
“我自己拿吧。”邓婉说着就去推卧室门,却被身材苗条的张倩倩抢先一步闪进去:“要是不好意思让陈廷拿的内衣,我帮你拿。”
邓婉站定了脚,稳了稳心神,缓缓说:“左边第一个抽屉里,有一双丝袜。”
张倩倩转身进去,很快拎了一条丝袜出来。
邓婉不再客气,接了丝袜转身就走。门刚合上,就听到张倩倩在里面阴阳怪气说:“你前妻有毛病吧,这一兜火龙果买不了一双袜子?是不是还想跟你和好呢?”
她走进电梯,把手机备忘录里那一串号码看一遍,再打开网址搜索开奖信息。错不了!捉奸前日她买的那注彩票中了头奖。
头奖!
一千万。
要交税,但是无论如何,她和朵朵的后半生有依了。她可以买套不错的房子,可以带朵朵挑一个好些的城市生活,她甚至可以给自己放几年假,安心陪孩子到中学为止。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那张彩票被她放在陈廷的一件冬衣口袋里,挂在他的衣柜中。
这是他们俩习惯。
发了工资取出来一部分现金,就放在那个口袋里,衣服放那不动,谁用钱随便拿。她那天买了彩票随手把它跟刚取的钱放在一起塞进口袋,这之后又是捉奸又是谈离婚,完全把兑奖的事抛到了脑后。
等她看到彩民群里疯传的“本投注站喜中头奖至今无人认领”的信息,才想起来去查自己当初的投注号。现在距离兑奖期限,只剩下二十二天了。
二十二天,她得把那张彩票神不知鬼不觉弄出来。
2,
第二天,邓婉趁张廷出门,偷偷用钥匙去开房门。却发现门锁已经被张廷换了,长方形的指纹锁牢牢固定在房门上,有种坚守的气势。
隔了三天是陈廷母亲生日,当年因为怀朵朵的时候婆婆一直怂着他们去偷偷鉴定胎儿性别,邓婉一直避免跟婆婆来往。这一次她掐了个点儿,带着朵朵,提着一套真丝睡衣就去了。
不出所料,张倩倩也在。
邓婉注意到桌子的蛋糕一如往年,按照陈廷一有钱就显摆的性子,不像是知道了彩票的事。
张倩倩刀子似的眼睛死死盯着她,根本找不到个理由摸到卧室去,她只好先把朵朵放在这儿陪奶奶,自己老实离开。
这一口气,从她生下了朵朵以后就一直提着。陈家一直想要个男孩,她便提着一口气立志把朵朵培养得文体俱佳不逊色于男孩子。
可不管朵朵有多优秀,陈廷都有些意难平。这几年放开了二胎,他一个劲儿催她再要一个,且说的很明白:要男孩。
她做不出因为性别选择生育的事,而若怀的是儿子,朵朵又会是什么待遇?这担忧加剧了她不想生的想法,结果做那事时她再没有兴致。三两次以后陈廷也受了影响,常常是邓婉洗了澡出来,见他在被子里一个劲儿翻腾。
仍然不行。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出了轨。
邓婉出去吃了个饭,又逛了半天街,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上楼去接朵朵。
陈廷和张倩倩已经走了。
“邓婉啊——”婆婆拉长了声音,叹息一声。
公公跟着也叹息一声。
“你说你们怎么就……”婆婆继续说,完全不避着孩子:“你也别怪陈廷,那姑娘怀孕了。你也知道,陈廷一直想要个儿子。”
竟然已经怀孕了,这个邓婉倒是不知道。
“那姑娘娇气,陈廷伺候得也辛苦。他现在每天早上都得绕高架去解放路给她买豆浆,说那一家是古法熬制,对胎儿好……”
等晚上邓婉给陈廷打电话。
“恭喜啊。”邓婉先发制人:“这下你可如愿了。”
邓婉哂笑一声:“我说呢你怎么那么着急,原来是为了办准生证吧。”她掂量着语气,尽量不让自己像个怨妇:“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还是亏了。”
“你想干嘛?”陈廷顿时紧张起来。
“我不想离了。”她哑着嗓子,:“我想见你。要不咱俩再试试?说不定能怀个儿子。”
“你不能说话不算话!”陈廷在那边压低声音说,继而软磨硬泡,劝了邓婉很久。
“真想离?”邓婉情绪酝酿得差不多了,终于说:“那明天你把张倩倩支出去,我去家里找你谈个事儿。”
陈廷犹豫了一会儿说:“那得下午。倩倩早上起得晚。”
3,
第二天一大早,她还在盘算着进到陈廷屋子里怎么把彩票拿出来,却接到了婆婆的电话。
“婉啊……”声音凄厉:“朵朵爸在高架上出了车祸,正在抢救呢!你能不能把朵朵带来,万一他还能……还能醒过来,也可以见见孩子。”
邓婉去幼儿园接了孩子,马不停蹄跑去医院。一路上她心中如有鼓声,“咚咚咚”响个不停。
万一他死了怎么办?他是朵朵的爸爸,她虽然恨这个男人,但也不想朵朵没有爸爸。
听说ICU一天几万,陈家能不能撑得下去?
到了医院,正碰上医生跑出来,说一条腿没有保住。又过了一会儿跑出来,说肾也得摘掉一个。
摘就摘吧,只要人能活着。
公公婆婆哭成一片,正揪心自己家孩子,跟陈廷一起出车祸的张倩倩家人也赶到了,二话不说开始推搡公公,说是肚子里的孩子没保住,让公婆赔钱。
原来张倩倩也在同一辆车上,只不过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已经转到普通病房了。
公婆一脸痛心,然而两个人的心都在陈廷身上,根本不想去管张倩倩的事。
推来推去,婆婆把邓婉推了出来。
“婉啊……,廷这边有我们看着,倩倩那边……你帮我们去瞅一眼吧。”
邓婉哭笑不得,但是她也有点好奇张倩倩的病情,于是把朵朵交给公婆,自己跑到张倩倩的病房去了。
张倩倩正躺在床上抹泪,胳膊上打着吊瓶,身子底下垫着厚厚的刀纸。每过一会儿,她母亲就掀开被单往里看看,抽出上面染血的纸,给她换上干净的。
这么狼狈的情形被邓婉看见,张倩倩也顾不得难堪了,一见她就问:“他呢?”
“他还在抢救。”邓婉心中已经恨不起来。她把输液管旁边掉落的暖水袋重新包住输液管,坐在张倩倩对面。
张母还以为邓婉是男方亲戚,绕过病床握住她的手,眼角含泪:“我们倩倩是造了什么孽啊,怎么能这样。”
张倩倩神情有些尴尬:“他应该没事吧。等他醒了我去看他。”说完这话她深深地看了邓婉一眼,眼神里有些软化的凄楚,更多的是难堪。
4,
等陈廷醒来已经是两日后。
他瘦了些,原本便比较白的肤色如同罩上了一层灰。右腿没有保住,肾摘了一个,好歹命保住了。
朵朵见到爸爸就哭,搂着他的胳膊细细地在已经起痂的小伤口上贴创可贴。陈廷便也哭,惹得婆婆在一边掉泪。
张倩倩这个时候来了,陈廷把身边的被子拉到一边,示意她坐下来。她看了他一眼,坐在了他对面的矮凳上。
“我给你住院卡上存了点钱。”她说。
张倩倩低着头,过了许久才说:“你看朵朵多可爱。”她哽咽着又说:“孩子多可怜,孩子没有了。”
说话间她的眼睛落到被单上那一处长长的凹陷,触电一般移开,下意识地按住自己的腿,喘了一口气,眼里也没了泪水。
来之前她就知道他摘了肾,失去了一条腿。可她不顾母亲的反对要来看看他,她以为自己不在乎的。
陈廷伸出手去,费劲儿地拉上她的手,缓缓说:“孩子没有了还能再要,你没事就好。”
张倩倩的目光呆呆的,过了一会儿,她仿佛下定决心似的,突然站起来:“我今天就出院了,我们,再联系。”
张倩倩几乎是踉跄着夺门而出,走的太仓促,连身体擦碰到尿袋都没有在意。
邓婉在一边坐了会儿,跟陈廷相顾无言。她刚寻思着找个话题说点什么,婆婆来了。
邓婉赶紧从身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他们单位来了人,放下一万块钱就走了,那意思说的也很明白,说给他办长期病假。长期病假,就是只给发基本工资。”
邓婉黯然点头。陈廷的单位是国企,如果是私企,恐怕长期病假也不会给办的。
“协议签了,财产也分仔细了,本来就要办离婚了。”邓婉说。
婆婆欲言又止。邓婉在她出口挽留之前,截住了她的话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6,
出院当天,邓婉过来了。
跑上跑下办好出院手续,再把陈廷弄进车里,开车带他回去。
二老累得够呛,婆婆便提出先送他们回去,待他们收拾停当买了菜,再去照顾陈廷。这样等邓婉把车停到陈廷家楼下,连搭把手的人都没有了。
“我自己可以。”陈廷说着,取出折叠拐杖一点一点伸直,从车里探出来。因为还没有做多少次复健,他的平衡感没有把握好,刚从车里挪出来便险些栽倒。
好在邓婉眼疾手快,连忙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靠着车,把他小心挪到自己身上。
她记得她怀朵朵的时候低血糖晕倒,他抱着她小心翼翼地挪到车上送去医院。一路上时不时转头看她,责备她太瘦了,应该多吃点。
可如今换成他瘦成这个样子。
邓婉把他放在卧室的床上。
“小婉,”陈廷躺下来,身子下面一条直直的腿,看起来突兀又可怕:“抽屉里有止痛药,你给我拿一下吧。”
邓婉去开抽屉,止痛药下面压着一张照片。是他们一家三口。
陈廷和邓婉环着朵朵,脸贴在一起,笑得肆意张扬。他们曾经心贴着心,彼此信任无坚不摧。
如果她能原谅他,他们便还是一家人,而且是拥有巨额财富的一家人。
见到邓婉的手停在半空,陈廷勾头看了看,嘴角挤出一点笑:“你想摆,就摆出来吧。”
邓婉把止痛药递给他,转身去倒水。陈廷唤了她一声:“咱们俩……”
邓婉心里发慌,走到客厅去拿水,眼睛却落到门口的一袋东西上。那是他们从医院里拿的药品,止痛药就在里面,而且是最好用的。
在耍心眼这一件事上,她从来玩不过他。
他故意的。故意让自己去取药,好看到那张照片。他问自己怎么想,却从来没有道过一句歉。
他在车祸之后被单位抛弃、被情人抛弃、失去了未出生的孩子,也许她变成了他唯一的依靠。
她不愿意生儿子没关系,只要她还要自己就好。
“我给你取件衣服换吧。”
在陈廷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邓婉缓缓打开半扇衣柜门,在身子的遮挡下,手探进那件装着彩票的冬衣,心跳停了一拍。
彩票还在。
那薄却有韧性的质感,那小小却承载了希望的一片纸,被她捏在手里。她迅速抽回手,取出一件陈廷的睡衣,把睡衣放在他身边,手顺势插进风衣里,坐在床边。
慢慢地,她的手从衣兜里抽出来,轻轻拍了拍陈廷的身子。
“你从来没有道过歉。”她说:“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道过歉。我那天想约你见面,不过是想听你说声抱歉。”
陈廷的眼神瞬间暗下来,他紧绷的身子缓缓陷进床垫里,眼神空洞,看起来如同死了一般。
邓婉站起身来。
“你是朵朵的爸爸,”她吸了一口气,竭力阻止自己内心的某些想法:“过几天你好些了,我们去办离婚手续。以后你若有难处,我会帮的。”
是的,看在孩子面子上,她会帮的。
但是她不再信任他,不再跟他共享自己的一切。
邓婉下楼时没有坐电梯。她从楼梯上一点一点走下来,风衣里的彩票沉甸甸的,却又很轻。她觉得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善良却懦弱的人。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冷静理智、为了安度一生坚硬起来的魂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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