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的遗憾，在当时一定感觉到痛苦。因为得不到的人，耿耿于怀的故事，沉淀在眉梢眼角，成为浅薄人生最刻骨铭心的经历。但年纪稍长再回头翻阅，你会发现，失去的东西总会被岁月以特别的方式偿还。
《杨海》
文丨rice
1
我接到教育机构的电话就说：“我不能生育。”接到邀请看房和推销公寓的电话就说：“我没有钱。”然后我真的接到治疗不孕不育和贷款的电话。
一来二去，我看到所有没有来电显示的号码都以为是骚扰电话。那天我拿起电话就说：“我没病，不借钱。”
中间隔了一阵沉默，我才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蒋乐，我不借钱，我是杨海。”
我恍惚了一下，杨海继续说：“最近还好吧。这么久没见面，有空聚一聚吗？”
然后才想起来。杨海，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也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2
杨海和我是同班同学，高一的我打架挂科迟到，还总欺负小女生，每周都是级会重点批评对象。杨海成绩也不好，喜欢跟老师顶嘴，后来老师为了方便打黑除恶，就把我们放在课室最后一排。
那时学生间风靡《三国杀》，学校明面上不允许玩卡牌游戏，我就偷偷在手机下载，有时玩得兴起就让杨海帮我看风。
杨海本来对《三国杀》不感兴趣，但见到我没日没夜地玩，很快就凑过来和我一起沉迷。我们统一了阵线，分工明确，每人轮流玩一把，空闲的人就主动放哨，警惕老师。
可事情偏偏坏起来了。早上早读，我们俩谁都没有注意从身后靠近的班主任，等到班主任身位与杨海平齐，我才用力戳了一下杨海。
虽然杨海反应很快，但为时已晚，班主任下意识张开手掌：“拿出来。”
学校不允许带手机上学，每个月收缴的手机和反省的检讨归置在办公室一角，我每次进办公室挨骂时都能看到。这次杨海估计凶多吉少，我不心疼杨海，只是心疼自己的手机。
面对班主任的诘问，杨海愣了一愣，缓缓把手放进裤兜，结果掏出来一部mp3。我又惊又喜，猜不透杨海居然上缴了自己的mp3，保住我的手机。
班主任让杨海去一趟办公室，紧随其后的杨海回头向我眨了眨眼睛，露出了得意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
3
虽然杨海的成绩不怎么样，但他在场上的英姿迷倒了不少情窦初开的女生，收到的情书不比他写的检讨书少。
有次比赛之前，杨海又收到一封情书，但他随手扔进包里。我调戏他：“这么多女生都不合你心意吗？你难道喜欢我？”
足球比赛少不了身体对抗，比赛中，我和对方发生冲撞，小腿肚被蹭破了，一时血流不止，杨海第一个跑来慰问我，“放松，调整呼吸，球袜脱了，让队医看看。”
杨海的热情让我受宠若惊，也有点难以置信。比赛结束以后，因为我家没人，杨海便带我回他家。
“今天弄伤你的人太不道德，我回头就把他放倒了，他话都不敢说。”杨海一边解释，一边帮我把紧急处理的纱布拆开，“伤口不算严重，你先去洗澡吧，回头我再给你搞搞。”
我有点脸红，打开花洒以后，杨海又在浴室外向我喊话：“浴巾你用我的吧，粉红色那条。衣服我放在门外。”
“粉红色吗？你好骚啊？”我用他的浴巾擦干身体，然后细细抚平，整理妥当后走出浴室。杨海已经把药箱摆在桌子上，顺手还把酷儿橙汁扔给我。
“可乐杀精，这是我从小到大最喜欢的饮料。”他假装伸腿要踢我伤口。
原来酷儿是杨海最喜欢的饮料。以后，也是我最喜欢的饮料了。
4
伤好以后我和杨海踢了很多场球赛，mp3在暑假前拿回来了，我也开始关注杨海的每一个细节，他喜欢看惊悚片，mp3里播的是in3的歌，有七双球鞋，他爱喝酷儿，不吃动物内脏。
我很享受和他出双入对的时光，无论体育课，晚自习，上下学，我都陪杨海去喝酷儿。班里有好事的女生好奇我们，我有点紧张，一时哑口无言，而杨海搭住我肩膀，笑着维护我：“怎么了，你们一起上洗手间就可以，我们一起做点什么就不可以？”
杨海对我很好，这种好是源自少年之间的友情。我自知已经得到足够热烈的快乐，我不敢挑明，怕会失去，怕影响杨海，便带着侥幸躲在以友情为保护伞的关系中生活，你知道，我只是想开心一点。
大概是高二下学期，杨海身边出现了我不认识的女生。他不再和我玩《三国杀》，也不和我一起去小卖部，酷儿也换成了柠檬茶，看着杨海和别人牵手，我才意识到这是我最爱他的时候，而当初引以为傲的兄弟情却成为了束缚。
我有时也想挣脱束缚跟杨海讲，能不能抽空找一下我，能不能再和我一起踢球，能不能夜晚陪我逛操场，能不能一起宵夜喝酷儿，喝柠檬茶都行。
只是我不可以讲，讲了就会失去。
高中毕业以后，我很难再买到酷儿，也很难再见到杨海。有次见到，想给他看，但杨海已经不在身边了，也没关系，毕竟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
5
挂断了杨海的电话，我开始忙着打扫，扔掉了一些垃圾，又见到杨海以前用过的东西，最后还在浴室挂了条粉红色的毛巾。
过了几天，杨海带着一个好看的女生出现在我面前：“喂，蒋乐，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
杨海清瘦了，头发变短了，寸头还挺适合他的，虽然还不太习惯，但杨海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又感觉恍如隔日，好像下课以后在足球场，看到杨海抱着两瓶酷儿向我跑来。
晚上杨海和他女朋友在我的房间里睡觉。
我想起高中毕业旅行，我和他住同一个房间，这是我第一次和他如此近距离接触。我又紧张又兴奋，刚开始我小心地贴着墙睡，杨海却开始蹬被子，我一次次给他盖好，最后他把被子蹬到床下了，我本来懒得动，可是黑暗中我感受到他迷迷糊糊缩成团在发抖，于是我只好捡起被子，然后再盖上。
在黑暗中，我还挺享受给杨海盖被子。没想到杨海还不安分，盖上了被子就蹬开，蹬开了又发抖，我一生气就把腿架到他身上，结果杨海被我弄醒了，他以为我是故意踢他，于是拍醒我，“怎么回事啊小老弟？”
我假装不耐烦，“你再拍我我一脚把你踢下去。”
“你是不是睡不着啊，起来嗨吧。”杨海高二开始喜欢转笔，录了几个视频，逐渐也有些名声，于是问我，“哥哥掏个宝贝给你看看，你知道转笔怎么玩吗？”
幸亏夜晚房间的灯没亮，要不然杨海一定会问我为什么脸红。
6
第二天，我们去海边，一开始只是在海边散步。散步的时候，看见前面是一对老夫妇，他们的手牵在一起，海风吹过，他们灰白的头发有点飘。我很羡慕。
后来，杨海偏要冲进海里，说要尝尝海的味道。他衣服湿了，没有准备多余的衣服，我只能陪他回房间，把我衣服给他。
因为保持运动的关系，杨海坚实的臂膀和浑圆的腰身一下吸引了我，可我又不承认：“你记得还我，这件衣服刚买没多久，我都不舍得穿。”
“喂，儿子，我之前不是给过你一件衣服吗？你这件就送我吧，别那么小气了。”
“行吧......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那我就大发慈悲了。”
读大学以后我成绩不好，跑去当兵，两年时间，说长不长，偏偏两个人的联系就这么断了。再见面就是杨海带着女朋友来找我了。
只有回忆才感叹时间过去得太快，我已经忘了有多久不曾这么兴奋地说过那些幼稚的话，也已经很久没有像当初小心翼翼又尽情去爱另外一个人。
半夜，我在客厅里听着《劳丝莱丝》，烟和酒都是离开杨海以后学会的。我在总结，在思考这段经历给了我什么，没有牵手，没有拥抱，我只留住了一些，一些心里的感觉。
包括很多日出日落的形影不离，部分纯粹的望向他的眼神，不少暧昧的肢体接触，这些无论岁月如何流淌，都会被我好好留在生命里。
凌晨四五点，天一点点亮起，他女朋友穿了件宽大的T恤出来，她说渴了想喝水，但我只注意到那件T恤是我送给杨海的。
7
我循环《劳丝莱丝》之前，杨海已经和我叙过旧了。
杨海问我：“怎么当年一声不吭就去当兵了？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
“跟你说了你来找我吗？”杨海永远是我最亲密的朋友，他在我心里的地位不必怀疑，也不需要像当年警惕班主任那样，警惕我是不是不再需要他。
有些东西就是注定没办法拥有的，我小学在学校寄宿，放学时看着其他同学每天都有家长来接回家，有一次我问家里人为什么就不能这样爱我呢？他们指着另一个落单的同学，说跟你一样没有接送的小朋友也有很多呀。
所以，即使杨海是我的最爱，但我知道他和我是两类人，我和他注定不可能在一起。
“蒋乐，现在有女朋友吗？”
我撒谎：“有过吧，但是又散了。”
杨海笑我：“不要紧，我告诉你，有些东西不怕晚，遇到了记得要珍惜。”
“那你现在珍惜吗？”
“太复杂了，你觉得有什么东西是永恒的，但你有过的懂得珍惜就好。”
我倒是想问他怎么做到这么豁达，但到底忍住了。
杨海对我而言是重要的人，我可以默默为他做事情，但不敢对他提要求。
有时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卑微，担心不配，但感情绝对没有对错。起码我没有错，错可能只是错在我只能把秘密烂在肚里，所以我要装得不在乎他，看着他和别人交往，然后听他说释怀。
有时候想想其实释怀也很容易，被老师没收手机可能是运气不好，输球是因为没有拼尽全力，但我对杨海，不应该觉得遗憾。
因为只要他开心，让他开心的人是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编辑：kai
配图：《夏威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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