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燕歌
魔术，如今已是风靡全球的一项娱乐活动，出过很多享誉世界的大魔术师。而在我国，很早就有了魔术，那时候的名称叫戏法儿，表演者叫变戏法儿的，也叫幻人。
在我国古人的眼里，社会正能量，是读书，种地，做工匠，除此之外，很多职业都被视为“奇技淫巧”，不值得提倡。而戏法儿是以极快的手法，令人眼花缭乱，达到惊奇之效果，理所当然地被列为“下九流”职业。
今天，我就来讲一位变戏法的人。
小秦爷今年快七十了，耳不聋眼不花，就是腰有点弓，按他的说法，是年轻时练功练的。小秦爷的父亲老秦爷是戏法高手，据说解放前在天桥卖艺，非常火爆。
解放以后，政府收编旧艺人，老秦爷名气大，进了文工团，后来生下了小秦爷。小秦爷得了父亲的真传，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登台，表演一些小节目，例如三仙归洞，破扇重圆，空壶倒酒什么的，由于长得可爱，手法伶俐，也渐渐在文工团里有了名气，人们都说，等老秦爷演不动了，小秦爷必定接班。
正当小秦爷手艺精进，名气渐起的时候，十年浩劫开始了，旧艺人们无一例外地被打入冷宫。秦家的噩运也来了。先是老秦爷被批斗，气死在家里。小秦爷正在谈的对象也吹了。
等到运动结束，小秦爷往身边瞧瞧，得，家徒四壁，孤身一人。自己快三十了，连个媳妇也没有。
文工团恢复编制，找到小秦爷，请他去团里上班。小秦爷一口回绝，死活不去。有人说他傻，铁饭碗送到眼前了居然不要。可他们哪知道，小秦爷是被这些年的变故吓怕了。
没有工作，就没有钱生活。幸好文工团恢复了老秦爷的名誉，送来了抚恤金，还有好几年的工资，靠着这些钱，小秦爷过了两年，捱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
随着国家的开放政策，娱乐市场也开始活了起来，各种晚会多了起来，有些地方的剧院，茶馆也开始表演节目，吸引观众。小秦爷这几年闭门在家，苦练家传技法，手艺又有精进。靠着以前父亲打下的名气，开始有人找上门来，请他出山表演戏法。
这个时候，市场上已经不叫戏法，改称魔术了。
小秦爷练了几十年戏法，当然希望登台表演，于是就答应了邀请。登台之后，他小施手段，就赢得了满堂彩。毕竟那个年代人们的眼界太窄，几个新奇的小魔术，就可以让他们惊呼尖叫。
只是有一样，小秦爷只演传统的戏法儿，不演流行的外国魔术。照他的说法，外国那些洋玩艺儿，哪能和我们老祖宗传下的手艺比？他们的活儿，只能从前面看，如果站在后台，一眼就能看穿。而老祖宗的手艺，任你四面八方去看，就是看不破。
国外的魔术，总是在道具上下功夫，什么大变活人，利剑穿身，没有改装过的柜子，就表演不了。还有一些小魔术，也都是道具精致罢了。
小秦爷这话倒也不错，只是当时不受欢迎。那个年代，中国还是很贫穷落后的，开放之后，外国的东西一股脑涌进来，电影，歌曲，小说，综艺等等，对中国文化的冲击可称得上是颠覆性的。主办方为了迎合观众，就要求小秦爷表演一些外国流行的魔术，小秦爷又是一口回绝，要么不演，演就演自己的节目。
这下得罪了主办方，全中国又不是只你一个魔术师，你不想演，有的是人想演想挣钱。因此，小秦爷接到的邀请就越来越少。
小秦爷倒也不着急，有人请他去演，他就演几个家传的节目，没有演出的日子，他就窝在家里练功，琢磨新的戏法儿。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女孩子来到了小秦爷的身边。女孩儿名叫蓝樱，名字很好听，人也长得漂亮。听她自己说，是看过小秦爷的表演，立刻被迷住了，大老远的坐着火车赶到北京，来拜小秦爷为师的。
小秦爷也在物色徒弟，却不收女徒弟。因为戏法这一行，和很多旧行当一样，收徒弟就和养儿子一样，叫儿徒，得住在家里，为老师家干活儿，女徒弟住在家里的话，太不方便，别人也会风言风语，闹不好毁了女孩儿一生。因此小秦爷没有答应。
蓝樱做得更绝，她就不走了，无法住在小秦爷家里，她就在四合院门口打地铺。当时是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冷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儿，硬是打了五天的地铺，把小秦爷给难住了。
这时院里有几位大爷看不下去了，劝小秦爷收了蓝樱，师徒虽然男女有别，可是分开住不就行了？有位大爷家里有闲屋，腾了出来。
小秦爷掰扯不过院里的人，同时也害怕蓝樱出意外，终于答应了。从此蓝樱就跟着小秦爷学戏法表演。小秦爷发现，蓝樱应该是有基础的人，手指非常灵活，说话也俏皮。就问她的底细。蓝樱也不瞒着，她的老家在吴桥，那里杂技非常盛行，几乎家家都有人会杂技。不过蓝樱更喜欢魔术戏法这一类，所以就来拜师了。
小秦爷开始教蓝樱一些小戏法，像仙人摘豆，木棍自立，空盒变烟，玻璃变鸡蛋等等，蓝樱有基础，学得很快。
这其间，小秦爷接到表演之后，就带着蓝樱做助手，教给她舞台经验。要知道，你眼前有几十个观众，和在大剧场面对着几千观众，压力绝对不同。
就这样过了两年，蓝樱几乎学会了小秦爷的所有小戏法。这两年里，小秦爷渐渐喜欢上了蓝樱，蓝樱也多次表露过对小秦爷的爱慕之情。终于在一次酒后，小秦爷控制不住自己，把蓝樱抱上了床。
接下来，小秦爷就向蓝樱提出结婚的请求。虽然二人的关系是师徒，可是在旧社会里，师父娶女弟子的事情屡见不鲜，也不算什么丢人的事儿。
但是蓝樱没有答应，她的理由是，现在自己还没有出徒，还需要苦练本事，一旦二人结了婚，就面临很多事情，比如要孩子等等。反正现在自己年纪也还小，刚过二十岁，等出了徒以后再结婚也不迟。
前面说的那些名堂，都归于“小戏法”，一个人就可以表演，用的道具也没那么复杂。可是说到大戏法，那就不同了。
尤其是小秦爷的拿手绝技“落活”，也叫大褂出彩。表演的时候，魔术师穿一身长袍，用一块花布在臂上一遮，然后会变出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燃烧着的火盆，有盛水的鱼缸，水果果盘，甚至小兔，长虫等活物。
小秦爷手段高超，他最多一次，变出了七七四十九样东西，每样都不同。
谁也不知道他长袍里是怎么布置的，用了什么家伙，藏了这么多东西。这也是小秦爷的不传之秘。
为了和蓝樱早日成亲，小秦爷手把手地教蓝樱表演“落活”的法门，所有的道具都一一拆散给蓝樱看，让她做到心知肚明。
用了半年的工夫，蓝樱学会了“落活”，她在小秦爷面前演过好几次，最多的一回，变出了三十六样东西。
小秦爷非常高兴，他知道现在的蓝樱已经出徒，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他甚至想象了以后的美好生活：
蓝樱如果有一天生了孩子，她们娘儿俩就在家，自己去挣钱养家，接的节目多了，就让蓝樱出去演。他甚至想好了如果自己和蓝樱都出了门，孩子寄养在谁的家里……
可是就在蓝樱出徒的第二天，她就消失了。铺盖卷都在，就是人不见了。枕头底下留了一封信，简单的几句话，告诉小秦爷，她出徒了，自己去闯天下，要小秦爷别等她，过好自己的日子。
院里的大爷们知道了，全都气坏了，知道蓝樱骗了小秦爷，把绝活学到了手之后，连一天都不留，直接把小秦爷给踢开了。那位腾房子给蓝樱的大爷要把她的铺盖烧了，小秦爷没有同意，把铺盖带回了自己家。
受了这个打击之后，小秦爷消沉了好一段时间，他不再想女人，不想结婚，每天郁郁寡欢。
转过年来，南方某电视台上出现了一位女魔术师，据说在南方非常火，名字就叫蓝樱。电视台还采访了她，现在她每场表演，据说可以拿到上千块钱的劳务费。
更可气的是，电视台采访蓝樱时，问到她有没有老师这个话题，蓝樱直截了当地回答说没有，自己完全是靠着聪明才智，自学成才。
认识小秦爷的人都气炸了，纷纷鼓动小秦爷去找她理论。院里还有人认得记者，出主意说请记者来采访小秦爷，然后登报，必须要把这个女骗子搞臭。
可小秦爷没有任何表示，他劝退了所有义愤的人，平静地说了句：“算了，这都是命，随她去吧。我都奔五十的人了，找一个姑娘的麻烦，丢人啊……”
小秦爷的肚囊确实宽绰，他更有自己的想法，蓝樱虽然骗了自己，可是人家陪了自己好几年，还把身子给了自己，对于一个姑娘来说，人家牺牲也挺大，再追着人家不依不饶的，就是自己的不对了。
所以小秦爷忍下了这口气，仍旧不松不紧地过着自己的日子，每年能接个十来场表演，也够混饭吃了。
又过了两年，有人给传来一个消息，蓝樱移民了。她花了不少的钱办了美国绿卡，移民去了加州。
人们又是一阵气愤。那几年正赶上出国热，很多有钱的中国人都挖空心思改国籍，变成西方发达国家的人，那时候出国就是成功的标志。毫无疑问，蓝樱又成功了。
小秦爷听说了，仍旧还是那句话：“这就是命……随她去吧。”
新的千年来到了，北京城里起了很多高楼大厦，小秦爷还是和一些老哥们儿住在旧的四合院里，他的名气还在，又收了几个新徒弟，都是男孩子，人品都不错。而且住得很近，知根知底。
徒弟们几乎每天都来小秦爷家里，现在“儿徒”这个称号已经没有了，徒弟们也不住在小秦爷家里，但每天抽空来给小秦爷家干活儿。
小秦爷身体还挺好，很多演出的机会，都带着徒弟们，现在小秦爷只演大戏法，小戏法交给徒弟们去“垫场”。
有一年，两个徒弟应朋友的邀请，去美国演出了一次，回来之后，带回来一些美国特产孝敬师父。然后说起他们在美国的见闻。
他们着重说了一件事。二人演出完了之后，去一间华人聚集的小酒吧里放松，结果看到一个化着浓妆的女人正在表演魔术。她表演的魔术，和小秦爷教的几乎一模一样。
他们问了那女人的名字，有人告诉他们，那女魔术师叫蓝樱，几年前移民过来的。
据说混得挺一般，说她一生梦想是把中国魔术在美国发扬光大，可美国人始终还是更认他们自己那一套，中国魔术进不了主流。为了借力，她还被一个美国魔术师骗钱骗了色，那美国魔术师说可以给她投钱开公司，包装她，最后人都跑了。她现在只能在华人区靠给华人演点小魔术维持生活。
徒弟们都知道小秦爷被蓝樱骗的事，现在他们觉得，小秦爷听了一定非常解气。
可小秦爷听完，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这就是命，随她去吧……她只是心太大了。”
转天，小秦爷把一床旧铺盖抱出来，让徒弟们拿去烧了。
现在的小秦爷已经快七十了，他早就退出江湖，不再表演了。住在四合院里的老哥们儿都先他而去，现在整个四合院儿只有他一家住户。有一位地产老板看中了这间院子，出价五千万想买了去，可小秦爷却不卖。他的原话是：我只是个变戏法的，用不着那么多钱，现在政府每月发养老金，徒弟们天天来看我，我吃得好，穿得好，手里有积蓄，我怕钱多了会发烧。
今天阳光很好，小秦爷穿着徒弟给买的新衣服，坐在躺椅上，眯着眼睛看着院子里几个干活的孩子。那是徒弟们的孩子，有男孩儿有女孩儿，他们接替了父辈，来给小秦爷干活儿。
活儿并不白干，小秦爷虽然不给工钱，却愿意教给他们一些小戏法儿。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报酬。
小秦爷看着眼前这些徒孙，满面微笑，蝇甩子在他手里，轻轻地晃来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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