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秀儿不是老冯的孩子,老冯知道。
从她出生那天起,风言风语的,就没停过。
刚开始,老冯也只是怀疑。后来,秀儿长到五六岁时,白白瘦瘦的,大眼睛里扑闪出遮掩不住的灵气。
秀儿妈春兰,算是老冯白捡了来的。
春兰年轻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扭着水蛇腰往男人堆里一转,迷离又风情的小眼儿一挑,十个男人中有九个半的魂儿都能被她勾了去。
她跟一个已婚男人私奔,被抓了回来,男人回归了家庭,她则成了人人唾弃的贱货。
春兰父亲二话不说,便应了这门亲事,还把老冯带去的礼金悉数奉还。
就这么着,老冯终于娶上了媳妇。若不是因为这事,他估计得打一辈子光棍。
02.
老冯娶春兰的时候,已经40岁。
老冯不仅家穷,人长得也别扭。瘦小的身子托着一个大得出奇的头,小眼,大嘴,有点像来自外星的怪物。
而此时的春兰,不过20岁出头,嫩得能掐出汁来。
他俩的亲事刚办完,原先嘲笑老冯娶不上媳妇、数落春兰下贱的那些人,立马又换了副嘴脸,开始讥讽春兰,一朵鲜花插在了老冯这堆牛粪上,并预言春兰早晚得出事,他俩长久不了。
40年的风雨沧桑,为老冯的心筑起了铜墙铁壁。他打开心门把春兰接进去,再关起心门,把流言蜚语挡在外面。
第二年,春兰生下秀儿。又添一员,老冯的心里满满当当的,幸福得他夜里都能笑醒。
有人说她是春兰跟村头铁匠生的野种,也有人说她是春兰跟婚前那个已婚男人旧情复燃的产物。
老冯表面上风轻云淡,可实际上,光看秀儿那双灵秀的大眼,他就一切了然于心。
在事实面前,老冯痛过、怒过、恨过、怨过,最终,他选择了接受和谅解。
这么多年,他养育秀儿,对秀儿的感情深似海。这种感情,超越了血缘,更像是一种对幸福的寄托。
这种情况下,他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疼爱秀儿,将这种寄托延续下去,仿佛,是将他的生命力延续下去。
他不计较春兰的蝇营狗苟,他更努力地疼她。春兰是他跟秀儿的纽带,他不敢想象,若没了纽带,他跟秀儿靠什么维系,他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03.
春兰跟老冯别别扭扭地过了几年后,忍无可忍,在秀儿八岁那年,终于跟老冯提出离婚。
瘦小的秀儿坐在家门口哭得百转千回,把老冯心上的铜墙铁壁全都哭化了。
老冯来不及为自己的以后想出路,整个人便被秀儿的凄惨揪了起来。没了妈的孩子,怎么看,都命苦。
有知情的好心人跑来,劝老冯把秀儿扔回春兰娘家,不要当冤大头。若没了拖油瓶,说不定将来还能再找个媳妇。本来条件就不济,再带着秀儿,恐怕得孤独终老。
为这事,老冯失眠了好几天,不知煎熬死了多少脑细胞。到底,他还是狠不下心。
春兰娘家还有俩哥哥,那两个哥哥家的嫂子都不是省油的灯,经常为抢春兰父母那一亩三分地里的收成,打得不可开交。这种情况下,把秀儿放在那里,谁能真心待她?
尽管老冯心里清楚得很,自己不是秀儿的亲生父亲。老冯还是决定,把秀儿留下来,自己养,好好地养。
一旦做出决定,事情就变得简单。老冯知道自己再找媳妇的可能性为零,便一门心思都放在秀儿身上。
04.
春兰走了,为了不亏着秀儿,老冯又当爹又当娘,比别的父母多操了不止十倍的心。
八九岁的小孩子正是嘴皮子溜儿但不知好歹的时候,春兰一走,秀儿竟成了村里几个同龄小孩的嘲弄对象。
怂了大半辈子的老冯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个个地找上那些小孩,恶狠狠地对他们说:谁要是以后再欺负秀儿,他便缝上他们的嘴、打断他们的腿。
到底是小孩子,被老冯这么一吓,老实了,秀儿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老冯家穷,偏偏秀儿又爱吃水煮蛋。老冯便专门养了几只母鸡,把母鸡下的蛋当成秀儿一日三餐的主食。
这种吃法,秀儿一吃就是几年。而这几年,老冯吃过的鸡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秀儿在读书上一直不开窍,每次考试,班里的后十名里准有她。老冯坚信秀儿聪明得很,只是因为心思都用在了思念亲妈上,才耽误了成绩。
老冯没钱,可老冯有力气。
农忙时,他忙活完自己家里的活,就跑去同村的老师家里,不声不响地,什么活重干什么,连口水都不喝。
转眼,秀儿到了青春期。关于女孩子的生理问题,老冯没法启齿,他便慷慨地攒了十几个鸡蛋送去邻居家,请女主人给秀儿科普生理知识。
渐渐地,秀儿没妈的日子过得不那么艰难了。
就在爷俩把苦日子渐渐咂吧出甜味的时候,有好消息传来,他们村要拆迁了。
05.
老冯家突然热闹起来,给他提亲的人多得踏破门槛。来来往往的小媳妇、老妇人,把他的眼都看绿了。
尽管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是冲着拆迁来的,而不是他这个人。
但他还是在挑挑拣拣中,过了把选媳妇的瘾,也幻想着天降馅饼,让他捡到一个单纯善良无所图的老婆。
最后,当媒人领着一个40来岁的中年妇女美芬直接住进他家时,这场说亲的大戏终于告一段落。
美芬是个持家的能手。她到冯家不足半月,就将他们干瘪枯萎的家收拾得生机勃勃,就连秀儿,也比以前干净水灵很多。
老冯更是被美芬的女人味滋养出第二春。见火候差不多,美芬便提出要跟老冯登记结婚。老冯直接拒绝,半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美芬恼羞成怒,对着他破口大骂。老冯不解释也不生气,紧贴院墙蹲着,如一座雕塑,始终保持着沉默。
等美芬骂完,收拾着东西走了,他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朝着美芬远去的方向轻声嘟囔道:你还有个儿子咧;你要是没那个儿子,没人跟我秀儿抢东西,你说咋样就咋样。
06.
美芬走后,家中温度骤然下降。老冯贪婪地捕捉空气中她留下的些许余温,清寂孤冷。
老冯的名声坏了,他成了白睡人家却不给好处的老油条。没人再敢给他介绍对象,他跟秀儿过了一段时日的清净日子。
春兰给自己准备了一场苦情戏。先是大秀对秀儿和老冯的思念之情,又哭诉自己这几年的坎坷,然后忏悔自己的过错,最后恳求老冯爷俩大人不计小人过,收留自己。
老冯不表态,他等秀儿的决定。
到底是亲妈,有割舍不断的血缘亲情。尽管恨,但也敌不过对母爱的渴望。秀儿同意春兰留下来。
八九年没见,春兰跟换了个人似的。以前,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喂猪,种地,赶集卖菜,什么都能干,什么都干得有模有样。
当春兰提出跟老冯复婚时,老冯是心动的。
但思量再三,老冯对春兰说:再等等,等到秀儿考上大学再商量这事。
07.
秀儿读高三的日子苦,但想着一个月放假回家的那两天,爹娘能都守在身边,又觉得苦中带甜。
到底是亲妈,春兰知道老冯没钱,出去跑了两三天,东借借西凑凑,终于凑齐了两万块钱给秀儿。并嘱咐秀儿好好读书,学费的事不用担心,有亲妈在,就有学费。
秀儿欢天喜地,准备着上大学的东西。
春兰再次跟老冯提登记的事,老冯这次没拒绝。只是,他很严肃地跟春兰说,希望她清楚,虽然村子里要拆迁,但因他家的房子不是建在宅基地上,而是建在耕地上,属于违建,拆迁后并不能分到房子,充其量只能拿到几万块钱的耕地补偿款。
老冯还说,拆迁后,别人家都会有几套房或很多拆迁补偿款,而他老冯可能连住的地方都没了。仅凭那几万块的耕地补偿款,不用说买房,租房都拮据。
08.
可秀儿毕竟已经长大,春兰不敢毫无遮拦。
她以娘家哥哥病重为由,跟秀儿商量,上大学第一年的学费不到一万,希望她能先退给她一万块钱,让她为哥哥治病。
一会儿,秀儿缓缓地说:那两万块钱你给了我,就是我的了;你的哥哥生病,你想给他治病,自己去想办法;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我要拿一万块钱给他?
春兰想再跟她理论,可看着秀儿铜铃般大眼中透出的愤恨,竟不自觉地蔫了下去。
春兰要走了,在老冯和秀儿的意料之中。在老冯的敦促下,秀儿不情愿地送春兰到村头。
春兰问秀儿,你爸对你好不?
春兰又问,你觉得你跟你爸爸哪里长得像?
春兰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给你个地址吧,以后你想我时来找我。
秀儿嗤的一声笑了,反问,你哪里值得我想?
09.
秀儿觉得老冯那畏手畏脚的模样特别逗,也特别地可怜。忍不住,将捂在心里大半年的秘密向老冯抖搂出来。
秀儿读高三时,有一次把书落在家里。春兰去学校给她送,恰好被她的一个同学看到。
那同学告诉她,春兰跟他同村,家里有两个儿子。因为超|生,被罚得穷得叮当响。
为了挣钱,只要男人肯给钱,春兰就愿意跟人家好。
听了那同学的话,秀儿觉得恶心又难过。前后一想,也就明白了春兰为什么消失这么多年,突然在这个时候回来找她跟老冯。
秀儿怕老冯再次失望,也贪念这点缺失已久的母爱,便不动声色,暗中观察春兰的一言一行。
她曾燃起过希望,尤其是在春兰慷慨地给她两万块钱的时候。可最后,春兰还是让她绝望了。本来就稀薄的母女之情再被憎恨和厌恶稀释,所剩无几,残存的仅有无法改变的血缘。
老冯听完秀儿的讲述,呵呵一笑,说,咱爷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春兰刚到冯家时,老冯就悄悄摸过她的底。对于春兰的实际情况,他了然于胸,知道她跟美芬并无二致,图的仅仅是拆迁。
但美芬的所图是人性,春兰的所图则太可恶。
所以,老冯骗春兰,说没钱给秀儿交学费,逼得她出了两万块钱;说拆迁后自己状况凄惨,让春兰气急败坏。
10.
大学开学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老冯带秀儿到镇上银行,把手里仅有的15万块钱全部存在了秀儿名下。
秀儿不肯,她知道这是老冯毕生的心血。
老冯严肃地说:拆迁款一天拿不到手,那些贪钱的娘们儿就一天不安分。说不定哪天再弄场幺蛾子来坑我的钱呢。你又不在家,我老头子把持不住真被骗了去怎么办?这钱你拿着,我放心。用来交学费、买衣服、买书,再吃点好东西。不能乱花,但也不能亏着自己。
秀儿收下这钱,收下这沉甸甸的父爱。她对老冯发誓,学业有成后,一定把他接到身边,让他安享晚年。
……
几年过去,秀儿毕业、工作、结婚、生子,也兑现了自己当初对老冯的承诺。
老冯拿出储蓄多年的30万元拆迁款,秀儿则补足了剩余的款项,在秀儿的同小区,为老冯买了一套小户型的房子。
每日,秀儿或者她老公,必定会领着儿子到老冯家里转转,或是为他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或是帮他打扫下卫生。
风和日丽的春日,秀儿一家带老冯踏青。外孙牵着老冯的手蹦蹦跶跶,暖融融的阳光洒在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色的光环。
- 全文完 -
作者:后花园姑娘澄静,感性的理工科硕士,养育两个女儿的职场辣妈,愿用清浅的笔触,为您讲述人间烟火。首发沐儿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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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场婚外情啊,像老房子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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