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读点故事APP独家签约作者:赵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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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等一下。”我推开压在我身上啃噬着我颈窝的顾清卓,“我有事要跟你说。”
“一定要现在说吗?”顾清卓的气息有些粗重,我知道他不想停下来,但他还是努力克制了自己。
“嗯。”
“呼……那你说吧。”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从我视线上空消失,倚靠在旁边的床头迅速点燃了一支烟。
“明天,我想回趟老家。”
“上周不是刚回去过吗?”是疑问的句式,却不是疑问的语气。他的声音极为平淡,似乎根本不期待得到我的回答。
“上次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朋友的妈妈查出胰腺癌,已经晚期了,搁谁谁能接受得了啊。我朋友这段日子很难过,我想回去陪陪他……”
“你朋友?你哪个朋友?”
顾清卓的声音还是平淡如水,我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嘲讽。那语气仿佛是在表明他什么都已了然于心,而我却还在自欺欺人地对他隐瞒。
我保持沉默,顾清卓吐出一口烟,又接着说:“你答应过我,这周我爸五十大寿,你会跟我回去给他祝寿的。”
“顾清卓,你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你爸生日每年都可以过,而我朋友现在面临的是快要失去母亲的痛苦,这是能相提并论的事情吗?”我反将他一军,想要化解被动的局面。
“是这两件事情不能相提并论,还是我跟何骁不能相提并论?”顾清卓把手上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扭头看向我。
我一时语塞,下意识转移目光避免与他对视。我跟顾清卓在一起的这三年,何骁从没有在我的生活里出现过,我也从没提起过他的名字,顾清卓究竟是如何知晓的?
我想问,却怎么也开不了口。我自知理亏,我本可以坦诚地把我跟何骁的故事告诉顾清卓,但却错误地选择了全部对他省略。
如今再跟他解释,未免显得太过欲盖弥彰,况且我也没有信心能够让他理解我跟何骁的关系,那种互不占有又福祸相依的关系。
“我会让老爷子把寿宴推到后天晚上,你必须出席,如果到时候你没有回来,那……”
我以为他会说,“那我们就分手吧。”
但事实上他却说,“那也只能等下一次了。”
也是,今年我二十六岁,顾清卓二十七岁,我们已经不是能够轻易说分手的年纪了。放弃对方,再重新找一个合适的对象,重新磨合,重新把对上一个恋人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想想都觉得麻烦不是吗?
我跟顾清卓几乎没有经历过热恋期,从确立恋爱关系,到开始同居生活,再到熟悉彼此的父母家人,一切都仿佛顺理成章,从没有多余的情节。
我们被生活的琐事烦扰,被柴米油盐包围,日子过得不好不坏。他就像我穿在身上的衣服,自然地与我融为一体,变成我的一部分,有时候我甚至会忘了我爱他。
但我的的确确是爱他的,至少在决定跟他在一起的那一刻,我确定自己爱他。
我跟顾清卓相识在一次校际支教活动上,五所高校一共出动了二十五名志愿者共同奔赴贵州。我作为华大的代表,顾清卓作为海大的代表,被指派到同一个班做搭档,他教数学跟体育,我教语文和英语。
我们在贵州的小山村里朝夕相伴生活了两个月,顾清卓看着斯斯文文的,却比我想象中能吃苦许多。他每天天不亮就跟着乡民们到山下打水,除了把一天需要吃的用的水都打够之外,还会多打两桶来供我洗头发。
许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顾清卓还做了些别的什么。总之跟他一起生活的那两个月,我没有觉得很艰苦,只觉得山里空气很好,孩子们很可爱。
每天最休闲的时刻是下午放学后跟顾清卓一起坐在石墩子上看日落,此前我从没有那么近距离地看过日落。
顾清卓是我在那个环境里最熟悉和依赖的人,他身上的气息让我感到安心。就像北京的什刹海,是繁华都市里最后一抹清净的风景,是孤立无援时最后一处可归的怀抱。
顾清卓比我早一年毕业,支教结束没多久,他就毕业离开了北京,回到家乡开始创业。那一年我们没有再见过面,但他总在百忙之中跟我保持着联络,传授我一些毕业论文和答辩的经验。
大四那年春天,我同时拿到了保研名额跟北京一家外企的offer。但我两个都没有选,而是去了顾清卓的家乡隆城,考进一家机关单位做财务,过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
我没有告诉顾清卓这其中的曲折,他不知道我是为了他才去的隆城,他还以为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是命运又把我送回到了他的身边。
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想让他知道你为他做过什么,不会觉得自己为他所做的事情需要被称作“牺牲”。爱一个人的时候,并不是头脑不清,也不是失去权衡利弊的能力了,而是在你心里,他就是那个“利”,奔向他,比什么都重要。
我跟我爱的顾清卓在一起了,但这始终不是一段圆满的爱情故事。我时常遗憾顾清卓出现得太晚了,我们错过了彼此最懵懂最天真的岁月,那是无论如何都填补不了的空缺。
2
何骁是我生命里的一场沙尘暴,我惯于这样形容他。他的出现席卷了所有平和的按部就班的东西,留下的只有暴风过境后的断壁残垣和满地狼藉。
但我总擅长宽慰自己,哪怕沙尘暴是场灾难,也不是谁都有机会亲眼见到的。
十三岁,我遇见了何骁。那年我刚上初一,何骁本该升初三,却因为成绩太差连留两级降到了我们班。
他出现在一个秋日的傍晚,窗外昏暗的天气混杂着大风卷起的尘土,当真有种黄沙漫天末日袭来的既视感。
至今都忘不了,初见那天何骁穿了一件浅棕色外套,跟窗外的景象完美融为一体,带着不羁的巨大张力。我看着他走进教室,仿佛有一瞬的眩目,心里生出莫名的预感,觉得这个人一定会成为对我而言特别的存在。
没多久,预感成真。何骁成了韩笑笑的男朋友,而我作为韩笑笑的同桌兼好闺蜜,也就顺理成章地走进了何骁的生活。
那时候我每天放学回家都会跟何骁聊天,用老旧版本的QQ,把字体改成藏青色,聊一些故作深沉的话题。
大概是何骁大我两岁的缘故,那时候在我眼里他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他周到成熟,说什么都有道理,做什么都是对的。也只有这样的男生才配得上韩笑笑,我想。
韩笑笑跟我完全不一样,她漂亮,张扬,懂得很多她并不一定会遵循的道理。她是从小被问起喜欢爸爸还是妈妈的时候,会带着甜美笑容回答“都喜欢”的那种聪明女孩。
而我则是一根筋地自己在心里比较一番,然后实诚地回答“妈妈”的那种笨拙女孩。
所以跟韩笑笑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被照顾的那一个。我崇拜她,依赖她,想要一辈子跟她在一起。
带我买第一件成人内衣的不是妈妈,而是韩笑笑,她实在看不下去我那么大个人了还整天穿裹胸小背心,于是带我买了我人生中第一件文胸。
韩笑笑成熟得比我早,她五年级开始谈恋爱的时候,我还是每天唱着“你为什么背上小书包”的三好儿童。也只有这样的韩笑笑才能配得上何骁,我想。
何骁对我很关照,或许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也或许是看在韩笑笑的面子上。他知道我有时早上来不及吃饭,便会悄悄在我桌上放一瓶特仑苏。
他家跟我家顺路,需要往家里搬书的时候,他会义不容辞地帮我把书搬到楼下。连续几年平安夜的苹果,也总少不了我一份。
何骁打篮球,我跟韩笑笑会在场边喊“加油”。韩笑笑参加舞蹈比赛,我跟何骁为她捶背捏腿端茶递水。
有追韩笑笑的男孩子找上门来跟何骁打架,我跑去找老师,韩笑笑心疼地替何骁呼呼伤口。
那段时光,我们过得快乐又满足。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长大后回想起来,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就叫作青春。
如果没有认识何骁,我可能会一帆风顺地长大,做一个本分的三好学生,永远不知道什么是叛逆,什么是分离,什么是青春浩大。
何骁跟韩笑笑都是风一样的人,不会在谁身边停留太久。但他们俩分分合合很多次,最后还是又回到了对方身边。
那时我天真地以为他们俩能够永远在一起,他们会一起上高中,上大学,然后结婚生子,幸福安稳地过一辈子。
在我十几岁懵懂的人生观里,人生就是该那样过的,没有什么曲折和分离。
但事实上,是我经历得太少,并且被保护得太好了。这世上圆满的故事少之又少,只是他们有意把那些好的摆在我眼前,而那些叛逆的、破碎的、悲伤的,他们选择藏起来不让我看见。
高一那年,韩笑笑跟何骁经常逃课出去玩,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何骁几个所谓的“好哥们儿”,其中有个男生叫秦鸣,是他拐走了韩笑笑。
那是韩笑笑跟何骁的最后一次分手,韩笑笑选择了跟秦鸣在一起。事实上那对她来说不算是什么艰难抉择,她不是喜欢秦鸣多过喜欢何骁,她只是更喜欢新鲜感罢了。
秦鸣是个没有分寸的人,韩笑笑是寄宿生,他带着她夜不归宿,很快被学校严查,双双开除。也是到了这样无法挽回的时刻,我才从别人的传言里成为这一系列事件的知情者。
在此之前,我待在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重点班里认真读书,与他们几天都见不上一面,还以为他们的世界也同我一样平和无奇。
我跟韩笑笑甚至连告别都没有,她跟父母去了外地,QQ再也没有上线过。我始终知道她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但从没想过她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这着实让我难过。
而何骁受伤更深,秦鸣跟韩笑笑的双重背叛几乎压垮了他,我第一次觉得何骁很脆弱。
他偏激到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缓解心里的疼痛,我再见到他时,他手腕上带着一个用烟烫出来的疤痕,那种疤痕是永远也消不掉的。
我很爱韩笑笑,何骁爱她更深,她离开之后,我跟何骁之间仿佛形成了一种类似相依为命的情感关系,维系这段关系的是只有我们两个才懂得的曾经。
3
后来的很多年里,哪怕我上大学跟何骁不在同一个城市,我们也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在我难过的时候,只有何骁能够安慰我,给他打电话他永远是第一时间接起,从没有过找不到他的时刻。
我骑车摔伤了腿,他不远万里跑来学校看我,在我学校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骑车载着不能走路的我上下课。
大学室友都以为我有个异地的男朋友,但我要怎么跟她们解释呢?我不喜欢何骁,何骁也不喜欢我,我们不过是朋友,但又远远不止是朋友。
我知道这种未命名的关系总有一天要结束,一切还算纤细的故事情节都将终止于长大。因为大人的世界里是没有情感纠葛的,他们只在乎钱和房价。
三年前,何骁跟他当时的女朋友感情日趋稳定,我的存在便显得十分尴尬和多余。他的女朋友删除了他手机里所有我的联系方式,让我从何骁的生活里消失。
何骁默认了这件事,再也没有联系过我,我自然也不会不识趣到再去叨扰他。
三年过去,我们对彼此的生活一无所知。直到上周,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了何骁家里发生的变故,这才重新与他有了联络。
何骁的母亲被检查出癌症晚期,父亲经受不住打击心脏病发作也入了院,全家的担子都落到何骁肩上来。偏偏这个时候,原本都已经开始商定婚期的女朋友跟他提了分手。
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不幸都落在了何骁身上,他其实是个脆弱的人,他承受不来的。
哪怕他失去别人时声嘶力竭,失去我时平平淡淡,我也不可能在他最艰难的时刻坐视不管。不论能不能帮上忙,我都应该去给他一点力量。
何骁比上周我见到他时更清瘦了一些,但神色中的颓废却少了很多,似乎是在慢慢振作起来。
“以后别再来了,隆城离家里那么远,来回一趟也不容易。你放心吧,我没事,你知道我的,这颗心脏,纵是千疮百孔也始终能顽强地跳着。”何骁指着自己的左胸口对我说。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何骁一点都没有变。我在他身上总能看见年少时候轻狂的影子,散发着永远都不会向生活妥协的倔强。
“何骁,谢谢你。”我冲他笑了笑,“认识你十几年,从没有跟你说过谢谢,但我真的很感激命运能让我遇见你。今后需要帮助的时刻,希望你能够想起我。”
何骁也笑了,“我倒是觉得你更应该感激命运让你遇见了顾清卓。”
我一愣,他们俩居然互相都知道对方的存在?
真是神了奇了。
何骁看穿了我的疑惑,向我解释道:“上周你离开之后,顾清卓也来过,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让你知道。”
“他来过?他跟你说了什么?”
“那是男人之间的秘密。”何骁跟我卖关子,“总之,有他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我一头雾水,上周我回老家,顾清卓居然偷偷跟来?然后瞒着我迅速收买了何骁?回到家还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真是厉害了,我的顾清卓。
何骁最终也没有告诉我他跟顾清卓都聊了些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何骁很认可顾清卓。
那是因为他不知道,顾清卓昨天还把他爸过生日的事跟何骁母亲生病的事拿来相提并论,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顾清卓根本就配不上何骁的认可,我在心里默默生着顾清卓的气。
4
周日下午,我赶回了隆城,准备去顾清卓家为他父亲祝寿。不管顾清卓多么混蛋,他的父母总归是无辜的。
顾清卓不请自来地到机场接我,陪我给他父亲买礼物,一路上默不吭声的,似乎是在跟我赌着气。
“你到底在别扭什么?”我质问顾清卓。
我真的不明白,既然他已经见过何骁了,就该知道我对何骁从没有别的情感,有的只是过往的情分,他还有什么可生气的呢?
“你爸妈今天也来隆城了。”他答非所问。
“什么?他们不是旅游去了吗?”我瞪大了眼睛,“昨天我在老家,想回去看看他们,他们没在家。我打电话问我妈,我妈说她跟我爸出去旅游了,怎么会在隆城?”
顾清卓似乎经历了一番艰难的思想斗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原本是想给你个惊喜,但现在我想还是应该先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什么意见?”
“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啊?”
我这是猝不及防地被求婚了吗?这一刻我竟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昨天是我们在一起三周年的日子。”
顾清卓解释道,“我本来想昨天把四位长辈聚到一起,商定一下咱们俩结婚的日子。但是你昨天要回老家看何……看你朋友,我就把这事儿推到今天了。本来没打算提前告诉你,因为也没想过你会不答应嫁给我。
“但我刚才考虑了一下,觉得还是应该先告诉你。不管怎么说,结婚也是人生大事,你有权认真做选择。直接把你带到父母面前再跟你求婚,无异于是对你的一种情感绑架,那样的话,哪怕你不爱我了,可能也会一时冲动答应我,我不想那样……”
原来,他不是在跟何骁较劲,而是在跟自己较劲。他跟我一样,日子久了,慢慢感受不到对方强烈的爱意,于是开始自我怀疑。他还爱我吗?时常这样在心里问自己。
但,爱到底是什么呢?我每天清晨为他熨平衬衫的衣领,想到他的身上会带着我的温度,便觉得很幸福。他每天夜里怕我着凉,就用被子裹住我,再从背后牢牢把我环住。
我们的每一天都过得平淡无奇,不说“我爱你”,也不说“我不能没有你”。
但是。
“我从来没想过要嫁给别人。”这是我给顾清卓的答案。
或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不可取代的回忆和难以忘怀的故事,但说到底,人类是种乐观生物,我们会缅怀过去的风景,却又从不曾停止向前。
没有人能够准确说出爱的定义,但我想,愿往后的生命都停留在那个人身边,就是爱吧。(原标题:路过一场沙尘暴,停靠一湾什刹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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