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轻 萧 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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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宅里的美女蛇
萧萧落叶声
我对棉花捻儿说:“想写一篇发生在黄河岸边的故事,你给点题材呗。” 她直愣愣地瞅着我,过了一会说:“我带你去采风吧!不过呢,我不敢保证你听到的是你喜欢的故事。” 我说:“捻儿,这话说的,啥意思嘛?” 她说:“黄河历史太厚重,发生在黄河边上的故事都沉淀在黄河里,变成黄泥了。” 我急忙说:“捻儿,姑奶奶,你能不能不卖关子,说说,快说说。” 棉花捻儿说:“还是让我爷爷或者我外婆给你说吧!他们的故事才叫故事。” ——序 一 真正的春天是田间地垄刚钻出来的嫩草头和树上刚露出来的花蕾,当你眼前全是铺展开来的大红大绿,那是春要收兵的架势了。 “望着头顶丝丝柳条,我就联想到小时候吹的柳笛。很模糊的记忆里,有小男孩折断柳枝,用手指捏住轻轻一转,柳枝的皮和骨便分离开来。如是一段完整的柳管,便按照长短适度剪去两头,便成柳笛。剥去一头柳青含在嘴里,鼓起腮帮子吹出声音。一般情况下,较长的柳笛发出的声音要粗壮些,呜呜呜的样子。短些的柳笛吹出的声音要响亮些,那声音的样子已经忘记,形容不出来了。”棉花捻儿手里挥着一枝细柳,倒退着在我前面边走边说。我在她后面,一边观察她身后的地形路况,一边跟着她,听她说着。喜欢棉花捻儿的声音,跟三月的阳光一样又软又暖,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是谁起的,也不知道什么含义,刚认识她的时候曾经问过她,她总是笑而不答。 “你用手里的柳枝给我拧一个。”我逗她。 “我可不会。拧柳笛是个技术活。首先是选季节,要在二月与三月中间的日子,这时候的柳芽刚努嘴;光辰要选上半晌,这个时候,露水刚收,柳枝的皮和骨是润的,轻轻一拧,一声轻轻的咯,柳皮和里面的骨瞬间分离,慢慢抽离。当然,也有蛮力孩子猛地一拉,白嫩的骨条从青皮的管子里拖出来,这样拧出来的柳管子比较完整。有经验的孩子选中好的柳枝,一节可以做三、四支柳笛,长的短的,量体裁衣,一个一个在嘴里试着吹吹,然后按柳笛的发音分给身边的弟妹或者邻居。这样的孩子必是在家里做事就细致的,习惯了不糟蹋东西,还拧柳笛的孩子绝不会选中午以后的时间段。那时候的阳光差不多把柳枝上的水分吸干了,柳枝的皮和骨黏得紧贴,不好拧,就算拧开了,也容易把裉节拧破。接着是选材,挑柳枝,一个好的柳笛师傅是在行的、细致的。太粗的不行,小孩子力气量小,吹不响;太细的不行,嘴太大,气吹不进管子里,都散在管子外面跑了,一样吹不响。裉节上冒芽太大不行,拧的时候会破,破了洞就更吹不响了,气从洞里漏掉,不能贯通柳笛,无法振动整支管子。我见过最完美的柳笛,是在鹿饭沟的柳树下,二姨婆的孙子杜笛儿特意为我做的那一管。”当一段堤坝走到头,棉花捻儿转过身望着我,眼睛里汪着一泡水。
“那有什么,你带我去那个地方,找到那棵柳树,我可以给你做一辈子的柳笛。”我开始莫名的吃醋。 “那棵柳树在二姨婆村头池塘边上,杜笛儿是二姨婆捡来的。小时候,被外婆带着去鹿饭沟看二姨婆。记忆里,鹿饭沟是静止的,有点像梵高的某一幅画。” “真的么?比如呢……”我还在吃醋。 “比如,房顶上白色的云絮就那么挂在烟囱上,直到我离开。再比如,院里的树,泡桐或白杨或楝树,永远是枝干清晰而稀疏着纹丝不动,你仰头看到枝丫是如何交错,几根树枝交叉几根线条。抬头顺便盯着树枝上的鸟窝,看是否会有黄嘴叉的小鸟或者绳子般垂吊的长蛇,没有,什么都没有,那鸟窝如两百年前一颗乞丐的蓬头,被人砍了放在那里,风干了。”棉花捻儿说着,倒退着走累了,转过身去,把手里的柳枝编成一个花环戴在头上。 “你那时候多大?”我追上去问,棉花捻儿笑而不答。 “二姨婆站在我面前的时候,又仿佛她是从墙上挂着的一幅仕女图上走下来的,一个浑身带水的江南女子。比如,她一眨眼,你会觉得她的笑意里汪着欲滴的泉水;她一张嘴,语未出唇便呢喃了晨曦中新叶上的露珠,我的手在她的掌心里盈盈一握,便知道了什么是葱白凝脂纤纤玉手。再瞟一眼自己的手,开始嫌弃它的粗鄙为何没有二姨婆的细白和柔胰,也从而开始嫉妒她的水灵,从而拒绝外婆再一次带我去看她。”棉花捻儿站住脚,等我走到她面前,伸手搂着我的脖子。 二 棉花捻儿上高中的时候,春假去外婆家小住,闲聊时问起她二姨婆。棉花捻儿的外婆说:“捻儿,你二姨婆在村人眼里是一朵女人花。” 棉花捻儿说:“外婆,二姨婆不是女人花,她是花仙指缝漏掉的一粒花种,掉在一片碧绿的庄田边的沟壑,后来长成一株花不草。” 棉花捻儿的外婆轻轻摇头。 棉花捻儿又说:“那她一定是被大仙儿们遗忘在人间的小仙儿。” 棉花捻儿的外婆笑了。 棉花捻儿问:“外婆,你只有一个哥哥,哪里来一个不似凡人的妹妹?那个鹿饭沟的二姨婆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她外婆看她一眼,又看看她手里发黄卷边的红楼梦,叹口气,很沉重地叹气,好像这一声叹要把心底的压抑叹出来,幽幽地说了一句:“是的,是天上掉下来被我捡到的。” 棉花捻儿问:“你怎么捡到的?” 棉花捻儿的外婆说:“四三年鹿饭沟过鬼子,我跟你太姥姥随村人出去躲难,在坟葬岗干渠沟里看到奄奄一息的你二姨婆,她看到我们,手动了动。你太姥姥走过去附身看她,她指指自己的肚子又指指自己的嘴,你太姥姥把她扶起来,对我说,繁画,快过来,你看这个妹子是个有身孕的人,这软塌塌地躺着,一定是饿了或者渴了,你把我们带的吃喝拿出来吧!我瞅着你二姨婆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两只眼睛失神地看着我,眼里冒出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我从包袱里拿出头晚上烙的饼,那些薄薄的面饼被我的体温捂得温热,身上挂着的小铜壶里的水已经凉了。 你二姨婆太弱了,你太姥姥把饼子掰开,用壶里的水滴濡湿,然后一点一点地喂她,你二姨婆一边吃一边流眼泪,唉,看着那个可怜啊! 日落的时候,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村,我和你太姥姥搀扶着你二姨婆往家里走去,她的腿上有伤,有白色的布条裹着,血,渗出来,边走边滴。走到南寨门的时候,你大姥爷家的大儿子宁和和你二姥爷家的二儿子铁山拎着盒子枪带着几个人从红柳滩赶了过来,他们是部队里留下来执行任务的。你太姥姥急忙喊,宁和、铁山,来,快点,这妹子腿伤得不轻,一动就渗血,来,背咱家去。你两个舅爷听喊,急忙跑了过来。你大舅爷弯腰看一下你二姨婆的腿,皱着眉说,她是谁?你太姥姥说,干渠沟里遇到的,大概是逃难的,看着可怜就带回来了。你舅爷迟疑着,背转身对你太姥姥耳语,三婶,看她穿戴长相,不像是普通老百姓,她这样不明身份的,万一是坏人混进来打探消息的怎么办?你太姥姥说,咋,宁和,你还不相信我的觉悟?我心里有数呢,不管怎么,她是个妹子,有伤还有身孕,你不背回去,她怎么办?背回去吧,你三婶我可是老党员了,有我看着,不会出事,快点。你宁和大舅爷把手里的盒子枪往腰里一别,背转身蹲了下去,我和你太姥姥把你二姨婆扶到你宁和舅爷的背上,你二姨婆那会软得跟刚擀好的湿面条似的。你二姨婆就这样被我和你太姥姥捡回来了。” 鹿饭沟是个小村,看房屋布局最多不过二十户人家,入眼一律泥墙草房,村的半空有薄薄的青烟缕缕袅袅,安静得让人产生错觉,恍惚梦里仙境。安静,棉花捻儿和外婆进村的时候,不得不把步子放得很轻,怕惊扰了卧着打盹的猪、狗,站着耍懒的驴、牛,瞪着眼发呆的鸡和鸭。再往前走,一汪碧水平铺在二分池塘里,皱都没有一丝,池岸上一圈胖瘦不等的柳树垂着半青不绿的枝条半睡不醒地站在那里,两只长颈鹅左一下右一下地交颈嬉戏,脚璞下踩断了一株开花的黄苗。没有闲人,没有忙碌的身影,这时节,男人在村外的田里给苗儿培土或灌溉,女人该是在自己的家里翻晒棉被,拆洗棉衣。绕过池塘,一直往前,拐过一处屋角,忽然涌出来朗朗的读书声,抑扬顿挫,稚嫩的童音跟哈根达斯冰激凌的奶油,干净、滑腻、香甜。 也许是上半晌,阳光有些凉。棉花捻儿的小手握在外婆手里,没机会试着村口风的温度。她低头看着路上的土坷垃,再看看脚上的花绒鞋,鞋面顶头有尘土覆盖,便觉得鞋子脏得难看。棉花捻儿的奶奶是个讲究人,经常对棉花捻儿说,走亲戚呢,小孩子一定要干净齐整,亲戚家人才不嫌弃,才会招人稀罕。如果脏兮兮的埋汰又邋遢,人家会嫌弃的。棉花捻儿这么想着,便弯腰捡起路边的小树枝往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挥动,想敲掉那些淡黄的浮土,一个不小心,一棍子敲在脚背上。棉花捻儿的外婆是细心的,偷眼看见,便轻叹一声,伸手拿过小树枝丢到一边,自己蹲下来,掐一株嫩草,在鞋面上轻轻扫着,鞋,干净如新。 柴门横在眼前,低矮的院墙上摆放着几个瓦盆,里面是努嘴的指甲花,院子的地面上有扫把拖过的痕迹,很干净。棉花捻儿的二姨婆听到院门响,便从屋子里走出来,棉花捻儿看着眼前的二姨婆,心里一愣:天,老人说深山沟里出妖精一点也不假,这个二姨婆不像是凡人,棉花捻儿见过的凡人中没有这么精致的娇女子,有孙子的人呢,除了一头银色的白发之外,容貌硬是跟自己的妈妈差不多。那穿戴那举手投足,怎是山沟里生活了几十年的女子?干净的棉布大褂上掖着一方白色手帕,褶皱处露出刺绣,一朵含苞水仙垂着头,裤管被黑色的带子紧紧的缠在脚脖上,露出白色袜子,脚上的绒布鞋子很美,鞋口是一圈细碎的粉色小花,白色鞋底泛着淡淡的土黄。 棉花捻儿的二姨婆见到棉花捻儿和她的外婆,抿嘴一笑,用手捧着棉花捻儿的脸蛋,在她的额头上轻柔地亲一下,仰脸对棉花捻儿的外婆说:“繁儿姐,你来了。” 棉花捻儿的外婆点头,问:“那孩子,杜笛儿呢?” 棉花捻儿的二姨婆说:“去池塘边弄柳枝去了,村里的孩子们缠着他要柳笛呢!” 棉花捻儿的二姨婆叫绿蕊,是抗日英雄的遗孀,抗战时期的地下党。
三 绿蕊出身书香门第。娘是大家闺秀,打理家务相夫教子,爹在绿蕊念书的师范当老师。抗战爆发,学校里罢课闹学潮,绿蕊也想跟着同学们闹,却被她娘硬生生地从街上给拉了回去。 晚上,一家人在灯下各干其事。绿蕊捧着脸,眼神游离着,说:“爹爹,我不想上学了,我要和其他同学一起上街游行,都国破河山碎了,读书有什么用?”绿蕊的爹把头从书上抬起来,玩笑般地说:“闺女,你别闹学潮了,直接上前线打仗去吧!”绿蕊的娘在一边听了,眼圈马上红了,说:“怎么可以?打仗是军人的事,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上前线打仗?见过狠心的后爹,没见过你这么狠心的亲爹。”绿蕊的爹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沉吟一下,说:“女孩子为什么不能上前线,那些战地医生护士很多都是女孩子,人家的孩子就不是孩子,我们的孩子就是孩子,女儿自己说得对,国破山河碎,保家卫国人人有责。”绿蕊的娘是个聪慧女子,她知道如果阻止父女二人的爱国热情,势必遭到反对,外面已经是兵荒马乱了,自家人一定要和睦相处。这么想着,站起身走了出去,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沉思。 一个慵懒的午后,绿蕊的娘站在窗口望着街对面,对看书的女儿说:“绿蕊,我看到街对面在搭台子,有些人也在往那边走,是不是有演讲啊?”绿蕊听自己娘这样说,急忙走到窗口,挤在娘的身边从窗子往外望去。街对面已经开始热闹,一队人从街道一头走过来,宣传单、标语、口号,慢慢地挤满了整条街道。一个军人,跳上台子说着什么,声音洪亮,语言慷慨激昂。绿蕊热血沸腾起来,喊一声:“姆妈,我上街了。”便一阵风似地跑了出去。 演讲的军人是驻扎在当地的一个副营长,是绿蕊的娘远房表姐的孩子。晚上,军官出现在绿蕊的家里吃晚饭。 “新儒,你们部队驻扎这里一段时间了,没有接到上前线的消息?”绿蕊的爹和绿蕊的表哥杜新儒聊着当前的形势。 “快了,日军已经到了开封,衡阳危在旦夕。”杜新儒喝一口茶。 “新儒,听你娘说,你只顾在部队里忙,到现在也没有把个人的婚姻大事给办了?”绿蕊的娘微笑着问。 “姨娘,我是军人,军人就是保家卫国,军人在战争时期都是将生死都置之度外的,没谁有心思考虑个人的婚事。再说了,谁家姑娘愿意跟一个分分钟有生命危险的军人结婚,就算人家愿意,我也不想拖累人家姑娘,跟着部队到处打仗,没时间给人家应有的丈夫的爱。如果有一天战死,害得人家姑娘守寡,这不是我想要的。等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我们胜利了,到时候再考虑也不迟。”新儒笑着说。 “新儒,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不能被战争吓到,正是为了能够打胜这场战争,我们更应该娶妻生子,后继有人。”绿蕊的爹以长者的身份对新儒说着。 “是的,正是因为你抱着这样一种信念上战场,所以,要给你杜家留一脉后人。”
“是的,我赞同爹爹的意见,好姑娘有的是,也许能找一个与你并肩作战的呢!”绿蕊站在她爹爹后面,正在给爹爹杯子里续水,看了新儒一眼,红着脸说道。
“你在学校里读什么学科?”新儒两眼炯炯地看着绿蕊。 “读国文。我可以到你们部队上当一名战地记者吗?”绿蕊说。 “战地,你想到前线?”新儒没想到这么弱小的一个女孩子,竟然想着上前线,他有些惊讶地问。 “我为什么不能上前线,我同学的姐姐都是战地记者呢!”绿蕊听新儒这样说,有些不高兴了。 “你可不能小看我们绿蕊,胆子大着呢!看见老鼠都敢拿棍子敲。”绿蕊的娘捂着嘴笑了。 “新儒,你是绿蕊的表哥,这丫头天天在家嚷嚷要上街闹学潮,你姨夫没时间管他,我也管不住,学校已经罢课,她也不安心读书,不如今晚你回到部队上,明天看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人,给她找个对象,早点把你表妹嫁了,我也不操心了。”绿蕊的娘直向新儒使眼色。 绿蕊的爹放下手里端着的茶杯,站起身走了,说:“我进去看会书去,你们聊,部队没开拔之前,新儒你多来家里坐,让你姨娘给你做吃的,虽然现在市面上物价飞涨,弄一点小菜你姨娘还是有本事的。” “是啊!新儒你想吃什么,就来家里,我给你做,虽然没有大鱼大肉的。好啦!我也有些乏了,进去休息了,绿蕊你陪表哥聊会吧!你们年轻人有共同话题。”绿蕊的娘冲女儿使了个眼色,拍一下新儒的肩头,随着绿蕊的爹进了里屋。 厅堂里剩下新儒和绿蕊。
四 不久,新儒的部队接到命令,到某地与某部汇合,参加保卫衡阳战役。走之前,和绿蕊的爹娘道别。临走,绿蕊跟了出来,在院子里的甬道上,二人并肩走着,新儒说:“绿蕊,此去生死难卜,所以,我必须把藏在心里话说给你听,我怕……” 绿蕊伸手捂住他的嘴说:“军人上战场是在血与火中生存,这个我懂,你要说什么我也懂。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我今晚嫁给你,你自己上前线,我和同学们去延安。二,我到你的部队上去参军,你带我走,等你打完这一仗我们在阵地上举行婚礼。” 新儒说:“你在家陪爸爸妈妈吧!战场是男人的。我劝你也不要去什么延安,这兵荒马乱的,你离开我不放心。” 绿蕊说:“那你就把我栓在裤带上吧!我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当兵扛枪走。” 新儒说:“绿蕊,我是军人,我保护国家是应该的,你是女孩子,枪弹不长眼。” 绿蕊说:“国家如果没了,没有枪弹我们也活不出个人样来,抗日打鬼子人人有份,战场上女兵女将也不少。” 绿蕊坚持。“这样吧,我回部队申请一下,你跟我的部队一起走,但是不能申请上战场。” 绿蕊想了想说:“好吧!当个护士,或者当个战地记者。” 新儒说:“我回去申请一下看看。” 绿蕊说:“我和你一起回军营吧!也许,你们营长一看我就觉得我是块料,就让我跟着去了。”这么说着,挽着新儒的胳膊也不和她爹娘打个招呼,出门而去。 绿蕊被录取了,被分到战地医院当护士,这不是因为她有多能干,而是他有个当副营长的未婚夫。部队开拔的前一天,新儒把绿蕊的爹娘请到军营,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第二天,部队开往衡阳。 保卫衡阳之战从六月底打到八月初。新儒在仗打到一半的时候,在阵地上被炮弹击中,不幸阵亡。 战地医院,绿蕊看着担架上被炸弹炸得没有人样的丈夫,没流一滴眼泪。她对营长说:“营长,让我上阵地吧?我要给老杜报仇。” 营长悲痛地说:“绿蕊,我懂你的心,我和副营长是经历过生死患难的,他的仇我们不但要报,还要为所有牺牲的官兵兄弟报仇。绿蕊,前天,听老杜说你怀孕了,你不想给他留个后吗?这里战火纷飞的,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什么时候,为了军人的种子,你也应该保护好自己。这样吧!我派人送你回老家把孩子生下来,这样,你我才对得起指导员。” 绿蕊咬牙说道:“可是……” 营长说:“你把孩子安全生下来,到时候你再来部队,我一定让你上战场,我带着你上战场杀敌。” 绿蕊不再说话,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绣着百合的帕子盖在丈夫的脸上,说:“营长,我听从你的安排,今晚,我要为老杜守一晚上。”营长双手按在绿蕊的肩上,点点头,走了。 第二天,绿蕊和战士们把自己的丈夫埋在阵地后面的山坡上,在墓前唱了三首歌,《送别》、《松花江上》、《黄河大合唱》,亲手在一块木牌上刻上丈夫和自己的名字,然后微笑着离去。
五 营长派老杜生前的两个卫兵化妆成老百姓护送绿蕊回原籍。 刚出湖南境界,便遇到一股悍匪,两名卫兵为了保护绿蕊,拼死抵抗。无奈,土匪人太多,最终一个被土匪头子用刀砍死,另一个拉响手榴弹和土匪头子一起滚下山崖。 绿蕊转身就跑,没跑多远,被土匪抓了回来,二当家的命人把绿蕊带上山去,当晚便逼她给他当压寨夫人。 二当家的一脸郑重地对绿蕊说:“妹子,留下来,和我好好成亲,这方圆几百里以后你说了算。” 绿蕊指着自己的肚子说:“这里有抗日英雄的种,如果你有良心,就放了我,现在日本鬼子横行天下,你带着兄弟们投靠咱们的部队,打鬼子报效国家。” “哈哈哈,国家和我无关,鬼子来了有当兵的顶着,我一个土匪就知道打家劫舍。” 绿蕊说:“你家也有姐妹,我也是你的姐妹,有种你去抢个鬼子的婆娘来当你的压寨夫人。” 二当家笑得更厉害了,说:“你以为老子不敢啊!等我遇到,一样抢,土匪就是靠抢生活的,咋滴!你不是想走吗?好啊!”二当家的看她柔弱的样子,递给她一把匕首说:“要走可以,你在自己的腿上穿个洞,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绿蕊被激怒了,伸手接过匕首,她忽然笑了,说:“二当家的,穿哪条腿?” 土匪撇嘴,说:“你高兴穿那条腿就穿那条腿吧!” 绿蕊抬起左脚搁在凳子上,手起刀落照着腿肚子就是一下子,血,顺着她的裤管不停地流着,土匪一愣,绿蕊没哼一声,淡定地看着他说:“二当家的,您说话算话,我可是走了。” 二当家的看傻了,听到这句话,急忙说:“大姐,你等等,我送你下山。”说着,转身骂身边的老土匪:“没眼力劲的货,这是英雄奶奶,快去弄点咱们的金疮药,还有吃的喝的,大洋,多拿点,我送大姐下山。” 土匪是个爷们,一般爷们都讲义气,扶着绿蕊慢慢来到山脚,寻得人家出钱雇了驴车,扶绿蕊上去坐好,嘚嘚驾驾地顺着小路骨碌碌地往官道赶去。 管道上,土匪、散兵、还有逃难的人群。二当家带着绿蕊躲躲藏藏,走走停停,接近河南地界时,遇到三个前线下来的伤兵,招呼不打一个,举枪就射,“砰砰砰”几枪,二当家应声倒地。几个伤兵二话不说,呼啦啦蹦上驴车,夹着绿蕊继续赶路。伤兵是愤怒的,伤兵是伤感的,伤兵是泼命的。两个年轻的伤兵一路上指天骂地,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三个人倒也没有难为绿蕊。一个叫祥叔的年长伤兵,绷带吊着一只胳膊,头上裹着纱布,坐在绿蕊对面,望着身后的路沉默着。绿蕊察言观色这三个人,觉得他们应该是一个村里出来当兵的,受了点伤一起当了逃兵。 驴车晃悠悠地走着,驴饿了,看见路边土坡上的青草,拉着车子拐了上去,咯噔一声,车子翻了,四个人骨碌碌地从车上滚了下来,三个男人动作利索点,连滚带爬的总算没被板车压到。绿蕊坐在正中间,车翻的时候,她的伤腿结结实实地被压在车帮下面。她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伤口再次崩裂,有血水流出来。祥叔听到,急忙爬起来,吆喝两个年轻的伤兵说:“你们两个,快点把车扛起,把她的腿从车下面弄出来。”两个年轻伤兵抬起板车,祥叔把绿蕊抱出来,驴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管吃得香甜。 祥叔说:“这是旧伤,再不清理上药你的腿就别想要了。” 绿蕊痛得浑身发抖,她觉得这几个人不坏,摸摸肚子,低头想想,撩起衣襟摸出几块大洋,递给祥叔,说:“祥叔,谢谢你救了我,说实话,我是从衡阳战场上撤下来的。我的丈夫是某营的指导员,前几天战死了,我怀了他的孩子,想给他留个种,所以,撤到后方生孩子去的。” 祥叔沉吟一下,用手拍拍赶驴车的小兵说:“犁头,你眼锐点,找个地方我们大家都换换药去。” 话音刚落,犁头说:“祥叔,不好了,前面来了一队鬼子兵,咋办?” 祥叔周围看了看,把大洋在手里掂了掂,重新放在绿蕊手里,说:“大妹子,前面有个乱坟岗,你先去躲躲,这帮龟孙子祸害女人呢!” 绿蕊说:“祥叔,你们怎么办?” 祥叔撩起衣襟,把里面的衣服撕下几条,把绿蕊的腿捆扎捆扎,说:“我们躲那边土坡上,能躲过最好,万一被发现了,当兵的对当兵的,肯定要你死我活。”说着,把绿蕊扶下车,看着她一瘸一拐地下了官道,爬过路沟,躲进乱坟岗里,这才让赶车的小兵吆喝瘦驴拉着空车咣咣咣地往前跑去。三个伤兵顺了肩上的长枪猫在路边土坡边。 一对鬼子排两行纵队,扛着木把步枪,眼神呆滞,机械地迈着步子,大皮靴踩在地上,脚底下发出咔咔的声音,从西往东而去。驴,不仅性子慢,还不怯生,迎面而来的人群,对它来说无非是赶集而已,慢悠悠地从两队中间穿过,鬼子应该是有任务的,没有因为驴的出现而乱了队伍,也没有电视上演的一窝蜂坐上驴车或追赶残害,只管目不斜视咔咔咔着一路前行。三个伤兵没有躲过一劫,一个尿多的鬼子兵走到土坡后面小解,看到挤在一起的三个伤兵,举枪就射,祥叔一脚踹过去,子弹躲过了,却惊动了整队鬼子兵,一阵乱枪,三个伤兵无一躲过。驴子受了惊吓,拉起板车拼命狂奔,一路向西。 绿蕊躲在干渠里,悄悄注视着官道上发生的一切,鬼子的残暴让她愤怒,伤兵的惨死让她悲痛,伤口的痛让她几乎昏厥过去,她想到肚子里的孩子,硬是咬牙撑着,盘算着天黑找个地方弄一下腿上的伤口。就这个时候,棉花捻儿的太姥姥和外婆走了过来。 六 夜里,宁和回到院子里,悄悄对棉花捻儿的太姥姥说:“三婶,咋办?绿蕊给我说的地方我去找了,省城里成片的街道被日军的炮弹炸成了废墟,她说的那个地址我去找了,房倒屋塌的,她爹教书的那个学校也找不到一个人。三婶,我身上还有任务,我要走了,您和繁儿妹妹安抚一下绿蕊,让她在这里先住着养伤,养好伤生下孩子,我再带她回去找她的爹娘。”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对宁和说:“造孽啊!这死不绝的鬼子,你去忙吧!我来照顾绿蕊。”又转头对女儿说:“繁画,这件事先不要告诉绿蕊,她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还小,万一着急上火孩子流掉就可惜了。”繁画红着眼圈使劲点头。 宁和走了,绿蕊留在鹿饭沟养伤,等待孩子的降生。鹿饭沟山高皇帝远,战火一晃而过。农家人的日子过得说快也快,从头年九月到次年四月,绿蕊的肚子已经顶得揽不住怀了。 虽是春天,却没有往年的花开得喜庆。自从花园口决堤之后,逃难的人们是一拨又一拨地到处乞讨着,棉花捻儿的太姥姥和外婆,还有绿蕊,三个女人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坐针线,一边扯闲话。 绿蕊对棉花捻儿的太姥姥说:“干娘,宁和哥是个好人。” 棉花捻儿的太姥姥说:“哎呦喂!也就你说他是好人,小时候那个淘气啊!全村人都叫他桃园人。” “桃园人?”绿蕊不解地问。 “是讨厌人。”棉花捻儿的外婆搭话道,“咱村外有一个脾气古怪的孤老头子,鬼子没来之前,他种一片桃园,一年四季和桃树说话,不管花开桃落,他都不让人踏进半步,不然就疯言疯语地乱骂人。如果小孩子趁他不注意偷了桃子,他会寻到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跪在树跟前磕头赔罪。有一天,一个孩子被惩罚了,那个孩子叫他讨厌人,被他听到照屁股就是一脚。那孩子急忙说,我叫你桃园神,你打我干啥?您就是保护桃园的神仙,孤老头子听了,伸手从树上摘了两个大桃子塞给男孩,让他快滚……哈哈哈,那孩子抱着桃子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孩子就是宁和哥吧?”绿蕊问。 “咯咯咯……”在旁边纳鞋底的棉花捻儿的外婆也笑了。 三个女人正说得热闹,宁和的娘走进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对姥姥说:“他三婶啊!这日子可咋过啊?养个儿子上前线,娶个媳妇找气受,宁和媳妇在妇救会开会一回到家,就派五双军鞋给我做,我说,少做两双行不?我的手切萝卜切了大口子,使不上劲,你猜她咋说?娘,你咋那娇气呢?你可是军属啊!你就是不为别人家的孩子想想也要为宁和想想吧?宁和和他们的战友在前线行军打仗呢!你想想他们的累、他们的痛,一夜走几百里路,鞋子磨破了赤脚走路,脚磨破了哼都不哼一声,他们在跟鬼子拼刺刀的时候,身上全是血窟窿,咋办?给鬼子说,你自己躺下死吧!我身上痛?她三婶啊!你说说,这是像对婆婆说的话么?” 绿蕊走过去,把大襟上掖着的帕子扯下来,递给宁和的娘,说:“大娘,别伤心了,鞋子我帮您做了,您手不好,歇着吧!”
宁和的娘说:“你可别逞能了,大着个肚子的人呢!好好歇着,动了肚子里的胎气就不是几双鞋的事儿了,算算日子,你也就是赶着这两天要生了哈?”
“是啊!算算,差不多在干娘家住了七八个月了。”绿蕊感激地看着干娘说。 棉花捻儿的外婆说:“绿蕊,自己家,还说外道话。”又转头对宁和的娘说:“大嫂,你这是说的啥呢?宁和媳妇是心直口快,谁不知道?她是手快腿快嘴快,她说两句你听两句,自己孩子有啥好计较的,在孩子们的面前哭天喊地的,也不怕小辈的笑你。” 宁和的娘用绿蕊的帕子擦把脸,站起身要走,绿蕊去搀扶她,一弯腰,忽然觉得不对劲,用手扶着腰哼了起来。棉花捻儿的太姥姥一惊,急忙放下手里的针线,走过来扶住绿蕊。 宁和的娘脸色一变,说:“这是要生了,赶紧扶她上床躺着,我去叫泰生的娘。” 绿蕊说:“大娘,你叫泰生的娘干嘛?” “她是接生婆,这方圆几十里地的孩子都是她接生的。”宁和的娘慌忙拧着小脚走了。 棉花捻儿的外婆和太姥姥把绿蕊扶到床上躺着,棉花捻儿的太姥姥有条不紊地做着产前的事儿,指挥繁画去烧水,自己从床头的樟木箱子底下拿出一些布块什么的。绿蕊的哼声越来越大,当泰生的娘被宁和的娘架着走进屋子的时候,棉花捻儿的太姥姥一头大汗地喊:“快点,孩子露头了。” 宁和的媳妇是来催军鞋的,刚进院子,听到婴儿的大声啼哭,她知道是绿蕊生了,一只脚门里一只脚门外,愣怔一下,扭头走了,繁画喊:“大嫂,你等等……”宁和的媳妇说:“上次你宁和哥从省城回来带了点红糖,我生小磨儿的时候没舍得吃,我回去拿来给绿蕊冲糖水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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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绿蕊是个军人,风云变幻中流落到了鹿饭村。在生了孩子又去继续革命的时候。作者结合当地的风土民情让人既了解历史还让故事的人物在事件与生活中丰富真实可信,还推波助澜着故事的进程,这是非常不容易做到的。小说完美收官,我们仍然在悸动中,既沉湎于故事的厚重,也感慨作者的功力。着重想说的是一篇小说所谓成功,一定要合理布控小说的局面与进程,还要做到错落有致;再一个是宏观与微观的相互照应,这一点作者让人击节叫好,宏观即战争场面的描绘,而微观就体现在小说的方方面面,包括语言,生活方式等等,明显的地域性特征让小说更具可读性,趣味性;另一个,小说最简单直白的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引人入胜,手不释卷,一气呵成。这是作者的强项,毋庸赘言。总之又一次拜读作者史诗般的力作,除了感叹就是深深的敬仰。为能见识编辑这样的优秀作品而自豪。【轻舞编辑:健唔】
优秀作者
萧萧落叶声
笔名-萧萧落叶声,实名陈艳丽。女,现年53岁。生于1962年,大学毕业。现任职一家企业的部门主管。出生书香世家,从小在书屋里长大,热爱文学,小学时接触萧红的《生死场》,喜欢看欧阳山的《三家巷》,中学时代开始熟读巴金的《家》《春》《秋》,散文更是喜欢朱自清的《荷塘月色》贾平凹的《散文集》,喜欢乡土文学。大学时代曾在报纸和杂志上发表过散文、小品。 2015年进入江山文学网站,陆续发表作品数十篇,精品十数篇,绝品一篇。本人今年勤于写作,两年积累散文、小说共计500多篇,多放在QQ空间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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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毛蒜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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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江山“萌芽”是全国中小学生习作园地,专门选拔优秀编辑一对一,手把手对孩子作品的不足与亮点给予细心修改和充分肯定,以最快的速度提高孩子的写作能力。
轻舞飞扬社团:飞扬的轻舞,期待你我来此共编一曲文字飘香的盛装轻舞,舞动你激情四射的青春,舞动你心灵感受到的自然,舞动你找寻到的那最初的感动,舞动人间带给你我的温暖……在轻舞的路上,不论你身处何方,不论你眼睛里的世界何等模样,轻舞都会给你展示的平台,轻舞都会陪你一起在跌撞中成长,请相信轻舞的力量,请张开你无论是稚嫩抑或是坚硬的翅膀,让我们一起在轻舞中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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