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二禾 · 主播 | 杨枪枪
我们常说，迎接每一个新生儿的一定是鲜花和喜悦。可最近，在无锡市有一个特殊的婴儿，欢迎他到来的除了欢欣，还夹带了太多的复杂和难以言表的情绪。
因为他的出生震惊了世界，搅动了整个江苏医学界，还波及了无数肺动脉高压患者的心绪。
事情要从今年年初说起，孩子的妈妈叫吴梦。无锡市人民医院产科主任马锦琪回忆她第一次就诊时，就感受到了她和一般患者的不同。
让马医生震惊的，不是因为她的高龄，而是因为她是一名重度肺动脉高压患者。
孕后期，会导致肺动脉高压患者右心功能衰竭和全心功能衰竭，也就是说，如果坚持生育，生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无论是欧美国家还是中国，都会建议肺动脉高压患者终身避孕。
冒险怀孕相当于闯‘雷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而吴梦，不顾医生终止妊娠的强烈建议，坚持要生下孩子。
在2018年年初，当过记者、做过网红、出过书的她，就开始在网上发布消息，寻找“支持她的医院和医生”。
“你们（医生）需要大胆试验，成功是医学奇迹，我愿意用自己残缺的身体，为自己搏一个未来，为医学做个试验……”
万众瞩目下，吴梦收获了粉丝的眼泪和鼓励，一些媒体甚至以母爱为切入点，大肆歌颂。
是否要为吴梦手术的道德接力棒，就这样交接到了无锡市人民医院医生的手上。
不治，吴梦一定会死；治，希望太渺茫，其中的风险和舆论压力谁来承担？
在国外，医生是可以拒绝为那些不尊重医生建议的患者治疗的。可是中国医生不行。
有人说，人生最残酷的事，是弱者无选择。从这个角度来说，不顾医生劝阻坚持生下孩子的吴梦，和被医德重压着，只能选择拿起手术刀的医生，谁能分清到底哪个才是弱者？
“肺动脉高压妊娠的成功，就像从12楼跳下没死。”
中国医学科学院阜外医院血栓病中心主任荆志成教授谈起这个疾病时，做了个不太恰当却非常传神的比喻。
而事实上，无锡市人民医院的医生们用高超的技术和医者仁心织成了一个大网，真的接住了跳下来的吴梦，创造了奇迹。
剖腹产手术后的第11天的时候，吴梦开始出现右心功能衰竭。
不能让孩子一出生就没有母亲！无锡市人民医院决定冒险实施世界首例产妇肺移植手术。
要知道，单纯从肺移植这一个手术来说，难度已经位列所有器官移植第一。再加上吴梦又是一个刚刚完成剖腹产的重度肺动脉高压产妇，难度可想而知。
南京市著名心脏外科专家陈鑫，著名肺移植专家陈静瑜，联合为吴梦进行了“体外循环下前胸横断胸骨shell切口房间隔缺损修补术+双肺移植术”。
出院时的一张照片里，吴梦心愿得偿地怀抱着孩子，医生们戴着口罩站在后面，如果能看到医生们的表情，想必一定是苦笑吧。
究竟是悬着怎样的心，在如此重压下，不得已地创造出世界奇迹？谁也无从知道了。
主刀医生陈静瑜坦然：虽然完成了医生职责，可这样被 “爱的名义”道德绑架的事，希望以后不会再有。
吴梦的故事似乎已经有了完美结局。可门诊和患者的咨询和讨论，告诉我们事件还远没有结束。
我朋友，一个省级医院的产科主任，第一次从患者口中听到吴梦的名字时，用“脊背发凉，一身冷汗”这八个字，形容自己的感受。
两天前，去国外参加学术会议回国的她，在飞机落地时，就接到了患者的微信：我是不是能像吴梦那样，怀孕生孩子了？
经历了数以万次的复杂手术的她，在搜索吴梦新闻时，却第一次手抖得连屏幕都看不清。
有人悲观地预测，吴梦很可能开了个坏头：让社会对肺动脉高压的误解更深，让更多的肺动脉高压患者拼死孕育。
这几天出门诊时，前来咨询肺动脉高压能不能生育的患者开始增多，朋友只能耐心地解释着。可有位患者看不到朋友焦虑的眼神，听不进去朋友懊恼的解释，只是和老公大声质问：“吴梦都能生，为啥我不能？”
关上门后，朋友隐约听见了几个字：吓唬人。朋友叹着气，不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位患者会不会像吴梦一样，挺着大肚子走进诊室。
做过记者，又是网红，出过书的吴梦，一定知道怎么能通过点击量和图书销量，来计算出自己的号召力和影响力。
可是这次之后，估计吴梦也很难估量，她已经给多少个肺动脉高压患者送去了错误的希望吧？
医生斗得过疾病，拼得过时间，赢得过死神，可最终还是败给了患者的不信任上面。
5年前，朋友的一个肺动脉患者小妮（化名）和吴梦一样，不管朋友和主治医师大李再怎么磨破嘴皮子，搬出多少数据，夫妻俩就是一个字：生！
小妮老公一次次冷笑着：
“你别吓唬我，大夫，我们咋就那么倒霉？我知道，你们医院就是怕负责任，我们来住院，你们还能不管吗？只管手术！出事了和你们医院没关系。”
最终怀孕25个周的时候，小妮开始出现右心功能衰竭，被推到手术室抢救，签手术通知单时，小妮老公傻眼了，好半天才哆哆嗦嗦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由于产妇长期低氧血症，已经造成了死胎。而小妮肺动脉压力收缩值高达141，最终右心功能衰竭，医生也无力回天。
下病危通知时，他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死死抱住护士的腿，“救救我老婆，救救我孩子!”
年轻的副主任医师大李踱到走廊，扒着楼梯扶手嚎啕大哭，一遍遍说着：她本来是能活的！她本来是能活的！
所以，医生们看得那么重的生命，在一些患者眼中竟然成了吓唬，只有通过血和泪的教训才能知道：
小妮不是朋友失去的第一个患者，却让她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沮丧。这次件事之后，她看了半年的心理医生，吃了一年的抗抑郁药。
大李呢，辞职了，再也没拿起过手术刀。
当生命在医生手下流逝时，当呼吸在医生眼下衰竭时，医生的无力感、心痛感，不会少于患者的任何一个亲人。
吴梦接受采访时说，自己的儿子非常支持自己生下这个孩子。在那么多专业医生的劝诫，和一个11岁男孩热切希望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一位医生发了一条这样的朋友圈：我们医生终其一生，出门诊，上手术，考博士，做科研，为什么却输给了一个11岁的男孩？
30%~50%的死亡率早就盖棺定论，根本无需任何人用“献身”来证明。医学界也不需要这样的无畏尝试。
是赌徒心理吗？也许是。
拼一把，博赢了，迎来一个新生命，就能够开挂，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了。可赌场里，哪个赌徒能真的能赢？哪个不是红着眼、咬着牙地输光了全家？
所以即便是成功完成世界首例产妇肺移植，被众多粉丝和肺动脉高压患者仰视的吴梦，也要面临排异、感染、支气管炎并发症等风险。因为任何投机都要付出代价。
如果患者对医生多点信任，那么很多悲剧就能避免。因为关爱始终是医生给患者的第一张处方，而信任才应该是患者对医生的基本态度。
愿越来越多的关爱和信任同在，毕竟在生命这个珍贵的赌注面前，对医生不信任的患者，和失去患者信任的医生，谁都不是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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