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了一章哦,如果你还记得前两章,可以直接拉到后面。)
第一章:梁河溪鱼(上)
三柳巷的鳏夫老方头又喝醉了。
他在柔娘的店里大吵大闹起来,自己面前的一桌子菜不吃,跌跌撞撞到别桌夹菜。柔娘三年前在五花村开了这间店面,店面小,只容得下九桌,前店后厨,中间有小小天井,没有店名,村民们吃饭的时候只说“去柔娘的店”。
店里的食客都是老方头的街坊,大家知道他最近才死了老婆,所以即使心里有怨言也不与他计较太多了。这天老方头夹了旁桌的卤牛肉端着自己的小酒杯心满意足,准备回座位的他忽然看到角落里的第九桌的桌上有他最喜欢的梁河溪鱼,鱼汤乳白,香味猛地窜到了他的鼻尖。他随手放下酒杯和筷子,两步并一步走到九桌旁,端起汤碗就喝,这才上桌的梁河溪鱼正冒着热气,他架不住烫口“噗”一声吐了出来,鱼汤滴满了他衣服前襟,九号桌上一片狼藉,清炒芦蒿、酱烧蹄膀、凉拌翡翠藕全被他嘴里喷出的鱼汤给毁了。
其他几桌的街坊们看着九号桌的情况,讶得说不出话来。九号桌坐着两位青年,看着眼生,不像是本地人。一位看起来只有20多岁,皮肤白嫩,样貌清秀,他看着满桌狼藉竟然都没有面露愠色,只是看着被老方头毁了的鱼汤发怔。另外一位看起来有30多岁,右眼上方有一条长疤,他身材壮实,腰间还配着一把长剑。壮实青年看了一眼还在桌前傻笑的老方头,怒了,站起来就把老方头按在地上揍,一拳一拳碰碰响,众人仿佛听到他胸骨裂开的声音。
街坊们看到有外乡人欺负老方头顿时就炸开了,可碍于青年腰间的长剑,众人只敢在一旁帮腔,“哎呀,别打了,别打了,人快被打死了。”老方头被那青年人按在地上打,毫无还手的力气,一开始他还试图用手去阻拦,到后来干脆瘫成一滩烂泥任凭青年摆布。就在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他听到声音从远方传来“阮之,快起来啊。”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门口方向,妻子正在和他招手,他想挣扎起身,一瞬间就晕了过去。
老方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有风吹动木窗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起身穿鞋,正打算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面带薄纱的曼妙女子。那名女子一边关门一边朝着里头喊“阮之!阮之!快起来啊!”老方头听了心里一惊连忙盯着那女子仔细看,那女子手上拎着食盒把老方头拉到桌边,“买了你最喜欢的梁河溪鱼熬的粥,趁热快吃吧!”女子一边说一边摘下面纱,她看着桌旁呆愣的老方头轻笑了一声手支在桌沿上眯眼问他:“阮之,你怎么了?还没睡醒吗?”老方头怔怔看着对面的笑意盈盈的女子忽然涌出热泪:“静娴?你是静娴!”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对面女子的脸,长袖不小心带到桌上的粥,热粥一瞬间倾倒在他的右脚上,他一下子就从昏迷中惊醒睁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地上,全身疼痛尤其是右脚热辣辣地疼。
原本热闹的店铺里只有刚才那两个青年还端坐在桌前,清秀的那一位低头看了一眼已经从地上坐起来的老方头叹了一声气。旁边的青年人开口:“没用的东西!一炷香的时间都没到,白瞎了一碗汤!”话音未落,柔娘就端着茶走到九号桌旁,她坐下沏了四盏茶看了一眼地上的老方头说:“过来吧。”
老方头忍着全身的痛意从地上站起来坐到柔娘左手边的板凳上,他一抬头就看到对面的青年人凶神恶煞一副下一秒就要掀桌子打他的模样,情不自禁抖了一抖。“你喝了少爷的汤,该怎么赔?”虽然是对老方头说话,但是青年的眼睛却盯着柔娘看。清秀少年瞥了一旁开口的壮实青年转头对着柔娘:“在下清河崔晏,这位是我的侍从煜九。敢问姑娘尊姓大名?”柔娘看了一眼面露痛色的老方头再看着崔晏说:“叫我柔娘就行。你...不应该打他。”“人是我打的!”煜九急忙开口。“你即是他。”柔娘喝了一口茶悠悠说。煜九还想开口,崔晏抬手拍了拍煜九的手背制止他。崔晏起身对着右手边的老方头鞠躬作揖:“对不住了。”煜九看到少爷对一个糟老头如此低声下气不禁红了眼眶,暗自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举动。
“你喝了梁河溪鱼的汤也没用,你想找的人不在那里。”柔娘看着崔晏主动开口。
“她在哪?”
“你先喝了面前的茶我再告诉你啊。”柔娘头一偏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崔晏一仰头一口喝尽杯盏里的茶:“现在可以说了吗?”
“杯子翻过来看看上面写着什么字。”
杯底写有一个“吾”字。
柔娘看了一眼杯底的字笑道:“人人都比我运气好啊。我可以告诉你她在哪,但是你得答应我三个条件。”
“你说。”
“在我这小店给我打下手一年,还有我听说清河崔氏的手里有一块好玉,人戴上可强健体魄。”
“可以。还有一个条件是?”崔晏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还有一个条件等一年之后再告诉你。”
“好。”
柔娘把自己面前的一杯茶推到老方头的面前,再从袖子里拿出一面镜子说:“照一照镜子,想想怎么报答我。”
老方头伸手接过镜子......
第一章:梁河溪鱼(下)
老方头伸手接过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惊地站了起来:“啊!这......这是我?”镜子是他年轻时候的模样,剑目星眉、顾盼生辉,看起来比崔晏还俊俏几分。
老方头是街坊们对他的称呼,他姓方名宗旭,字阮之,家里原本也是书香门第,后来父亲方琅因病去世,家里从此落魄。母亲崔霖在父亲过世后一个月被舅舅接回清河县,从此杳无音信。留下他和方宗朝、方焓兄妹三人。
“40年前没能给你们家的梁河溪鱼终归是用在了你身上啊,你母亲知道了不知会怎么想。”柔娘看着呆愣站着的方宗旭感叹道。“她辛辛苦苦想让你像普通凡人一样慢慢长大经历生老病死,眼看再过个三年五载你就能再入轮回,这次破了封印你就当做是再活一回吧,也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柔娘说了一长串话也不看方宗旭的反应就看着对面的崔晏笑道:“说起来啊,你得叫他一声表叔。”
崔晏看着眉目之间与姑姑崔霖十分肖像的方宗旭顿时明白过来,心里对着这个才见面不到一个时辰的人生出了好感。他朝着方宗旭微微一笑,旁边的煜九顿时就坐不住了:“哎,你这个女人不要乱说,他一介凡胎怎会是我家少爷的表叔,你......”没等他说完,崔晏按了按他的肩膀沉声道:“不要咋咋呼呼和小姑娘似的,好歹你也快30了,仔细看一看,他是凡人吗?”煜九顿时脸红了,低下头默不作声,右眼的长疤都红了几分。
方宗旭看了看脸红的煜九、面无表情的崔晏、笑容满面的柔娘,拿起镜子又看了一眼镜子的里的自己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了。柔娘起身把方宗旭手中的镜子抽走放回自己的袖子里,踱步走到窗前把临溪的四扇窗关上后小步跑到了后厨,托盘端上了四道菜,仍旧是崔晏之前点的那四道──清炒芦蒿、酱烧蹄膀、凉拌翡翠藕、梁河溪鱼。
看到菜端上来方宗旭猛地想起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不由脸一红,他习惯性地想摸摸自己的长须结果摸了一空,触手的是滑嫩年轻的肌肤。“之前多有冒犯,这顿饭菜由我请两位,还请原谅我之前的鲁莽。”他对崔晏说。“我们清河崔氏不差这点钱,你省省吧,这碗梁河溪鱼也不是刚刚那一碗了,全喝了也没用!”煜九照例对方宗旭冷嘲热讽。方宗旭满脸尴尬,煜九得意的努了努嘴,崔晏看他那嚣张样抬手就给了煜九一个毛栗子,力道不小,煜九顿时气焰全消,一张糙脸又红了。“少爷,给我留点面子啊。”
“好了,别闹了,这顿我请,毕竟你们三个从今天开始就是我店里的伙计了,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我以茶代酒先干为敬,快些吃菜吧,雨天我的精神头不太好,不想多说话了,你们吃完饭就请自便,明早带上行李来店里。”话一说完,柔娘就起身往后厨走去。
“没...没下..雨啊。”没等煜九说完,窗外忽然狂风大作,豆大的雨滴在窗上,天色立马暗了下来,柔娘瘦削的身影在拐角处一闪而过。她刚刚喝过的茶盏倒扣在桌面上,杯底一字也无。
柔娘上了二楼卧室,刚把外衣解下还没脱鞋子就身子一歪倒在了床上,昏睡过去的前一秒她的心里在想:早知不该说这么多的话了。
雨越下越大,店门外的梁河溪水位暴涨,不消多时就没过了码头的第一层台阶,此时水上各船皆已靠岸,仅有一艘小船在疾风疾雨中前行,船头挂了一盏红灯笼,灯笼上一个“荣”字在黄昏的天色里闪着诡异的光芒。此刻要是有行人路过看见,心里一定讶异:如此大风大雨,这盏纸红灯笼怎么不湿不灭。
船在靠近柔娘店门旁的码头停下,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船帘里伸了出来,轻轻取下挂在船头的红灯笼,里面人的面容也渐渐显露,一张比琼花还煞白的脸,低着头看不清五官,黑色长发黑色斗篷的男子在雨中朝着柔娘的店缓缓独行,他走的每一步都比以往走向她时坚定。雨继续下,他的全身已透湿,唯独那一盏灯笼仿佛被什么东西隔绝保护起来,仍亮着光。
他推开店门,对着里面道:“我来送名字了。”
第二章:蜡梅清露(上)
他推开店门,对着里面道:“我来送名字了。”
刚点上蜡烛的三人此时喝了酒醉意正酣,门被打开的一瞬,风夹杂着雨率先挤了进来,桌上的蜡烛瞬间熄灭。门被关上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特别清晰,一身黑斗篷的男子越过几桌几椅走到最里面的九号桌旁,对着桌前的三人再次开口:“我来送名字了,她呢?”
面前的男子浑身湿透,黑发遮住了大半面容,手上提着的灯笼泛着红色的光。煜九右手按住腰间的长剑看着黑衣男人冷声问:“你是什么人?我们店已经打烊,请明日再来。”
男子不答话,抬手把手中的灯笼轻轻放在旁边的八号桌上,手一拉系带斗篷也脱到了地上,长发往后一拢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双桃花眼把面前的三人一扫,视线在崔宴脸上停留了一秒缓缓开口:“柔娘不在吗?那我明日再来。”说罢抬脚就走,关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崔宴。
要不是桌上还摆着灯笼,预备店小二三人组还以为刚刚做了一场梦呢。煜九看着身旁明显在沉思的崔宴,用胳膊蹭了一下:“莫不是你的魂儿被他勾去了吧?”
崔宴抬手赏了他一个毛栗子,煜九抱住自己的头闪到一旁:“那就是他看上你了!他刚刚看你好多眼!”
“闭嘴。”
初冬的梁河溪比夏日沉稳许多,有风自溪上来还带着一丝不知名的香气。溪旁有三人直挺挺站着,望着柔娘的店门不发一言。正是预备店小二三人组,方宗旭虽是少年身,却有一颗老年魂,相比身旁两位少年他显然穿得特别多特别臃肿。方宗旭年轻时候也不怕冷,后来年纪大了身体差了,御寒能力显著减弱。现在一下子回到少年时,冬日多穿的习惯还没有改过来,此时在阳光下觉得自己身体越来越热了,后背竟还热出了汗。煜九搓了搓手嘟囔道:“柔娘怎么还不来开门!老子冻死了!”
三人也许是第一天上岗比较兴奋,不约而同地早早到店门口等着。梁河溪下游左岸是五花村的菜市场,当日头越升越高的时候三柳巷的主妇们陆陆续续拎着菜篮子买菜去了。三人的样貌不错,又脸生,惹得过路的主妇们不禁看了一眼又一眼。方宗旭看着熟悉的街坊们对他熟视无睹一脸陌生的样子心里有点虚,不知道如果告诉他们自己就是老方头有没有人会相信。等到买菜的人逐渐从菜场往回走,柔娘才开了店门,一眼看到门口的三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我忘记告诉你们今天我们店店休,不用这么早来的!”说罢又弯腰笑了一回:“你们来了多久了?怎么不喊我?”
看着对面笑得眼睛都湿润的柔娘,三人都没有说话。虽然街坊们都喊她柔娘,但她实实在在是未出阁的黄花大姑娘,年龄看着还比崔宴小,哪有清早三个大男人对着人姑娘房门大喊的道理。
“你们进来吧。”
四人往店里走,“你要的玉佩。”崔宴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柔娘。柔娘抬手接过,直接把盒子递给了方宗旭:“给你了,记住要时刻佩戴,洗澡的时候也不能摘。”
“好的。”
“你们早餐都吃过了吗?”
看着桌上的食物原本已经吃过的三人异口同声:“没有。”大门口站那么久,吃过也饿了,更何况柔娘的手艺是绝对不能错过的。
柔娘转身去后厨,其余三人在九号桌坐下。
“请问,开门了吗?”细弱的女声从门口传来,一个小姑娘探头进来,丝巾蒙着嘴鼻,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眼。
“我们今天店休。”方宗旭看着门口的小姑娘开口。“没事,你进来吧。”柔娘正端着吃食进来。
小姑娘走到八号桌旁坐下,柔娘走到她旁边开口:“您点什么菜?”
“蜡梅清露......”她微微开口。
“什么?”柔娘没听清。
“蜡梅清露!我要蜡梅清露。”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她忽然拔高了音量对着柔娘说,眼睛定定看着她,一眨不眨。
看柔娘不做声,她急了,双眼顿时滴下眼泪,双腿一软跪在了柔娘面前:“请给我蜡梅清露!请给我蜡梅清露!我一定要在明天之前治好我的脸!他明天就要结婚了,我不能再等了。他明天就要娶别人了!”
“要不是我毁容了他怎么会娶她!他爱的是我,不是她!”柔娘看着哭倒在地上语无伦次还抱住自己小腿的姑娘叹了口气。“起来吧,我这里有蜡梅清露。给你可以,但你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只有您肯给我,不管付出什么我都愿意!”少女擦了泪眼对柔娘说。
“你叫什么名字?”
“檀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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