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司太小了，加起来也就七八个人，做那种看起来很华丽的投递杂志，真心不是钟晴想要的格局，但那天的招聘会，钟晴还是在徐晓达的招聘台前停了下来。
徐晓达坐在那里。
其实徐晓达不是个帅男，他不是。
个头倒是高，皮肤不算好，浅棕色，有几处密集的坑洼，五官也不精致，三十岁的样子，抬头纹已很清晰。
可是，他有一双很出彩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射出来眼神不羁又深情，把错身而过时转头一瞥的钟晴勾下了。
钟晴不是广告专业的，她读的是新闻，擅长写文，在一些新媒体和纸媒都有作品发表。
徐晓达却好像有种刚好找对了人的惊喜，说对对，我现在需要的就是一个撰稿能力强的，如果你不介意我这里小门小户，不妨来干一段试试。
但最关键，是钟晴觉得她在徐晓达那种眼神里，有点拔不出来，鼓不起勇气说那个不。
除了负责人徐晓达有单独房间，还有一个叫丁雪的女人，也有那么一个被隔开的小单间。
丁雪在投递杂志挂的职务是主编。钟晴也听到其他员工叫她丁主编。
钟晴偷偷留意过丁雪，但留意后有点儿茫然。首先钟晴看不出来丁雪的年纪，她小巴掌脸，长直发，看着像二十四五岁；可穿衣风格和妆容有点儿三十多岁的妖娆，不咋高端；气质呢，又有点儿和着装不搭的傲娇。
2
丁雪对钟晴的敌意很明显。
那天徐晓达介绍钟晴跟大家认识的时候，不管跑业务的俩小青年还是做设计的那个胖乎乎的小毛，态度都挺好。唯有丁雪，从电脑后面抬起头看了钟晴一眼，红艳艳的嘴唇里挤出来两个字，你好。
站都没站起来，没微笑，也没说别的。
眼神里的冷一目了然。
然后没几天，钟晴就从小毛口中得知，丁雪因为她跟徐晓达吵了一架。丁雪说公司根本不需要钟晴这么个女文青在花里胡哨的广告杂志里，写上一两篇狗屁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没人看，也提不上去档次。
丁雪直截了当地跟徐晓达说，公司需要业务人员跑广告，用不着养钟晴这种闲人，除非钟晴也去跑广告。
徐晓达的解释是他想把杂志档次从另一面提一下，比如做一些不那么广告味浓烈的人物专访，让受访对象心里舒服，那样的要钱方式彼此都舒适。
最后俩人话不投机，吵了会儿一拍两散了。
钟晴突然就决定了留下来。不为别的，钟晴也是女人，才二十三，无论从学历姿色能力，哪样都不比她丁雪差，凭啥要被她左右和定夺。
然后钟晴主动去找了徐晓达，跟徐晓达说，需要她做什么写什么，只管吩咐。
钟晴抱了一摞之前的杂志，说她挨着看了一遍，她的广告文案水准觉得在那些之上。
徐晓达看着钟晴，笑了。
徐晓达笑的时候，眼神里的不羁收敛起来，深情越发迸射。
3
那是个美貌和思想兼具的女老板，并且年轻，当初为了爱情从重庆投奔到这个陌生城市，结果爱情夭折，唐佳却在这里用事业扎了根，扎得稳准狠，没几年就成了年轻富婆。
钟晴的采访很顺利，写得也很顺手。完稿拿给徐晓达看，徐晓达看得满面春风，直接把小毛喊进来做排版。
丁雪差不多跟小毛同时进来的，伸手拦住了徐晓达递优盘的手，丁雪说要占好几个版面呢，没有半毛钱广告收益不合适。
丁雪瞅着钟晴说，看样子你们相谈甚欢，你可以趁热打铁去跟唐佳聊聊广告的事情嘛。
钟晴愣了一下，说我不是来跑广告的，这个徐总事先也说好的。
徐晓达赶紧打圆场，对对，稿子先排了，回头让他们拿着杂志去接洽广告。
丁雪说让谁去啊？按规矩，谁揽的活儿谁收尾，徐晓达，咱们不是文学杂志，不靠这吃饭，养不起文化人。
丁雪这次等于直接把话说到了钟晴脸上。钟晴不干了，说养不养闲人丁主编您说了不算，我是徐总招聘来的。
钟晴也来了脾气，说完掉头就走了。
走到门口，听到丁雪在身后冷笑。
不知怎么，钟晴没来由地在丁雪那两声冷笑里打了个寒颤。
到底是徐晓达主动并且坚决把钟晴招来的，结果来了却被丁雪这般无理刁难。
好在徐晓达也知道钟晴的委屈，几分钟后，钟晴接到徐晓达微信，说对不起啊丫头，今天我请你吃晚饭吧，算是道个歉。
领导话说到这份上，钟晴当然也没法再矫情了，答应着，说了谢谢。
4
晚饭很简单，普通的西餐自助，不到一百元一位的那种。
徐晓达倒是也跟钟晴解释了丁雪霸道的原因，两年前徐晓达刚创办这个广告公司丁雪就过来了，最初的业务一多半是丁雪硬拉回来的，她的业绩比其他人加起来都好。
徐晓达说，有功绩所以也就有资本，爱发个脾气，没什么文化，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钟晴说倒不是我跟她计较，这样下去以后工作中会互相掣肘，也影响团结。
徐晓达沉吟片刻，也是，不过丁雪说的话也有一些道理，你知道我们这种小公司，就是靠着广告主活着的，这半年业务员也跑过几轮，唐佳都没松口，她有点儿看不上咱们这种小公司，不过我也觉得你们谈得挺投机，看样子她也挺喜欢你的，如果机会合适，你倒是真可以跟她提提。她是生意人，你提一下她也就明白了。
钟晴愣了一下，说可是我不擅长这个。
徐晓达说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再说如果广告跑下来，按照公司业务提成，你的收入还能增加很多，是对你自己和公司都有利的事情……当然你不愿意就算了。
钟晴的心微微软了一下，半晌松了口，说我试试，刚好还约了给她拍照的。
徐晓达点点头，那就试试，也不用为难自己。
吃完饭，徐晓达跟钟晴说我送你回去吧。
钟晴就接过徐晓达递过来的头盔，坐在了后座上。
徐晓达发动电动车的时候转头跟钟晴说，你抱着我的腰哈，别让我晃下去了哈哈。
半开玩笑的口吻，钟晴心里却晃悠了两下，徐晓达点了火，右手一加油门，车身朝前一窜，钟晴身体突地朝后一仰，本能地伸出手抱住了徐晓达的腰。
夜晚的车流中，某个空间，徐晓达腾出左手握了两下钟晴揽在自己腰上的手。
钟晴的手有点凉，徐晓达的手却温热。
徐晓达松开手后，钟晴摘下头盔拎在左手，右手揽着徐晓达，慢慢把脸贴到了他的背上。
5
因为那一次背身的拥抱，钟晴知道她跟徐晓达之间的关系已经发生了转变。并且不是她一个人内心的转变。是互相的。
工作事项之外，徐晓达的微信变得密集起来，虽然没有赤裸裸的情话，但那些婉转的好感和爱护，还是层层叠叠地铺成了一轮又一轮的暧昧。
甚至公司里偶尔相互一瞥，徐晓达眼神里的自带深情仿佛也有了不同意义。
钟晴回应了这意义，她偷偷在小毛那里打听清楚了，徐晓达是单身。
不过是时间短，徐晓达有他的沉稳，钟晴也有她的矜持。但只要是彼此单身，方向就可以笃定。
为了这方向，更为了堵丁雪的嘴，跟唐佳的再一次见面，钟晴用唐佳非常认可的那篇采访稿打了张感情牌，也掺杂了点儿苦情戏。
比如刚入社会独自打拼的艰难，也说了在公司因为没有业绩被公然刁难的处境……半真半假。
后来唐佳笑了。
如徐晓达判断，唐佳是再通透不过的生意人，钟晴一开口她便心知肚明了。但唐佳还是等着钟晴表达完她的不容易，才回复了她，合作两期看看。
回去，钟晴把唐佳原话学给徐晓达听。在关闭了房门的小办公室，徐晓达明显有些激动，竟然伸手把钟晴拦腰抱起来转了两圈。
拥抱，宝贝儿。钟晴的心有种融化般的甜蜜感。她差点都想告诉徐晓达，那天，她真的就是因为掉进了他的眼神里才来了公司的。
但是钟晴没说，二十三岁的钟晴，觉得这种心有灵犀而不说穿的感觉，才是最好的。欲说还羞的爱，才是最好的。
对，钟晴没觉得那是暧昧，她更愿意相信那是欲说还羞。
6
三个月后，钟晴已经完全适应了利用自己的文字优势给公司拉单，还拉了两笔不小的单。
她也如愿堵住了丁雪的嘴，只是丁雪对她的那种冷淡和敌意，却半点儿没改变。
除去工作中的交流，哪怕面对面碰上，丁雪都懒得跟钟晴吱一声。
钟晴也根本不在乎，她跟徐晓达明里暗里的关系都在递进，在那三个月里，他们拥抱过，牵过手，亲吻过……情话也开始说得赤裸。
但也就在所谓的爱情渐渐从欲说还羞走向明朗时，极其偶然的巧合，钟晴发现了一个让她痛不欲生的秘密——单身的徐晓达，竟然在跟丁雪同居。
钟晴每天都要路过那个小区，从来没有留意过。
徐晓达说他家在另一个区，他跟着父母居住。
饭后离开的时候，在快走到小区门口的一栋楼前，钟晴目睹了徐晓达跟丁雪揽在一起走进了一个楼道。
他们在明处，钟晴在暗处。钟晴看了个一清二楚。
没两天钟晴就把这事儿坐实了，徐晓达跟丁雪同居时间跟他公司成立时间一样长，公司里业务员一波波换得很快，俩人在外面又不表现，所以连最八卦的小毛都不知道实情，只知道公司里虽然徐晓达是法定代表人，但丁雪其实说了挺算的。
钟晴，被徐晓达骗了。
难过，愤怒，懊恼，后悔……但到底多年接受的教育和虚荣心摆在那里，何况钟晴也几乎能想到，如果她去跟徐晓达撕开，徐晓达完全可以耍赖。
所以辞职时，钟晴找的借口完全不露声色，说她是独生女，父母说了狠话逼她回老家，到他们身边去。
钟晴说我妈心脏不太好，我不能太违拗她。
徐晓达倒是表现了万般不舍，说，我以为我们以后……
徐晓达说，是我没福气。
7
事情到了这地步，钟晴已经明白过来，她不过是徐晓达和丁雪合谋，用这种方式聘来和送走的员工中的一个罢了。
但钟晴也真咽不下这口气。当晚，她把所有跟徐晓达微信聊天全部截屏，一张不拉地发给了丁雪。
虽然丁雪是知情者和参与者，但丁雪一定不会想到，为了跟钟晴保持住暧昧，有几次，徐晓达跟钟晴黑丁雪，比如丁雪曾是KTV的坐台小姐，已经三十三了。
徐晓达说，如果不是他收留她给她个洗白的机会，丁雪还在风尘里沦落着呢，残花败柳一朵。
钟晴知道，丁雪再怎么在徐晓达那里装大气，也到底逃不过女人的小气——她为什么要逃呢？对渣男包容本就算不得什么涵养。
照片发出去，钟晴心里舒服了些。
丁雪却并没有回复钟晴只言片语。
徐晓达那边也没有任何讨伐，好像钟晴的那些截屏发到了空气里，或者没入了水中，没激起半点儿水花。
钟晴也不管了，反正也管不了。她当然也没真的回老家，老家是个小县城，机会太少。钟晴重新做了简历，决定重新开始。
但没等找到新工作，差不多一周后，钟晴却接到了丁雪的电话。
丁雪半个字没提徐晓达，她跟钟晴说她成立了一个新公司，跟徐晓达那种差不多。丁雪说，现在我就缺一个你这样的文字高手了，怎么样，有兴趣吗？
钟晴几乎还没反应过来，丁雪又说，月薪两万＋，你的水平我了解，日后做起来，上不封顶。怎么样傻子？
钟晴过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她跟丁雪一起工作三个多月，看到的都是冷眼，听到的都是冷语，丁雪从来没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过话。
并且说了那么多；并且是，要用这么高的工资，让钟晴加盟她。
这不真实，也不符合常理，所以钟晴我我我……了好几声也没能给出个答复。
丁雪说我可没跟你开玩笑，当初如果没有我卖艺卖身，徐晓达的公司根本开不起来，没想到他打着为了公司的名义，背地里贱踏我……他不是第一次偷偷说我坏话了，那些话他再怎么解释说是演戏，可真真假假谁说得清。我后来就想明白了，既然男人靠不住，我还是靠自己好了，反正他那些重要客户都在我手里……这么跟你说吧钟晴同学，我一直在忍辱负重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等攒够了财力人力，自立门户。眼下我已经把徐晓达这个人渣给挖空了，他现在就剩了一个壳，公司倒闭是分分钟的事儿。不过这跟咱们没关系了，你要是能想明白，就来跟姐一起闯一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尽情赚钱，尽兴过日子……最好的人生，不就是这样吗？男人，想开了也就那回事。
说完，丁雪哈哈大笑起来。
钟晴后来也笑了。笑了半天，钟晴说，好！
丁雪那张看不出年纪的脸在钟晴眼前冒出来，风情，忍耐，还有因为有过伤痕而生出的冷漠，以及，坚定。
一瞬间，残存于钟晴心底对徐晓达对这操蛋的人生最后的恨意，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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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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