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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姚十一郎
蒋勋在大学主讲《红楼梦》时，每年都会让学生从金陵十二钗中选出最喜欢的那一个。
她不是圆润温婉的宝钗，不是通透灵性的黛玉，不是憨厚可爱的湘云，而是精明强干、杀伐决断、手腕了得的王熙凤。
这个机关算尽、结局唏嘘的女人，用自己的一生，讲述了一个女人，在熙熙攘攘红尘重利的世界里，最不易的道理：
强势不如和善，精明不如厚道。
1
即使嘴上说着：“我是从来不信什么阴司地狱报的，凭是什么事，我说要行就行。”
邢岫烟虽然是邢夫人的侄女，可连一件像样冬衣都没有的她，堪为大观园最落魄清贫的小姐。
众人在大观园赏雪时，宝玉、黛玉、宝钗、湘云等人穿着或鲜艳扎眼、或淡雅别致的衣物御寒，唯独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
平儿觉得邢岫烟可怜，便拿了王熙凤的羽纱披风相赠。
很多人觉得是平儿心善，可平儿一个丫鬟怎么敢拿主人家的东西送人，不过是揣了王熙凤的心意，懂得她对孤苦无依的邢岫烟有多心疼罢了。
邢岫烟是谁？是邢夫人的侄女，而王熙凤与婆婆邢夫人素来有隔膜、存戒心，她本可以对此不闻不问。
可她发现邢岫烟“心性行为竟不像邢夫人并他父母一样，却是个极温厚可疼的人”。
她倒“反怜她家贫命苦，比别的姊妹们多疼他些”，始终善待着邢岫烟。因此，当平儿没有征得她同意，将披风送给邢岫烟，她仅仅嘴上笑骂着：“我的东西，她私自就要给人？”
善解人意的她会体恤邢岫烟寄住之苦，也曾承袭人受训之责。
袭人的母亲病逝，她因为尚在戴孝，未到家宴现场伺候宝玉，贾母因此发怒，对袭人深感不满。
王熙凤却上前为袭人辩白，解释说此事全由自己安排，一方面平息贾母的怒火，一方面也担了袭人的罪责。
她懂平儿的处境之苦，大庭广众之下呵斥平儿之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给平儿作揖道歉，给足了尊严与脸面。
她为黛玉排忧解难，在黛玉的病榻前，她甘愿放下二少奶奶的架子，说话逗趣儿只为舒缓黛玉心中郁结。
出身造就了她的强势，境遇加重了她的强势，看似不近人情，实则处处可见人心之暖。
强势往往咄咄逼人，令人窒息，容易拒人千里，看上去显得不近人情，心如钢铁。
真正能够收服人心，为自己平添出可亲可爱的，只有源源的和气与善意。
和善让平儿与小红死心塌地的对王熙凤忠诚有加，让她成为十二钗中可敬可叹的“凤姐”，而不只是强权在手、罪有应得的“二奶奶”。
因此她在落下高位之时，并不全然是大快人心，而是让人可悲可叹，不由生出惘然的怜惜之情。
2
精明的王熙凤在对待三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时，却显得没那么精明，只有厚道。
刘姥姥本就是个无钱无势的穷亲戚，登门贾府为的就是攀附豪亲戚，求得些好处。
第一次进大观园时，王熙凤还有些居高临下的施舍之意。
她明知道刘姥姥是来“打秋风”的，仍旧见了送了东西，也不乏宽厚。
第二次，王熙凤虽然联合众人戏弄刘姥姥以博取贾母欢心，可在见识了刘姥姥的见识与胸襟后，便打消了无端的鄙夷，甚至给刘姥姥道了歉。
刘姥姥临走时向她讨一匹做衣裳的青纱，她又多给了昂贵的月白纱做里子。
可贵的不是她多给了东西或者是否之前，而是这份待刘姥姥的细心与真诚，对穷苦人家的尊重与厚待。
待到第三次，刘姥姥再来时贾府已遭大难，王熙凤也重病时日无多，却仍然为刘姥姥备了厚礼。
不管是贾母、夫人们，宝玉、黛玉们，还是鸳鸯、袭人一众对刘姥姥都未曾有过什么真的敬意。
只有凤姐，唯利是图的她却对无利可图的刘姥姥屡次施与援手，更为难得的是，她对刘姥姥礼敬有加。
若是她本性中无厚道之心，便不会在自身难保时还能生出善心、做出善举。
真正心存厚道的人，在伸出援手时不会思虑是否能有回报，他人落难时不会落井下石，身在山顶也绝不会取笑气喘吁吁也无法上山的人。
大观园中除了二少奶奶王熙凤，还有位寡居的大少奶奶李纨。
贾母曾说过：“凤丫头成日家说嘴，霸王似的一个人。”
袭人也形容王熙凤：“真真的二奶奶的嘴，怕死人。”
被王熙凤奚落过的人不计其数，从位高权重的贾母到众星捧月的宝玉，即使是心思缜密、滴水不露的宝钗也常对她毫无招架。
可在李纨面前，只有她奚落王熙凤的份儿，一张利嘴的王熙凤只会服软讨饶，不会回嘴。
因为她深知自己拥有的比李纨要多，她不忍戳丧夫之人的痛处，更不愿在她面前举强，这是她坚守的一份厚道。
厚道让王熙凤成功托孤，使巧姐在树倒猢狲散时“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厚道也让得理不饶人、无理也横行的王熙凤在缴械投降、闭嘴不言时显出几番喜人之色。
精明是什么？是精打计算，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可人与人的交往中，太过精明难免有损人情，失了分寸，让人生厌。
厚道看似不计得失的愚钝，有时甚至被戏谑为“冒着傻气”，实则是一种美好的情意、高尚的品质与通达的境界。
这般的“傻里傻气”不失为一种福报，也值得拱手可敬。
盛气凌人，骄横狂妄的强势为王熙凤招来诸多嫉恨。
最终让她得到真心，受人怜惜的仍是和气交心、善解人意的品性。
强势与精明固然是入世的武器与铠甲，可攻城掠地，可计功谋利。
可回到生活本身，人心本真，和善与厚道才是为人处世的金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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