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STORYBOOK上的系列故事
人类从诞生那天起，就有了情感，甚至比智慧更早。有了它，人类才有了区别于鸟兽的灵性。然而情感却是很抽象的东西，我们对情感的认知少之又少。如果有一天，有一家公司制造出了一种产品，这种产品可以量化并且控制情感，你愿意去尝试吗？
这是一个脑洞大开的系列故事，科技与情感结合，奇幻与真诚结合。让我们都慢下来，故事要开始啦。
插 画 / 陈三川（微博 @三川愚也）
第 3 篇
陪伴宅急送
他站在电梯里，一边嘴巴张合默数不断增加的楼层数，一边看表。
还有3分48秒。
“叮。”电梯门打开了。
他一个健步蹿出，迅速来到1980室，敲门。
门开。
“又来这招吗？”门内，是女孩无奈的脸，“还不快进来。”说完，开始剧烈咳嗽。
他连忙把外卖放在玄关，伸手扶住她：“哮喘又发作了？”
“已经习惯了。”女孩深呼吸几下，苍白的脸乍现一抹红润，又迅速褪去，是一种病态的美。
“外卖不吃了，我给你煮粥。”他套上自己的专属围裙，走进厨房。
一碗粥喝下，女孩的气色缓和了些，两人躺在沙发上，一起看这周新出的美剧。她像猫一样伏在他腿边，一边皱着脸喝中药，一边问他一些中二问题。他苦笑着一一作答。
看剧时并不妨碍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相恋六年，彼此的朋友、家庭都开始有所交集，什么事都是可以聊的，也什么事都是聊不腻的。
长久的恋爱关系，给人的感觉是平淡中微微带着甜味的。就像久居于湖边，你早就不再惊艳于她的波光盈人，但清晨或黄昏漫步于湖畔时，还是不自觉地深吸一口气，心想，“这样真好。”
如果可以，他真想在这美丽的湖边一直待下去，但一集剧播完，他就放下遥控器：“5点了，我该走了。”
“这么快就走？”她撅着嘴。
“那我要亲亲。”女孩发嗲。
一瞬间，他悠然的笑容消失了，身子站直，微微鞠躬：“对不起，根据公司规定，我无法满足您的这一个要求。”
女孩的笑也凝结了，睫毛失望地颤抖着：“我忘了……你只是……算了。”
她接下来说了什么，他并没有听到，因为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了。
○
即使走出了公寓楼，他的步子还是那么沉重。
他双手按在自己的脸上，等手移开，原本清俊的脸庞，已经变成另一张长相普通的脸。
他又脱掉那身品味不俗的休闲服，露出里面的黑色西装。右胸处，是一张刻着“脑洞有限公司”字样的铭牌。
他没有名字，代号R，隶属“外送部”。
什么时候开始，陪伴，变成一件很奢侈的事了呢？
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人对着空荡荡的四面墙发呆。
晴好的周末，刚想约闺蜜一起去逛逛逛买买买吃吃吃，却忽然想起，她这会儿正在陪宝宝上亲子班。
空闲的夜晚，正是和男友喝红酒看电影的好时光，却忽然想起，你们已经分手。
生病的工作日，你四肢无力，躺在床上，只想喝一口妈妈熬的皮蛋瘦肉粥，却忽然想起，她在1000公里外的老家。而你连自己生病的事都不敢告诉她。
想做的事很多，能陪自己的人却太少。
于是，“陪伴宅急送”服务应运而生。
心理学硕士以上学历、有舞台表演经历、无犯罪记录的专业人士担任外送员，再加上足以乱真的易容技术，他们可以变成任何一个你熟悉的人陪伴你。
这种陪伴体验是全方位的，除了——过度亲密的肢体接触和有违社会道德的行为外。
比如亲吻。
R抬头看看19楼那间灯光昏沉的小屋，不禁轻叹一口气。
女孩叫遥，半年前，她与相恋六年的男友分了手。
分手的原因，她没有在订单上写明，他也不便问。只知道，第一次外送时，他就被要求装扮成她前男友的样子。
当时，她一看到自己就情绪失控。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她都在喊叫、流泪，最后哮喘发作，累得伏在他的腿上昏睡过去。
所以他猜，那并不是一次平和的分手。
而他猜不到的是，之后遥又指定要自己服务。
从第二次外送起，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只是和他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斗嘴、牵手。
一直持续到现在。
原以为，第一次的吵闹，是她跟过去的一次迟到的决裂，没想到从此，她却继续沉沦在过去里。
R没有谈过几次恋爱，但也觉得这是件不太“健康”的事。可他又有什么立场来评价呢？脑洞有限公司的服务，本来就是面向这群情感有缺失的人的啊。
○
17点30分，R已经来到S大学，开始今天的第二笔订单。
此时他变成一名T恤短裤的大学生，顺着小路，来到校区最贵的食堂。
所谓“最贵”，也不过是比其他的食堂多了几间包厢、几个大妈服务员而已。
他直接推开“就业厅”的房门。
“小六！”有人喊他。
他微笑挥手，就座。
叫他的那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眉眼温和，倒没有一般中年人的社会烟火气。
根据订单要求，R必须称呼那男人为“老三”，一看就知道是同一个大学寝室按照年龄排下来的称呼。他又环视全场，一桌10人，除了老三，包括自己在内的9人，“看起来”都是20出头的大学生，有男有女。
众人彼此交换了眼神，R心中有数，又是个点了“外送全家桶”的客户。
“陪伴宅急送”刚推出时，公司的业务重点原本是“单人服务”，但没想到，很快就出现要求多个外送员同时上门服务的客户。这时，公司才发现，原来有人，是没有一个朋友或亲人的。
社交层面的朋友或血缘关系的亲人当然也有，但那只是为了保留“社会生物”这一基本属性才不得不接触的，既痛苦又浪费时间。几乎人人都在渴求在交往中能够轻松做回自己，但大多数时候，就算付出大量感情和时间也不可求，甚至会让别人被自己的“真面目”吓跑。
还好，有了脑洞有限公司，现在只要付出金钱就可以。
白领丽人Lisa，周末时没有约公司里那群塑料姐妹淘，而是叫上几名外送员，不玩心计不攀比，痛痛快快唱了一整晚的K。
空巢老人李先生，前一秒刚挂了儿子除夕夜不能回来吃饭的道歉电话，后一秒就预约了家人打包外送服务，好好享受了一次天伦之乐。
又好比这位中年上班族“老三”，选择了一群年轻时期的大学同学来聚会。
也许你不相信，但这一类服务的需求量大得惊人。是啊，真实的同学聚会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一家网红餐厅，你隔三差五就看到别人在朋友圈里Po照，自己也向往着哪天去一次，结果真正到了，才发现也不过尔尔。回到家，还要在精心挑选照片发在朋友圈里，并违心附言“和好久不见的老朋友见面了，今天真开心”，再收获几个虚情假意的点赞。其实聚会的时候，你一直全程玩着手机。
但“全家桶”服务就不一样了，青春依旧的同学们环绕在侧，自己的心态也变得年轻起来，说的笑的，都是真正怀念的那些大学往事。没有人甩着名包名表名车钥匙炫富，没有人张口李总闭口王局卖弄人脉，没有人喋喋不休育儿经，这才是同学聚会的意义啊。我们想念的是那一段青涩的时光，谁关心你赚了几个亿升到哪一级生的娃半夜闹不闹呢？
旧时光下酒，最容易醉人。没过多久，老三已经和R大着舌头一起高声唱《可惜不是你》了。就在这时，一个诧异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老三？”
R和中年人一起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的包厢“高薪厅”里，同样坐了一桌10人。其中九人是面色暗沉的中年男女，这就让其中唯一一个年轻的大学生显得格外扎眼。
包厢的墙壁上，挂着一张横幅。
“S大A班毕业20周年同学聚会”。
“老三，你不是说你有事不能参加么？”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出言讥诮。
“没有我，你们不是也玩得很开心么？”老三瞥了一眼对桌那个大学生，“我大学时有这么土吗？”
一个看起来颇有领导相的男人发话：“叫外送，也是因为你每次都不来。只是没想到，你居然叫了一群演员陪你。我们这些几十年感情的同学，还及不上他们？”
“几十年感情？”老三反问，“毕业二十年，我们见面次数超过三次么？对不起，我只认识当年那个爱打球爱吹牛的老大，而不是现在这个刘处长。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和你们聚会的原因——这只会提醒我，这20年来，被这世界改变、磨平的，不光是你们，还有我。”
他不再喝酒，起身离开。
“老三同学……”一名气质疏清的中年女子站起身来，欲言又止，“我是阿竹啊……还记得我么？”
“算了，老婆。”她身旁油腻的中年男人止住她，说，“我们聚会是为了未来，而他，还活在过去。”
○
R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妻子半靠在床边，还在等他。
“不好意思，今天接了两单，都是累人的活儿。”他轻声说。
“该道歉的对象可不是我哦。”妻子说，“依依说，不管多晚她都要等你。”
他抓了抓头：“那我赶紧去向她赔罪。”
走进天蓝色的儿童房，小女孩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小小的脸蛋上，似乎泪痕未干。
他心疼地轻拭着依依的脸庞。
女孩睁开眼：“爸爸！”
“对不起，爸爸回来晚了。”
女孩紧紧抓住他的手：“刚刚，我做了个噩梦，梦见爸爸忽然走掉了，再也不理我和妈妈了！”
他失笑：“怎么会呢，爸爸怎么舍得离开依依和妈妈？”
“那你要答应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哦！”女孩举起一张画纸，“就跟这上面一样。”
R抬眼，五颜六色的天空下，三根火柴人紧紧站在一起，咧开大嘴笑得欢畅。
他微笑答应：“就跟这上面一样。”
门轻轻关上后，妻子问：“她没发现不对劲吧？”
R摇头：“放心，我是专业的。”
R看了看画纸上的小人：“阿俊是我最好的朋友。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
送他出门时，女人忽然说：“他走的那一天，最后一次见面，我现在都记得。”
R看着她，不说话。
“那天，他和往常一样去上班。走之前，吻了我和依依，说他爱我们。这是他每天离开家前一定会做的事。以前我总笑话他，一个大男人，比我还腻歪。他却说，每一天都也许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万一哪天他意外死去，至少，死前留给我们的是美好的回忆。我骂他乌鸦嘴，却没想到，竟然一语成箴。”
R咧嘴一笑，眼睛却有些湿湿的：“从小，他就是个爱浪漫的家伙。”
“是啊，而你跟他正正相反。”女人说，“他说，你一直都不善于表达自己。只有在参加戏剧社团时，才会全情投入。你似乎只是生活的旁观者，偶尔下场客串一回演员，演的甚至都不是自己的生活。”
她又抬头笑了笑：“今天的那个女孩子……你很喜欢她吧？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也许现在扮演她的前男友已经让你很满足了，但如果某一天，她忽然想开了，又或者另一个男人走进她的生命里，你该怎么办？”
○
原来，一旦心中丧失了“活下去”这种信念，身体也会跟着垮掉的。
遥自觉从来不是个爱情至上主义者，更不认为没有男人就活不下去。
直到远离开了她。
远是如何成为对她来说如氧气一般的存在的呢？遥不知道。
她只知道，在午夜突然惊醒时，第一个想到的是他。
连最开心的时候，也会忽然想到他，然后她就哭了。
哭得太厉害，哮喘就会发作，还一次比一次厉害。
“下一次，就会要了你的命。”这是身体在警告她。
于是，当遥在浴缸里洗澡，哮喘忽然再次来袭时，她并没有太多抗拒，任由自己沉沦到底部，让水代替氧气进入身体。
然后就出现了幻觉。
隔着一层温水，她看到远来到身边，将她拉起。
“哗啦！”她被抽离想要淹没她的温水，男人的面目变得清晰。
那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
○
“我出院了，谢谢你。”遥对男人说。
在院修养的这段时间，他常来，但每次坐会就走，并不让人讨厌。
男人耸耸肩：“别再做傻事了，好好保重身体。”
“傻事？”她苦笑，“我很久之前做的才是傻事。”她转身离开。
男人犹豫着，将右胸处的银色铭牌扯掉，然后开口：“你并不知道我，我却很熟悉你。”
“嗯？”遥回头。
男人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她，但还是鼓足勇气说：
“你会在大雨天抱起垃圾堆里的流浪猫，收养它，直到找到主人为止。”
“你会拿着空饮料瓶走很远的路，直到找到垃圾箱才把它扔进去。”
“通过了解你，我也看清了自己。”
“曾经，我只想做一个生命的过客，偶尔客串几个龙套角色。但这次，我非常，非常想正式参与你的人生。如果可以的话，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也给……自己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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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可以吗？”遥牵起R的手。
“没有用。”R说。
“那这样呢？”她用唇触碰他的唇，冰凉软嫩。
“还是不行呢。”他苦着脸。
“那……真的要使出那一招？”她问。
“只能够这样了。”他叹气。
于是，她拿起手机，他走出门去。
她打开一个叫“陪伴宅急送”的APP，选择“男友服务”，指定外送人员——R。
叮咚，门铃响。
她开门。
“遥小姐吗？我是你的男友，R，请多指教。”
长相普通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脸上是悠然的笑容。
- 03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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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回顾
第一回：余 额 不 足
第二回：一 生 一 天
作者：捌望月。那个字读八不读别。八零年代末生人，现居江苏。 一吃就胖， 一动就累，一学就困。
懒癌晚期、拖延症末期患者，怕麻烦星人，社交障碍孤岛岛民，热度是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