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A舍长
死去的灵魂都有重量
一
我把他杀了，砍下了他的头，溜圆的脑袋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
我和他说：“行啊你，够圆的，小时候吃西瓜长大的？”
他说：“一般一般，等你看见王大虎子就明白了，那才叫圆，他家真有个西瓜地。”
带着这个头颅在路上，没人敢靠近我。当地人认识我腰上的这颗头，这是将军的得力干将大田。
王大虎子的地盘在东面，我要先去北边，北边离我近。虽然我也很好奇王大虎子的脑袋能有多圆，是不是能在地上滚三圈，可我不想绕路。
我往北走，大田知道有人要死在王大虎子前面了，有些失望。他和王大虎子不太对付，想看他先死。
大田话很多，活着的时候是，死了也是，这种失望没能影响他太久，他忍不住要讲话。
“早知道你来报仇，早知道了，我知道，王大虎子知道，北边这个黑二娃也知道，我们早就在等你。”
我问他：“那你们将军知不知道。”
大田不说话了，他活着的时候敬畏将军，死了也是。现在他敬畏的表现是不说话，活着的时候他会杀人，他们几个副将杀了几万个反叛将军的人，我家人是几万分之几。
所以我得杀回来。
大田其实人不坏，当地人敬重他，我挂着他的头在路上走，人们纷纷摘下帽子。
我知道这都是在致敬这颗头，但其实这对大田来说并不好。当地人卫生问题很成问题，头皮屑飞出来往往就飞到大田眼睛里。
大田很难受这一点，他现在没有手，没办法把脸上的皮屑弄掉。我走到黑二娃的城池之前，总共有三百一十四个人对大田脱帽致敬，头皮屑飞了两公斤。
开始的时候大田会讲：“你能不能帮我弄一下，受累。”
后来次数太多了，大田也有点不好意思，不太和我直说，而是绕个圈子：“你看，你要是给我留只手，现在方便很多。”
我每次听到这话的时候就知道，头皮屑飞到他眼睛里了。
慢慢大田也适应了，反正人也死了嘛，怎么样都要习惯的，你有一个完整身子和只有一个头，生活是不一样的，我也不能一直帮他。
好在这件事解决的很快，因为我走的很快，我走到黑二娃的城池只用了两周。这里没人敬重大田，但我进城池的时候大田闭着眼，他不是怕头屑，而是有些不好意思。
二
四个人里面最先死的自然会有点羞愧，好像是能力最差一样。我却知道这和能力没什么关系，我先杀他只是因为他距离我最近。
但等到我把黑二娃的头也一并带回来的时候，俩人就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相反的大田还有点自豪，毕竟他来的早，算是前辈，经验给他以自信。
“沙子飞眼里可不能闭眼，这和活着的时候不一样了，你现在没眼泪，闭眼没用。得睁着，还得瞪大了，这样它才能再飞出去。”
黑二娃开始的时候对我有敌意，对大田也是，他不服气，更对这种前辈经验不领情。
“你能杀了我，但你杀不了王大虎子，更杀不了将军。”黑二娃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我偶尔会反驳：“杀给你看就好了。”
后来我发现这话可能不是和我说的，是在讲给他自己听。一个军人最后的尊严竟然只能留在口头上，甚至咬我一口都够不到，实在是让人心疼。于是我也说，对对对，杀不了，他会给你们报仇。
大田倒是依旧会劝他：“不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吗，早就知道会死啦，平常心平常心，小心沙子飞到鼻孔里，我现在可还没想出好办法把沙子弄出去。”
黑二娃也会骂他：“你死都死了，吵什么，怎么割头的时候没把你嘴巴给割掉。”
“你看你，老样子。”
后来黑二娃也习惯了，就像我之前说的，生活变了，你总是要习惯的，不然能怎么样呢。
我有一天睡觉的时候听见两个头颅在聊天，他们死了，用不着睡觉，漫漫长夜就留着聊天。
大田说：“你看那北斗星，嘿，记不记得小时候我们半夜翻墙出来，偷燕子家的白菜，那时候也是北斗星领路。”
“忘了。”
“不能。”大田兴许是做了个怪表情：“你不可能忘，当时你偷得最欢，一胳膊夹两颗，你想想那时候你才多大，胳膊短的和筷子一样，你能夹两颗。”
“我只记得金沙城一战，我也用的北斗星引路。”
大田就不说话了，许久许久这火堆旁边就只有风声，我以为他们不聊了，话不投机。但大田还是要说，只是隔了很久：“燕子就葬在金沙城外边了吧。”
“挨着护城河，城门口第七颗柳树底下。”
“到死也没能去看一眼。”大田语气很唏嘘，我杀了他这么久，第一次听他这样讲话。黑二娃估计也是这种情绪。
“你这几年，过得好么。”
听完这句我便睡着了，我太困了，我还活着，还得长久的活下去，不能加入他们这样的彻夜长谈。
比较明显的，这次谈话后黑二娃放下了他的尊严，不冷着脸，也不再拿话挑衅我。这是比较常规的解释，另一个原因我认为还是有点忙。
他们两个死人彻底聊起来了。
“你看那个山，往北，你还记得不，咱们……”
“对对对，我当时……你当时……”
这就让我很尴尬，我话比较少，本来只有个大田还不是很明显，这下好了，我一言不发，挂在腰带上的两颗死人头说来说去。谁是活人都不知道。
这让我有些不开心。于是我把他俩挂在了马鞍子上，这倒随了他俩的愿，视野更加开阔，天南海北的一通乱聊。于是我又把他们挂在了马屁股上，他们便收敛了。这马屎屁极多。
后来我又于心不忍，便不这么严格了。当他们话少的时候我就把他们挂在马头两边，给他们晒晒太阳。话若是多了才挂在马尾，给他们点教训。
越往东走我的话越少，实在是他们聊的深入，都是陈年往事，我插不进话。
三
我想或许杀了王大虎子之后会好点，毕竟三颗头挂在一起挂不下，必定会留一个单独的，那他就会和我讲讲话。这个单独的头我准备留王大虎子，大田说他头很圆，我看见一颗很圆的头会开心。
王大虎子看见我却不是很开心。
他在活着的时候和我说了句话，是个问句：“我是第几个？”
我没回答他，因为我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头。你想一旦我把他挂上了马鞍子，我总得找点话说，这样才能聊起来，可说什么呢，今天阳光真好。又未免落了俗套。
所以我想等那时候就告诉他：“你是第三个。”
这样我们就能开始聊天了，不用再特意找话头，给我省了很大的麻烦。
等我把这些事想完的时候，王大虎子已经死了，我意识到事情有点棘手，我可能不太好意思和他讲话，毕竟我砍掉了他一只耳朵。
“唉呀，这个，唉呀。”我拿着他的耳朵有点手足无措。
王大虎子的头果然很圆，当有脖子连着的时候不算明显，一旦割了下来就变成浑然的椭圆。如果外面蒙上布，恐怕和西瓜别无二致。
这一点让我非常惊讶，大田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也割下来过王大虎子的头？
我在把王大虎子挂上马背的时候，已经去掉了他的双耳，这是预防大田和黑二娃嘲笑他。
我可以解释说是割下来头以后，为了保持椭圆的完整，所以故意去掉的双耳。没人会知道他技不如人的如此过分。
我为自己的贴心感到自豪，希望王大虎子应该也能感受到这种暖，他会好好和我说话。
尤其是我还特意把他挂在了马头，同他说：“你是第三个。”
但王大虎子很不领情，他一言不发，眼睛也闭着。这不仅仅是对我的态度，大田和黑二娃同他讲话也一概不理，仿佛这个世界和他没了关系，多少让大家感到些尴尬。
一直走了两天我终于想明白，王大虎子不是不愿意理我们，他的耳朵被割掉了，他什么都听不见。
这是我的错，我不该想当然的割掉他的耳朵。这种情绪多少让我有些失落，因为我期待了很久同他聊天，但是我的失误却彻底葬送了这一切。
当然这事实际上并不能怪我，我没死过也没掉过耳朵，哪里能知道耳朵掉了就听不见别人说话这种事。
不过当时我没想到这个理由，于是这种懊恼的情绪就一直带到了我见到将军的时候。
四
将军府邸很豪华，很威严，里面的士兵却同其他人一样的笨。当我杀光了所有人，面对将军的时候，我没有激动，没有兴奋，也没有复仇的乐趣。
我还是沮丧，只能和将军说：“不好意思，我把王大虎子的耳朵割掉了。”
将军是个大度的人：“没事，他那么圆的头，本来就不适合耳朵。”
那我们便妥当了，再没话可说。这同样让我沮丧，我已经半个多月没和人说过话了，我有一种和他交流的冲动，可我不行，这是我的仇敌。
于是我很快杀了将军，有些担心他看出来我的这种冲动，很难为情。你不该对一个仇敌有仇恨之外的东西，但我有了，其实我对他有各种情绪，除了仇恨。
等我把将军的头挂在马背上的时候，我松了口气，齐了。
将军也是，他终于死了，松一口气，问其他人：“你们去看过燕子吗。”
那两个能听见的没说话，转了转眼珠，意思是没去过。他们无法摇头了，这便是新摸索出来的办法。
但将军刚刚死，还没意识到自己不能摇头这件事，于是他又问了一遍：“你们去看过燕子吗。”
“没有，都没有。”
将军这下不说话了，叹了口气，一直望着天空。
我猜他是想看一只燕子飞过去吧。
这么想我还有点心疼燕子：“你们几个死之前怎么不知道去看看人家姑娘。”
“嘿，甭提了，自打燕子死了我们就没再去过。这下好了，我们也死了。”
我把四颗头带到了乱坟岗，这里面或许埋着我的家人，或许没有，谁知道呢。
我连我是谁都快不知道了。
我骑上马，这是这匹马这几天最开心的时候，谁也不愿意带着四颗头乱走，马也不愿意。我和马说，就剩咱俩啦，去趟金沙城吧。
于是马开始走起了路，我们往金沙城走去，那里埋着一个姑娘，有一个自由的名字，我想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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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典型性仆街作者，秉承着‘发文一火车，永远没读者’的办事理念，深入贯彻故弄玄虚的行文风格，擅长写看了笑不出来还不知道在写什么的故事，曾发表《怪匪》、《隔壁老王》等听都没听过的作品。
偶尔脑洞大开，偶尔智商感人，写过武侠言情悬疑伦理，均没有得到广泛认可，被广大群众热情的称赞为微博上最不会写文的人。
图片作者：A舍长
图片来源：https://www.gracg.com/works/view/7577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