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演练还在排队中，我站在人群后面，忽然瞥见学校以南的小区楼。

　　那栋楼据说要盖十七层。十七层，直插云霄的高度，在这个小城，是前无古人的。而我，从来都是匆匆路过那座还未成型的楼，然后，转弯，驶入单位，没有直视过它。

　　那个阳光不算浓烈的午后，三点多，淡淡的雾霭，橘黄的夕阳。不远处的建筑，节次鳞比，在城市里自由地散布着。楼前是宽阔的水泥路，汽车飞奔而过，行人穿梭不息。

　　栋楼拔地而起，约摸有十层楼了。绿色的纱帐包裹着裸露的房体，能感到那些尖刺的风在空洞的楼间穿行，直达我的掌心。

　　寒冷依然是这个冬天的主旋律，下过一场大雪的缘故，这几日尤其如此。虽是白日，冰亦未消。我着棉衣，在喧嚷的校园，驻足，屏息凝神，看那楼，以及楼上的人。不错的，楼上那些打工者。

　　十层楼的距离，两个世界的可能。我注意到，楼的顶端是一排比远阳还要小的农民工。他们的身影仅仅是一个点。一点一点排满整个楼顶。我有些看不清他们忙碌的内容，只知道是在卖着苦力，卖着命。没有号声，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与这边的喧闹形成强烈的对比。

　　我掏出手机，为他们的生活留下最浓重的痕迹。有人说，劳动最美，此刻，这也许是我最想说的话。

　　我对身边的魏先生说他们的艰辛和危险。魏先生撇着嘴，笑说：这个世界上谁都不易。

　　我立刻陷入无限的沉默。目光仍不离那些渺小而高远的劳动者。

　　他们有家，有爱，也有难言的苦难。子女有所养，双亲有所依，是他们最本真的梦，不华丽，无修饰。只为了简单的日子，安稳地过。为了那小小的梦想，他们摒弃怯懦和恐惧，爬上楼的顶端，在高处，俯视傲岸的人间。他们最懂悲欢。

　　只是，无情的生活嘲弄着他们，单调的日子不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从一栋楼到另一栋楼，变的是位置，不变的是初心。但初心又往往湮没在人世的尘烟。 (经典人生格言 www.wenzhangba.com)

　　六年前，我站在东街小学的二楼教室内，同样望着窗外，二楼的边沿在加固，周围没有任何护栏，一个工人手执粗粗的木杆，踩在楼沿儿，向前走动。他似乎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不安，仿佛一切都是熟悉的，如履平地。

　　窗花糊在玻璃的边沿，透过中间的空白，我与他对视，彼此一笑，时间凝固在冷热之间，窗内，暖气袭人，窗外，数九寒天。但他的笑分明打破界限。那股暖流穿破厚厚的玻璃，抵达我的内心。

　　我掏出纸笔，伏案写下《透过窗花的人》。

　　那个黄昏，当我从小店出来时，见一个年轻人，从相貌看，年龄似与我相当，甚至比我还小。他歪戴着安全帽，一脸汗渍，天寒地冻，他却披着外套，深黑的裤腿上，溅满泥点，脚下的鞋已分不清最初的颜色，只剩下土黄一种颜色，像极了眼下的路。

　　他紧紧盯着远方，他的想象似乎没有边界。我并不清楚他从哪儿来，想到哪儿去。如今过得是否舒心，未来又栖身何处。他略微茫然的眼神中，仍旧流露出浓浓的希冀。这个时代的通病在他的身上，泛滥地存在着。挣扎、不甘幻灭，内心的隐痛，和难以言说的粲然神伤。

　　出于陌生人的提防，我并没有和他说话，其实有很多问题想同他讲，但都无声无息地各自走开。我回单位继续守护一个个含苞的花朵，他回工地仍然与钢筋水泥为伍，为都市人筑巢建屋，为他薄薄的梦想添砖加瓦。

　　这几日，雾失楼台，霾哀四野，伸手不见五指。一些工地却还紧锣密鼓赶工期，并未受天气的影响，有丝毫停工的迹象。我有时，置身茫茫的霾中，呼吸着异样的空气，薄凉中又徒增一层朦胧，偶有吭吭的音响传来，我知道那些楼房的半成品还在打磨，一个小区的崛起仍在持续。而他们的，那些打工者的岁月就消磨在繁重的劳动中，取而代之的是沧桑的容颜和深深的皱纹。

　　矫情的人们还在谈论着PM2。5，谈论着肺癌与艰难的呼吸。他们仍伫立在灰霾之中，穹顶之下，用生命填补那些饥饿的高楼。

　　我的手，是那么孱弱无力，无法将他们挺拔的身躯刻画的那么高大。只有用只言片语勾勒这些大过天的小人物。

　　十七层楼的高度，是我们之间的差距，我只有仰望那些离天堂最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