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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光束里万物野蛮生长
日期:2017-04-05 作者:冀原 来源:冀原投稿 阅读:

记忆的光束里万物野蛮生长

  记忆的光束里万物野蛮生长

  一记忆,其实,并不由自己主导。

  小时候,记得夏天的晚上,整条村子的人,都欢呼雀跃着,搬出自己家的小板凳,去树林里的一块空地,排排坐下。不记得是谁家借出了全村仅有的一台黑白电视机。小小的屏幕,就成了我们村男女老少的“天堂电影院”。

  吴家、李家、缪家,全村聚集,为的是看港产电视剧《霍元甲》。每天晚上,整点开始,大家像过节一样的开心,尤其是小孩子们,简直比一切的玩具和游戏都来得过瘾刺激。电视剧开场的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变成村歌一样,人人会唱。激昂的旋律和歌声,对我们那个贫穷江南小村子来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特别韵味。虽然听不懂,整村人破天荒第一次听到了粤语歌。

  我母亲说,粤语唱歌,真好听啊!但我不知道,对于老一辈刚刚经历完公社生活的农民来说,那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做过小队长的爷爷,从来不去。每次吃完饭我们都去看《霍元甲》的时候,他就打开收音机来,听咿咿呀呀的评弹。

  许多年以后,我在港大做一个演讲,题目是“八、九十年代的流行曲和社会”,香港、台湾和大陆,分别有三个讲者。我负责讲大陆的部分。为演讲做资料收集,我看到了一些过去以为理所当然的资料,才恍然大悟,每一首流行歌的背后,都深深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社会工程。

  那一年是1983年。那一部电视剧,是第一部大陆引进的香港电视剧,由丽的电视制作。电视剧的对话全部由普通话配音,字幕是简体的书法。保留的只有广东话的歌声。 《万里长城永不倒》由黎小田作曲,卢国沾作词,叶振棠演唱。原来它是第一首内地人听到的香港流行曲(大概临近香港、可以偶尔收听无线广播的广东省是个例外)。自此以后,各种港式电视剧,以及各类粤语流行曲,红遍大江南北。包括《上海滩》、《鹿鼎记》、《射雕英雄传》等等。其中,当属金庸武侠小说改编的电视剧,最受欢迎。

  为什么是1983年?答案其实很清楚,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签订,香港将在1997年回归,让内地民众了解和认识香港,“港产”抗日大侠霍元甲的引进,既弘扬爱国情操,又拉近了民众与香港的心理距离。要人人都开始关心香港、在乎香港,电视剧和流行曲,是最自然也最有效果的方式。

  同样的故事,发生在1987年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台湾歌手费翔,演唱了《故乡的云》和《冬天里的一把火》,带去了台式唱腔和造型,风靡无二。在春晚直播的当晚,费翔含情脉脉,与失散多年的奶奶相认,故人重逢,催人泪下。那年夏天,台湾正式宣布“解严”,第二年,开放台湾人回大陆探亲的政策。

  四岁的我,把夏天晚上全村人热热闹闹看同一部港产电视剧,听同一首粤语流行曲的画面,深深地刻在了记忆里,当作宝贵的童年印象。 (哲理日志 www.wenzhangba.com)

  二

  走到人生的中段,童年的村庄,已经被消失了。我所剩下的只有记忆中的那个村庄了。可是,它那么清晰,那么细腻,常常在我的意识中闪现。每一条小路,每一片树林,每一条小溪,每一块田埂,就像放映电影一样,一个片段,一个画面,慢慢的闪过。而我的情感,竟可以沉下去,落到那些具体实物的微尘上。可叹的是,这并非浪漫的臆想,而是真实的感知。

  每一次,在困倦疲惫的时候,那里便是我的意识栖息的地方,沿着小路,穿过竹林,听得见狗的吠叫,看见广袤的田园。

  金灿灿的油菜花田和碧绿绿的稻米地,如今已经变成了开发待售的房地产。村庄里原有的格局,也已经荒废不堪。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水泥房,而且把能够看得见泥土的地方,都铺上了水泥。

  乡村回不去了,因为乡村里的人自己毁掉了乡村。长年的贫穷与困顿曾经让那里的人想方设法要离开,脱贫致富,远走他乡。最后,他们自己把村庄一片一片卖掉,宁愿把自己封锁在钢筋水泥的假森林里。

  三

  “我今远游子,飘转混泥沙。万物附本性,约身不愿奢。”喜欢杜甫《柴门》里的这几句诗。 “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骨”,也是杜甫的诗。 “柴门”相对“朱门”,便是我的原乡了。

  面对残酷的未来和残忍的历史,现实生活的乐趣是多么的奢侈,多么的不真实。在记忆的隧道里借些光,照见世间万物和自己在本性上原本相连着,一切的快乐才让人安心。那记忆的光束里,蕴含无善无恶、无爱无恨、无功无利的某种东西,令万物野蛮生长。

  就如,普鲁斯特让意识细细流经一天里分分秒秒的人事物,重获温暖厚重、可感的时光。就如,被禁足回乡的游子但丁,用《神曲》三部曲去化解心中郁结,为所思所爱、所痛所失建造一个救赎的精神世界。就如,傅雷的墓志铭所刻写的,赤子孤独了,就自己创造一个世界

  我所能做的,就是相信:就算童年的那个村庄,成长里的所有记忆,遇过的所有人,都已经是只在想象之中了,但它们依然是实实在在存在着,我的感知,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回乡。

  大概到了一定年纪,人被迫会面对自己作为人这个物种在地球上的存在,究竟知道些什么、做了些什么、还能做些什么、可以/不可以做什么,人究竟是什么,这些简单无比但未必有解的问题,就是当年康德等哲学家所诘问的,其实都是人生的必问必答题。

  每个人交出的答卷不一样,但面对死亡,人,终究是孤独的。没有人可以逃避这些问题。这或许是人世间最大的平等。

  四

  记忆长长的,却并没有完成,原来它一直等着每一个人自己去给它填上真实的颜色,增补合宜的音乐。这就是记忆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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