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她晓得,她的爱情是跪着的。任他折磨、驱使、奴役,用鞭子抽。他没有一刻不在嫌恶她。嫌恶跟爱搅成一团糟,你只想要其中一部分,不行,你都得拿去。甜的苦的你全得咽下。在接受他爱的同时,就得忍着痛,任他用小刀在心上一点点地割、划。 ----《倒淌河》
2、不管人们怎样吼叫,把拳头竖成林子;怎样把“中国佬滚出去”写得粗暴,他们仍是源源不断地从大洋对过来了。他们不声不响,缓缓漫上海岸,沉默无语地看着你;你挡住他右边的路,他便从你左边通过,你把路全挡完,他便低下头,耐心温和地等待你走开。如此的耐心和温和,使你最终会走开。他们如此柔缓、绵延不断地蔓延,睁着一双双平直温和的黑眼睛。从未见过如此温和的黑眼睛。从未见过如此温和柔韧的生物。拖着辫子的矮小身影一望无际地从海岸爬上来,以那忍让一切的黑眼睛逼你屈服。 ----《扶桑》
3、机会、勇气、动机合而为一的时刻不多,它们的合一只能有赖于人的不成熟。 ----《陆犯焉识》
4、每个女人,在我想象,她内心深处都沉睡着一条温柔,善良,自我牺牲的小人鱼。 ----《波西米亚楼》
5、不过后来穗子明白,她担心人们会心虚是无道理的。人们在加害于人时从不心虚,也不会难为情。 ----《梨花疫》
6、老几的客套很严实,怎样也别想打破,钻空子,建立一点额外的体己的交情。 ----《陆犯焉识》
7、读书这项精神功课,对人潜移默化的感染,使人从世俗的渴望(金钱、物质、外在的美丽等等)中解脱出来,之后便产生了一种美丽的存在。 ----《读书与美丽》
8、他活着就为干活干得漂亮,干一天漂亮活儿咬下一口馍味道美着呢。漂漂亮亮干一天活儿,装一袋烟抽,那可是美成了个小神仙。葡萄七岁就把二大当亲爹,二大动动眼动动手她都知道他想 ----《第九个寡妇》
10、对了,你的头发髻里还藏着克里斯的那颗金纽扣吗?你打算藏多久?随这些历史一块藏下去吗?
就像克里斯藏着你的那缕黑发。
那次你匆匆走下圣玛利教堂的台阶时,一个瘦高老人从你身边走上去。他一头灰白发让风吹得颇为荒凉。他就是老年的克里斯。你们谁也没认出谁来。
还有一次,你见路边停住的车里走出一对老夫妇和一个男青年。那青年让你感到极眼熟。你等他们全走过去才想起来,这男青年像你记忆中的克里斯。他也叫克里斯,承袭了父亲的名字。
就这样,偶尔地,却是注定地,你和克里斯从绝然不同的社会阶层走到一块,碰见了,再错过。谁也不朝谁多看一眼。
有时我心提到了喉咙口,因为你几乎要回头了,他也险些停住脚。结果还是错过。 ----《扶桑》
11、中国几千年的语文艺术,多么美妙,到此就剩下主语、谓语、宾语的对错,剩下某道题得三分或某道题失两分的算计。这样功利的课程,别说你们这些十七岁的孩子满心寡味,连我这个教学十多年的语文教师,一整堂课都找不到一个兴奋点。 ----《老师好美》
12、他了解葡萄,对于她什么哭都不难吃,就是亏难吃。 ----《第九个寡妇》
13、谁也不知道他的真正住处,正如无人知道他有一处软弱,那就是他对妻子的思念。他不知为什么会想念她。似乎是一个不得不颠沛在旅途上的行者—一个住尽客栈,吃百家酒饭的江湖倦客,对于归宿那非同常人的珍视和渴望。尽管这归宿遥远、朦胧,尚不如驿道尽头的海市蜃楼。他认为只有一个人能使他做乏味的规矩人,就是这位妻子。她出现的那天,他就会就地一滚,滚去一身兽皮,最终还原成人。 ----《扶桑》
14、那是一双又一双期盼干了的眼睛 ----《陆犯焉识》
15、他却不知道这少年被这番自制力的表演弄的筋疲力尽。谁都不能想象克里斯的柔弱程度,那柔弱使他永远哀怨世上没有足够的母性。他心目中的母性包含受难、宽恕和对于自身毁灭的情愿。母性是敞开自己,让你掠夺和侵害;她没有排斥,不加取舍的胸怀是淫荡最优美的体现。 ----《扶桑》
16、妻子悄悄问:“他回来了吗?”丈夫于是明白了,她打听的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虽然她已经忘了他的名字叫陆焉识。“回来了。”丈夫悄悄地回答她。“还来得及吗?”妻子又问。“来得及的。他已经在路上了。”“哦。路很远的。”婉喻最后这句话是袒护她的焉识:就是焉识来不及赶到也不是他的错,是路太远。 ----《陆犯焉识》
17、你还年轻,肯定记得自己犯过这种毛病:某人的缺席反而使他在你心里完美无缺。 ----《寄居者》
18、“你说怪不怪?在脑子里过电影顺序是倒的!最后才过到你小时候。不信你有机会试试!” ----《陆犯焉识》
19、"老早呢,觉得你没用场好,心底里不龌龊,人做的清爽。太有用场的人都是有点下作的。 现在看看,没用场就是没用场“ ----《陆犯焉识》
20、她站起来从沙发上轻轻拿走她的包,没有惊动他,她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光很曲折,是真的曲折了。 ----《草鞋权贵》
21、这种出卖的概念被成功偷换了,变成婚嫁。这些女人每个晚上出卖给一个男人,她们的肉体像货物一样聋哑,无动于衷。这份出卖为她换来无忧虑的三餐、几柜子衣服和首饰。不止这一种出卖,有人卖自己给权势,有人卖给名望。有人可以卖自己给一个城市户口或美国绿卡。有多少女人不在出卖? ----《扶桑》
22、我也讲了我自己。唧唧喳喳的一个年轻女人,大概就是我那天晚上留给彼得的印象。我怕一安静下来,彼得就会总结性地说:谢谢你给我的这个美好夜晚。江水的声音越来越响。我们四束目光投向远处,投向气味不好的夜色深处。我转过脸,嘴巴离他的耳朵只有几英寸。他的头发好密,一定是一个毛孔长了三根头发。只有风把头发吹起,你才发现他的额头有多么高大。典型的犹太额头。他等我转过去,再去面朝江水时,便也转过脸来看我的侧影。我的侧影没什么看头,欠缺一点起伏,过分含而不露——一个不怎么漂亮的侧面。我在他来不及转头时,猛地接住了他的目光。 ----《寄居者》
23、人应该给自己足够的民主自由选择权选择跟谁交往,并坦荡地承认一份交往的失败。 ----《陆犯焉识》
24、那尖锐的色彩凿子一般将她三十七岁的表层凿了个缺口,青春哗然涌出。 ----《少女小渔》
25、二十多岁一个中国男人,应该可以不动声色地防御,甚至进攻,不露痕迹地交换利益甚至勾当,只要不被抓住永远不算作弊。二十岁,他应该习惯了人的那种淡淡的无耻,把它当成是正常的人味。 ----《陆犯焉识》
26、流浪汉最受不了的或许不是吃不饱喝不足,而是他们终日终年的沉默。人们会赏他们一两个角子,但从来不赏个面子站下脚,听他们说句话 ----《无出路咖啡馆》
27、我听了他的故事,觉得同胞压榨同胞是这故事中最黑暗的一部分。冒生命危险,背井离乡地出海打渔,九百块美金已经少得可怜,还要被层层盘剥?那部分忍心对同胞下手的人,以宣扬同胞的劳力不值钱、时间不值钱、生命不值钱为自豪,动不动还会慷慨地说:“中国有的是人!” ----《彼岸》
28、“老陆,我是想过几次的。”徐大亨是指“死”。“有时候真不好熬。就要熬不过去了,一气之下就想自杀了拉倒了。不过又一想,再熬熬看,反正总可以晚一点杀自己的。有自杀垫底,什么都好熬了。不信你试试看,跟你自己说,反正总可以迟一点杀自己的嘛,一下子就海阔天宽了!” ----《陆犯焉识》
29、极端的异国情调诱使少年的他往深层斟探她,结果他在多年后发现这竟是母性。那种古老的母性,早一期文明中所含有的母性。
他心目中的母性包含受难、宽恕,和对于自身毁灭的情愿。
母性是最高层的雌性,她敞开自己,让你掠夺和侵害;她没有排斥,不加取舍的胸怀是淫荡最优美的体现。六十岁的克里斯叼着烟斗,一动不动。就像他十四岁一动不动看着窗内。看着她怎样敞开自己,给人去毁去践踏。十多个人。还有更多。在她被毁尽的一瞬间,她直瞪瞪朝向他的眼里有什么在怒放。她的本性怒放了,倏然从被毁灭的自己、被践踏成土的自己跃然腾空,整场的毁灭带来的竟是这刹那间脱缰。
奔放的
奔放的
自由!
她竟借助那场毁灭在那一瞬释放了自己! ----《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