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 我花样百出的为你服务你走 我假装毫不留恋的挥手
图| 来自网络
罪责也许不会消失
悲哀却是会过去的
——川端康成
伊小寒迷恋上贾诺实在令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循规蹈矩的乖乖女，28岁的人生里，唯一称得上爱情的经历，无非是大学联谊会后，被学长牵着手送回了寝室楼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春心虽然萌动，却碍于天生的羞涩，不敢轻举妄动，又听信室友们的“女孩矜持论”，连续拒绝了学长两次邀约。
一个月后，学长就牵起了另一个学妹的手，公然在校园里出双入对。
伊小寒大受打击，从此封闭了爱情的闸门。
毕业后，在父母的操作下，进了家实力雄厚却刻板严肃的国企，周围尽是面目模糊的同龄异性，她隐没在人群里，同样面目模糊。
一晃28岁了，在小城里切切实实地步入大龄剩女行列。父母火急火燎，逼着她相了十几次亲，一律没有下文。
是她不愿意，不愿意这么庸俗地步入婚姻，她讨厌这种等价交换的形式，所以表面顺从，内里却软绵绵的抗拒。
从未体验过真正爱情的她，好似突然开窍，一心只想嫁给爱情，嫁给那个一眼万年之人。
贾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出现。
那晚，外地的大学姐妹出差过来，几个要好的当地同学组织了接风饭局。
大家平时都忙于工作，许久未聚，碰面后亲热不减，各自有聊不完的八卦，吐不完的槽，叙旧嬉闹，插科打诨，直到两瓶红酒见底，兴致依然高昂。
于是，就有人提议去酒吧继续下半场，一片响应之声。
伊小寒自来喜静，当即也不好扫兴拒绝，心想去露个面，稍坐几分钟，才好寻个借口退场。
结果，一去就坐到了酒吧打烊。
民谣主题的小酒吧里，有个小小的舞台，贾诺在台上弹着吉他唱朴树的《那些花儿》。
在她们进来之前，酒吧里一个客人都没有，可他的神情是浑然忘我的，似乎这间酒吧就是整个天地，天地间万物皆有灵，一桌一椅都在观摩他的表演。
他一件宽大的格子衬衫，破洞牛仔裤马丁靴，长发束成低马尾，像安妮宝贝书中走出来的落拓文艺青年。
灯光幽暗迷离，台下看不清他的脸，只听见他的声音，声线不似朴树那般低沉沧桑，是清越而利落的，伤感的歌谣被他刻意改了调，竟唱出几分俏皮。
众人鼓掌，他攸乎又将调子变回来，朝台下挑挑眉，一脸恶作剧得逞的满足和骄傲，几个女人东倒西歪地笑作一团，唯有伊小寒托着腮，怔怔看着台上，如痴如醉。
尾音结束，歌手将吉他搁到一边，径直走下来坐到她们桌上，一一举杯致意，幽默又不失分寸，显然是个交际高手。
她这才知道，他的名字叫贾诺，比她小4岁，是这家酒吧半个老板。
贾诺看着思绪漂浮的她，伸手戏谑地在她眼前挥了两下，她凝滞的眼神恢复生机，定格在他英俊的脸上。
细微而清脆的酒杯碰撞声突然响起，她低头一看，是他趁她不备，主动碰杯成功。
她为自己的失态感到尴尬，他却歪头咧嘴轻笑，像极了颜值巅峰时期的陈冠希。
她轰然沦陷，不知今夕何夕，脑海里只余强烈的感应，感应到自己的等待已划下句点。
自此，伊小寒成了黑匣子酒吧的常驻嘉宾。
她不想再犯当年的错误，不想再留空白的遗憾。
于是不管不顾地开启了疯狂倒追模式——每晚去酒吧报到，点最贵的洋酒，也不喝，放在一边就静静的听贾诺唱歌，从开场听到打烊。
遇到生意好，客人多的时候，还会一次性买下小花童手里全部玫瑰，一股脑送给台上的贾诺，将气氛渲染得更热烈。
这个一向简朴的女子，两个月来，几乎砸进去了全部工资，甚至动用了积蓄。
朋友们极力劝阻，全方位多角度的分析，一致得出两人不可能的结论；父母对女儿这段单相思也从支持鼓励到冷淡漠然。
贾诺更是一早就明确坦诚，他没想过把感情束缚在某一个人身上，所以不能祸害她这样的好女孩。
机会也终于让她等到了。
一群醉汉在酒吧喧闹，贾诺过去好言相劝，却激怒了其中一个，那人操起酒瓶就朝他头上砸过来。
旁边桌的伊小寒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就扑过去抓住醉汉胳膊，酒瓶落地破碎，贾诺毫发无伤，她却被另一个醉汉偷袭，背后挨了一凳子，瘫软在贾诺臂弯里，痛晕了过去。
醒来时，是在医院，贾诺陪着她，通宵不眠的眼睛里红血丝密布。
贾诺说：“没事了，那帮傻逼看你那样，当时就傻眼了，走之前还留了钱，赔偿了损失，我就没报警，省得麻烦。”
停了一下，又责怪：“你也够傻，不要命啊，还好医生说没伤到骨头，不然.....你叫我怎么过意得去，你爸妈给你买饭去了，刚刚你妈看我的眼神，我都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伊小寒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笑意，有气无力的回应：“没事的，我当时啥也没想，不用你以身相许。”
贾诺不吭声，却轻轻地在她额上印下一吻。
她心底，顷刻吹遍桃李春风，听尽天籁回响。
就这么顺理成章的开始了。
是贾诺表白的，他笑嘻嘻地说：“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命的，我服你了，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上你了，我们....可以试试。”
伊小寒迫不及待的点头，生怕他变卦。
她知道，贾诺这点动心，来之不易，或许稍纵即逝。所以，她要努力让这烟花萤火般的爱情，延续至红毯彼端。
她加倍对贾诺好，给他买衣服买烟，像保姆一样照顾他。
贾诺晚上才出门，白天都窝在家睡觉和打游戏，她中午下班，就赶去给他做饭，有时他赖床，她就端到床边。
贾诺玩游戏时抽烟很猛，她怕他嗓子干，专门给他熬金桔蜂蜜水，熬好后耐心地用嘴吹得不温不烫才递到他手里。
她的工作朝九晚五，在一起之后，她没有每天去酒吧了，却每晚都会在贾诺家里，等他到凌晨。
他经常会醉醺醺的回来，她就清理他的呕吐物，给他擦身，连夜把脏衣服洗好....待残局收拾妥当，再战战兢兢的自己叫个滴滴回家。
........
终于，这个死脑筋的女孩成功降服了浪子。
亲亲抱抱的腻歪半年之后，他下定决心要了她。她在他身下闭着眼睛，紧紧环抱他的腰，既激动又有点畏惧，却一脸视死如归的坚定，他格外动容，力道也温柔了几许。
事后，他抱着她说：“其实吧，我一贯的原则是不碰处女，我这人最怕麻烦，但我好像一直都在麻烦你，那下半辈子，就让你来麻烦我吧。”
两人打算结婚的消息再一次震惊了所有人，但这次，人人都报以祝福。
贾诺切实摆出了收心过日子的姿态啊！他剪掉长发，退出酒吧，转让股份的钱和分红加在一起，除了筹备婚礼，交婚房首付之外，还足够他重新做点事情。
伊小寒也表示，会全力支持他的新事业，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那段时间，两人的感情愈发甜蜜浓郁，几乎形影不离。她陪他到处考察项目，他陪她参加亲戚朋友的聚会，或者就静静的窝在家里，不眠不休，抵死缠绵。
贾诺却突然死在了家里客厅。
玻璃碎片一地，一把水果刀直直的竖在他胸口上，刀刃隐没于肌肤，血迹不多，场面却格外瘆人。
是伊小寒报的警，警察到来时，看见她穿着婚纱呆呆地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等法医将贾诺的尸体往车上搬运时，她才像回过神似的，猛地扑倒尸体身上，嚎啕大哭，悲痛欲绝。
心理专家赶到后，好不容易才引导她说出贾诺死因。
伊小寒说，二人为婚礼时穿婚纱还是穿裙褂意见相左，发生争执。贾诺喝了点酒，控制不住脾气，拿刀的本意应该是想放点血吓唬她一下，让她不要再纠缠，却没掌握好分寸，捅得深了点，酿成悲剧。
理由和过程有点荒谬，法医的鉴定却认为可信。
报警时间在死亡时间十分钟后，伊小寒的确是第一报警人，如果她是蓄意谋杀，两人关系又特殊，她本身就具备最大嫌疑。
70%蓄意谋杀的杀人犯，第一反应都是伪造现场，制造不在场证据，而不是此地无银的报警。
贾诺身上的确有她的指纹和头发，但这点无可疑，两人是情侣，有肢体接触很正常。
所有人证也都证明，伊小寒性格温和，连一只鸡都不敢杀，且爱贾诺爱到极致，两人感情非常稳定。
再按流程调查了通话记录和微信聊天记录也证明了两人的关系良好。
经济状况也没可疑，各自没有债务纠纷，两人之间也暂无捆绑在一起的投资。
当然决定性的一点，是刀口。
刀口经过分析，确定了是微斜着从下往上的角度。
这符合自杀者用刀的原理，专家们早就做过试验，自杀者握刀刺入胸口这个位置，只能是手心向上的反握姿势，这种姿势，不可能造成刀口至上而下。
通常只有在他杀的情况下，持刀者握刀的姿势，才会是侧握着刀柄，一刀刀的至上而下扎进去。
伊小寒没被起诉，全身而退。
贾诺的父母从老家赶来，歇斯底里的让她偿命。
她当众下跪，给二老磕了无数个头，磕得额头渗血，围观者无不心酸。
她还辞了职，整天躲在房间里，除了父母，谁也不见。
同事朋友们除了关心，都试探着问询，那晚她和贾诺之间发生争执的真实原因。
的确，她对警察交代的理由，根本站不住脚，人人都知道，她不可能在穿婚纱穿裙褂这点小事上，和贾诺过不去。
可即便是对父母，她也绝口不提。
秋风乍起，冬雪飘散，这桩悲伤的新闻也随季节的流转，而逐渐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里淡去。
警察却再次找上门来，用手铐带走了伊小寒。
她匿名在一个论坛发表的帖子，引起了警方注意。
她在帖子里，动情地讲述了和贾诺的相遇相爱，也详细描述了误杀过程。
帖子很轰动，评论达到几千条，被一个爱逛论坛的内勤女警转发到单位群，触动了负责贾诺这个案子的刑警敏感的神经。
重新翻出卷宗，仔细审视笔录，再次深入调查，这次调动了网警，恢复了贾诺手机里删除的全部微信记录。
真相曝光青天白日，不啻平地一声惊雷。
贾诺和伊小寒相处到后来，是真心爱上了这个单纯的女孩，也真的是打算收心和她好好过日子。
但毕竟以前浪惯了，偶尔还是喜欢出去喝酒泡吧，伊小寒也没意见，对他很是宽容信任。
有次，他和一帮朋友喝嗨了，混混沌沌时和朋友带来的一个陌生女孩在车里发生了关系。
清醒后，他懊恼不已，跟女孩约定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女孩也轻描淡写的同意。
没想到，女孩竟偷偷录了视频，事后反悔，给他两个选择： 一，两人成为正式男女朋友。二，付五万元买走视频。
他从前见惯了风月场里这种龌龊手段，想到自己也有些能平事儿的人脉，所以丝毫没放在心上，压根儿不搭理。
那晚，定做的婚纱收到了，伊小寒兴高采烈的回卧室试穿，随后又跑出来让他帮着弄拉链。
他当时正在玩手机游戏，随手将手机交到了伊小寒手上。
好巧不巧，那个女孩的视频就在这当口发了过来，还附带了一段威胁的话。
手机忘了锁屏，还停留在游戏界面，伊小寒当机立断的退出游戏，点开了微信页面。
然后，她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软绵绵的瘫软在地，一如当年为保护贾诺，背上挨了一凳子时的境况。
手机被扔在一边，贾诺胆战心惊的捡起来，顿时膛目结舌：“小寒，你....你听我解释......”
她冷静的打断他：“不用说了，我想调整一下，婚礼暂缓吧....”他蹲下去搂住她的肩，想把她拥进怀里，她却极力推开他，终于控制不住情绪，用尽全部力气嘶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这是她第一次发这么大火，贾诺一时不知所措，回过神来后，只觉胸口一团火在灼烧，烧得他无处可逃。
他既羞愧又后悔，既愤怒又无奈，六神无主之下，冲动地抓起水果刀，退到客厅一角，刀刃对准自己：“是，是我对不起你，可你们是不是都想逼死我啊？”
这下轮到伊小寒吓坏了，迅猛爬起来，扑过去夺刀，可是贾诺没来得及反应，还保持着刀刃对准胸口的姿势。
短短几步路，穿着曳地婚纱的伊小寒跑得跌跌撞撞，整个人撞进贾诺怀里。
刀刃也随着她冲撞的惯性，直挺挺被撞入贾诺身体。
贾诺在生命的最后几秒，一个字也没留下，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眼底好似浮沉着千言万语，最终归于静静滑落的一颗泪滴。
伊小寒当时的思绪完全错乱，她不相信眼前的事实，不相信是自己误杀了贾诺。
她后来才知道，她当时就患上了严重的PTSD（精神创伤应激后遗症），选择性遗忘了自己撞进贾诺怀里的场景。
她潜意识里将记忆篡改为贾诺出于愧疚而自杀，所以她删除了那个女孩发来的视频。
她要为贾诺保全身后名誉，也不想破坏这段爱情留存在世间的美好记忆。
可是，噩梦缠绕不断，贾诺最后的眼神，定格于梦里，让她无数次惊醒，冷汗沁沁。
可怕的回忆一一唤起，她失眠，焦虑，抑郁；却始终没办法鼓起勇气，亲口去陈述事实。
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一点一滴构建出这段爱情完整的开始与消亡。
她慢慢地平复心情，慢慢地，直视真实过往。
决定发布在公开论坛，是她为自己选择的赎罪方式，她就是想吸引警方注意。
她认为，这种方式远比自己去翻供，更能达到目的。
至少能证明，自己在写作时，逻辑清晰，精神正常，而且，没有自首情节，属被动伏法，能加重刑罚。
伊小寒交代完一切后，审讯室的空气霎时凝重，只余无尽的沉默，和沉默里此起彼伏的呼吸。
而这个戴着手铐的嫌疑人，在幽幽暗暗的灯光里，却露出浅浅的释然的笑靥。
此时，已近初春，窗外大树上萧索的枝头，已冒出星星点点的绿意。
绿，是注定飘散的柳叶新芽，在风中带着些细微的颤抖与战栗，像人世间那些不得善终的痴迷与眷恋，与不忍释手的，却又如此可怜的快乐与流连。
有些爱情，不如红尘隔绝；有些人，不如三生不见。
你我有缘无份，各自岁岁平安，或许才是这深致久远的时光里，最大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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