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本该
英勇且美好
Story
辣椒炒苹果,西红柿拌西瓜,草莓胡椒汤……
你没看错,这些闻所未闻的黑暗料理,
全部出自我妈妈之手。
每当我和我爸“罢吃”的时候,
我妈就会慢慢给自己倒上半杯红酒,
自言自语地说:
“你们不吃,我吃!多好吃啊!干杯!”
自己吃,自己享受,自己和自己干杯。
论黑暗料理,我只服我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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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段时间,被某个“西红柿炒蛋”的广告刷了屏,一个留学生忘记了时差,凌晨打电话给妈妈问西红柿炒蛋应该怎么做,引起了各种感动和争议。
说到这个话题,我很骄傲了,我!从来!永远!都不会因为怎么做饭这个问题,给我妈妈打电话的。
不是因为我体贴孝顺,而是我妈做菜太“黑暗”了。如果说黑暗有级别的话,我妈大概属于宇宙黑洞级别的,因为她黑得认真、黑得深沉、黑得持久、黑得有哲理有高度!
▲Annya Kai 插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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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料理哲学一:万物融合
很多人做饭不好吃,是因为刀工不行,切出来乱七八糟,或者火候掌握不到位。我妈妈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她切丝细如发,掂勺架势足!看上去就算不是大厨范儿,至少也是个合格的家庭主厨。
然而,她的观点是:天地万物是融合的,荤素肉菜是一体的,不要戴着区别对待的眼光看待它们,也不要随意让它们站队。
为什么辣椒一定要炒肉?辣椒炒苹果也是可以的呀!为什么西红柿要炒蛋?西红柿和西瓜皮都姓“西”,它们也可以是亲密一家人啊!
这样的哲学,在某些大学食堂里也有,比如月饼炒辣椒,荔枝拌西兰花什么的。这都是食堂边缘学科,偶见于网络段子中,但是在我家,这是餐桌主流文化。
这是我妈做的“夹心荞麦馒头”,馒头配蛋糕
长豆角炒苹果,西红柿炒红枣,海带炖西瓜,这样的菜式搭配,在我家是常态
遇到剩饭剩菜,或者买的菜量不够时,她就把这种搭配哲学上升到节约资源的角度——反正吃到嘴里、肚子里,都一样要混在一起的,为什么要浪费盘子分两个菜?洗两个盘子岂不是要浪费宝贵的水资源?
于是,这种混搭就有了神一样的高度:为了全人类的水资源,还有什么好反驳的吗?剩下什么就混搭什么,白菜炒糖醋鱼,茄子蘑菇汤就理所当然应运而生了。
别人家的紫薯粥,是把紫薯切碎和粥一起熬,而我们家的紫薯粥,是一整只紫薯,扔到粥里煮
饺子不需要包得那么紧啊,反正到肚子里,饺子馅和皮要一起吃掉的
“妈,今天做的饺子里加点儿鸡蛋吧。”“好咧!”
“反正吃到嘴里不就碎了吗?干嘛要先切?乱炖不就是这样的吗?各种东西炖在一起。烩菜不就是这样的吗?各种菜大杂烩,所以叫烩菜呀,这都是名菜!”
各位东北乱炖和河南烩菜的爱好者们,请平复一下情绪再继续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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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料理哲学理念二:大胆尝试是一种态度
在做菜这件事情上,我妈妈是非常努力的。她了解各个电视台美食烹饪节目的播出时间表,到点儿就守候收看,什么《为您服务》,什么刘仪伟,什么《回家吃饭》……她都认真拿着纸笔把菜谱抄下来。曾经还在使用录像机那个年代,她就用录像带把这些节目录下,认真揣摩。
然而,我妈岂是只满足于做简单抄袭复制菜谱之人?必须要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大胆创新,大胆实践!
我妈妈写的年夜饭菜谱,只有她自己看得懂,传说中这是墨鱼的做法
她听说料理界有一个高级门派,叫“分子料理”,根据各种食材的分子构成,来做成新的搭配。
这一下子打开了她的新世界:卤蛋也是蛋,荷包蛋也是蛋,蛋花也是蛋,反正都是蛋,构成都一样是蛋白质等。所以,只要是蛋就好了。比如韭菜炒鸡蛋,变成了这样:
妈妈拿手名菜“韭菜炒卤蛋”外加蛋壳
韭菜炒蛋是没错,可是为什么是“卤蛋”?!蛋壳是用来补钙的吗?!
别忘了我妈妈是善于思考的,那么按照“分子料理”的理念,除了能把食材以不同形态混在一起,举一反三,同一种食材分开是不是也可以尝试呢?
当然可以!
于是,炖鸡汤的第一餐可以喝汤,第二餐就把鸡汤里的鸡肉捞出来,加上辣椒和姜片,重新炒一遍,就变成了炒鸡。
反正都是鸡,这叫一鸡两吃,超棒的有木有?!有木有?
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创新?不!还有调料呢!油盐酱醋也是可以千变万化的。
比如凉拌西红柿既然可以拌糖,那么应该也可以拌盐,嗯,再加点儿香菜香油……!
比如草莓是冬天的水果,可是冬天吃起来有点儿冰,怎样可以让草莓变热呢?煮汤呀!煮完之后再放点儿胡椒粉,就非常暖胃了;再加点儿枸杞,完全就是养生汤啊,超棒的有木有?!有木有?
草莓胡椒枸杞汤,至少颜值上还算看得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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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黑哲学理念三:为自己的作品,喝彩干杯!
常有人问我:“你妈做菜做成这样,你是怎么长到这么大的?你爸爸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曾经在《激情燃烧的岁月》中,我看到一个情节:几十年的老夫妻,有一天老头儿吃着吃着饭忽然筷子一放,对老伴儿抗议:“你这么多年,菜都做这么咸!我受够了!不吃了!”老伴儿一脸愕然,觉得都吃了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开始不爽,一定是找茬儿!
于是,老头儿把邻居们都叫来尝,结果邻居们吃了都大摇其头:“啊!真的好咸啊!”老伴儿这才知道,老头忍她忍了大半辈子。
我觉得这个情节特别真实,因为千万不要以为黑暗料理吃着吃着就“习惯了”,我至今没能习惯。
离开家上大学的第一年,很多人抱怨食堂不好吃,可我每天都觉得食堂真好吃,一个学期吃胖了40斤。对于“妈妈的味道”,我从来没有怀念过。
▲Annya Kai 插画作品
我离家多年,要么自己做要么吃餐厅和外卖,而我爸就只能每天都在“难吃”和“犯懒”之中做选择。勤快的时候,他自己做;犯懒的时候,勉强吃;实在又懒又忍不了的时候,随便吃碗面条对付。
我和我爸面对黑暗料理,从来都不忍着,每次都直接抗议:“你放了多少盐啊?!咸死了!”
我妈悠悠地说:“哦,这次买的盐吧,我觉得有问题,比一般的盐要咸。”
“为什么这个菜没有切就炒啊?”
我妈淡淡回答:“我早就说要买一把好刀,现在这把刀太不好用了,让人没有切菜的欲望。”
▲Chow Hon Lam 插画作品
无论怎么批判,都不会对她造成0.01点的伤害。她依然非常快乐地胡乱搭配着。
她做菜的时候,每天都非常开心,厨房里永远有她的歌声,歌曲和她的菜品是同样混搭风格的:
“东方之珠,拥抱着我,让我温暖你那苍凉的胸膛,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
“玛利亚,神秘玛利亚,玛丽玛利亚。玛利亚,神秘玛利亚,我一定要找到她……”
每当我和我爸扔了筷子“罢吃”的时候,我妈就会慢慢给自己倒上半杯红酒,自言自语地说:“你们不吃,我吃!多好吃啊!干杯!”
然后自己开开心心地,吃菜喝酒,自己和自己干杯,自己给自己添酒时还会高喊一句“拿酒来”!
她认真地enjoy着自己的作品,格外享受地为自己打call。
▲Annya Kai 插画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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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来,无论是我,我爸,邻居好友们,即便是在我孕期,她也一如既往不改初心搞创新、搞混搭,一如既往难吃。我以为我妈这一生都会稳定发挥,无法再改了。
直到有一天,年事已高的姥姥伤了腿脚,和姥爷一起搬进了我家住。
从此,我妈做菜的口味就变了:姥姥牙齿不好,于是我妈把所有的菜细细切碎,慢慢熬煮,确保入口即化。姥爷心脏不好有高血压,她就少油少盐,完全按照他们的口味来。
这时我才明白,这些年我们的抗议,我妈不是没有听见;这些年我们的要求,我妈也不是做不到。
只是她觉得相比于她的料理哲学,相比于她“不断创新”的快乐,牺牲一些口味并没有多大关系,我们对她厨艺的满意度评价,对她而言也没有那么重要。
这些年,我妈她快乐地爱着她自己的黑暗哲学,爱着自己的尝试,只有遇到了更需要她的爱的人,只有这个人比她的个人快乐更重要,她才会改变和妥协。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我再也不对老妈的黑暗料理提出抗议。
▲Sydney Hanson 插画作品
现在老妈已经掉了三颗牙齿了,我决定带她找医生去镶几颗好牙,让她可以继续enjoy自己的美味,沉浸于自己的哲学中。
否则,那些黑暗料理就只能我来吃了,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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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小姐:做了13年新闻节目主持人,成功塑造了理智冷静的台前假象。实际是花样时代病患者,主要表现为累点低、泪点高。病中日记集合为《仿佛若有光》一书出版。人生啊,当一枚废柴也是很棒很难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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