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慕
我羡慕那个打西边来的流浪汉
他站在王春生家后山上的枯草中
扯着嗓子公然对着村庄叫:
秋天，适合死亡
重复三遍后，他声音软下来
再软点，就像哭了
我更羡慕全村的人能把他当疯子
懒得理他，都忙着秋收
忙着商议春节娶亲嫁女事
见他呆了会，又折回西边去了
我却起了伤感，我的羡慕
如此轻微，以至于秋风
都不屑于稍停片刻
云泥之恋
把你放回云端，是明智的
因为我的目光，时刻向着天空
因为每个深夜，我会洗净泥土
与灯火撇清关系，爬到高山之颠
只许黑暗里的风，路过我与你
亲爱的状态
以草的方式爱你
我成不了舒婷笔下与你比肩的橡树
也不喜欢那种革命同志的相爱方式
我倒是对青藤依附于树，羡慕不已
那种不顾一切的缠绕攀爬，总让我看到
灵肉交织，性命双休的惊心动魄
而我也不能做到。只能在你身边低伏成草
你往天空无限长去，我在地底无边潜行
你足够高大时，想必那些低伏的草，早已漫延成原
逼人的阳光日日辉耀你时，再庞大的影子
这片草原都能接住，象接住你魂魄
除非
孤傲是基因带来的毒素，很顽固。且
多不形于色。非后天泊来的那点世故能同化
所以，你和我，这样的对峙
彼此胜算都不大。除非你在被我用来象征
人世的疼痛。被我用来象征高古的月
和落日中群山的背影，河流的忧伤
这还不够。你得让我有种恍惚——
你是我哪一世没有归来的征人
并且，长矛必须在握，尽管锈迹斑斑
小心愿
这秋日眼看将尽，几样物件需得准备
在柳三家订了把温酒的铜壶，他家的铜
厚实，真。枯坐十年的一坛老花雕，安心了
兰花两盆。菊两盆。青竹早前就在长着
梅，我准备画在纸上。三朵，六朵
或九朵。就一个小心愿——
愿你归时，秋雨尽，雪始落，炭火正旺
白发三五根。我在窗边，替你拔
杜甫草堂
那年在浣花溪住了一年
每天晚饭后会去公园走很久
从不推开早已隔断风雨，门票巨贵的
草堂大门。我知道诗人早已搬走或被搬走，
我在草堂门外走来走去，是想
万一他念旧，也远道回来看看呢
那么，我正好成了门外等侯他的人
又万一秋风中，他认出被拦在检票处的我
哦，子美兄，我们那一世，不比这一世差
自在
中路乡沙拉科寺门前，一头大黑猪睡在路边
朱小宝用手摸它左耳朵，猪抬下眼皮
继续睡。朱小宝又摸它右耳朵
走进寺院，满园格桑花与野草
阳光一地。一只小白兔迎上来
朱小宝又摸小白兔左耳朵，和右耳朵
寺里只有一个老喇嘛，坐在殿外念经
声音很大。眼睛闭着，也睁着
森林学校院子里，有头牛
朱小宝不敢摸牛耳，牛却主动
把头伸给了她，讨吃的
到处是野苹果。自在长，自在落
密密麻麻，红红绿绿。象藏寨儿女
的爱情。甜，挤满了牙缝
山间流云，成天闲得发慌
风马旗随风翻转。那时，我坐在
一处山坡上，想起了你
一只山鹰，迅忽出现在高空
满山的云，闲不住了。看上去
比我还激动
看云
难怪你要我看云
它一边收拢，一边打散
有时策马奔腾，旌旗飘飘
有时杨柳轻舟，水烟渐深
有时青丝，有时暮雪。只要
愿意想，每个人间场景，你我都在
今天大雨，乌云压城。苍山肩着两端
真相是：我在这端，你在那端
无路，无河，只有云
而云，只能化雨，像流泪
睡吧
现在，凌晨四点半
我到底睡不睡呢
川端康成的海棠花，似乎不在大理
谢罪
那天，看了关于慰安妇的记录片《二十二》
后半夜醒来，听到外面似有
星月坠地声。出来一看，原是院角
那树黄槐花，正夜风里落
它在替人类，自杀谢罪
啃骨头
半夜，妮妮抱着一根骨头在啃
声音越来越大，满夜空都是。这导致
我蒙在被子里，通霄摸着自己的
胳膊腿
寂照庵
坐在古树下泡茶
有小块阳光路过飞檐
过树枝，落在杯中
又有小块阳光从琉璃瓦上
滑下，落在我头顶
（注：此诗一二节，被刘年与朱永富两位诗人各砍去一句。谢！）
处暑
今日处暑，在喝茶
昨日，也在喝茶.
区别微妙，不易察觉
无非是衣上多了几片落叶
无非是抬头望天，低头吞下了一句话
还有，那根垂得最低的，繁花最密的树枝
被珊妮早晨一刀砍落，痛快淋漓
我知道，她已忍了很久
之后，树下喝茶，进出不需再弯腰
之后，风可以直进直出
只是，正不动声色泡茶的我
有小变化。感觉像一名流窜犯，今日
终于被秋风一把摁住
寄茶
坐酌泠泠水
看煎瑟瑟尘
无由持一碗
寄与爱茶人
要说的，白居易都替我说了
只需把昨天做的新茶，选二款
趁今天处暑，风凉快，寄出
不多，够你泡三晚
第一晚，等雨扑窗时开泡吧
夜雨很像我们走过的江湖
第二晚，等月到中庭
那时看尘世，模糊，美好
把第三晚放在冬天
一壶茶喝完，夜雪也就深了
白茫茫一片。一生，就都明白了
坟场养鸡
陈师傅说他学做茶前，是养鸡的
村里偷鸡摸狗的多
所有防范措施都告失败后
他盯上了鬼
养鸡场迁到了村头坟场上
无人敢来偷鸡了。没想到
到头一场鸡瘟，一只都不剩
鬼下起手来，到底比人绝
如今，他说，高明点的鬼都
搬出坟场，混进了人群
梁兄
幸好你是一头荒原狼，不姓梁
不然，这冰凉的月光下
唤一声梁兄，我一定以为自己
是从坟茔里爬出来的，那只
有泪斑的黑蝴蝶
想娘了
有未接来电，母亲的号码
回拨过去，被挂断
电话父亲，父亲说没事。是不会
用手机的娘，慌慌张张错按了键
这次流浪出发前，去看望二老
娘拿出我给买的智能手机
要我告诉她微信语音
她学得很认真，大拇指使劲按着屏
对着手机大声问——
伢儿，你在外面还好不
那时，我正紧挨着她。由于用力
太大，母亲按屏的手，一直在颤抖
落花下的小和尚
黄昏。田野。雾状的雨
像天空有目光，歇下来
小和尚收了伞，一路欢跑。经过
那棵老槐，一朵朵小黄花，雨样的落
小和尚赶紧撑开伞，站在树下
花落在伞上，再从伞沿坠地
他一动不动
为何落花撑伞，落雨却不撑？
面对一个四岁的出家人
我问不出口
路边的稻田
路两边，是金黄的稻田
它们以硕果的标配姿势，低头弯腰
谦卑在天空下。土地上的人，望一眼
就多一份安全感，和欢悦，和尊敬
和感激。收获的声势，吸引过梵高的鸦群
那天黄昏，也吸引了两个过路人——
一个站在稻田里，喜庆，壮实如饱满的谷穗
另一个忧郁，单薄，如没有灌浆的空穗
但，他们都爱这秋日的田野，爱丰收
离去时，单薄的人采走了二株干瘪的稻穗
不忍农夫收割它们时，满脸失望
这失望，会让空穗内疚，成悲，成殇
偶尔也会疏忽。难辞其绺后，推给天意
失败，从来不适合解释。所以，她把空穗
放在车上，带走。什么也没说
菊女 居湖南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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