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
三月中旬后,每次走进校园,就能看见门口那几株海棠。最初,枯枝上浅浅地开着数朵花,没过几天,便一树繁花,从树根到树梢,落满了向下张望的粉色眼睑。如今再看时,只有绿叶,只有树下的残花。感受着海棠花从无到有,从淡转浓,由寂寥到枝头喧闹、到繁华零落的变化,常常哀叹美好的事物总是太过短暂,就像华发一去不返。当面对时光这个拥有绝对优势的对手时,我们都束手无策,所产生的感怀与留恋、无奈与悲伤是共同的。
海棠落花时,怕惊动人似的,寂静无声,没有任何预告,花瓣便纷纷扬扬地辞枝,静悄悄地横尸于地。如若有风吹起,这些轻盈的落红随风扬起,向前跳跃,流落他处,像悲凄的浮萍,无根无依;像曾仰望的夜空,星辰依旧,暗香不再;像曾淋浴的阳光,灿烂依然,笑靥不再。
离开了树枝的本体,花就飘零了,命运多舛,由不得自己做主,只能随遇而安。就像我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一样,任凭境遇流转,不能掬一捧清泉,无法留一轮清欢,不能唱一阕新曲,无法还一腔心愿。
每次看到保洁员拿着大扫帚,大手挥动、扫除落花时,我总感觉到那扫帚僵硬的锋芒,刺痛的是我的身体。
花若有知,片片落红就是滴滴血泪,意欲化作春泥护花,却不料成了帚下无情物。
树若有情,每次舍弃就是忍痛割离,原为根须与落红相亲,却不曾别离后遥遥无期。
逢了雨后,那些落红形成了一汪花瓣,就像雪白肌肤上一块块粉红的疤痕,受伤处的血经、血脉,呼之欲出,伤残得令人疼痛;又像一汪汪粉色湖泊,意欲随波飘流,却身陷囫囵,面临厄运。
近看,那落红又特别唯美。花瓣均匀地覆盖住了水渍,贴着地面,把原本肮脏的水汪,铺上一层柔软的细缎;原本依附于枝的美艳,平展地遮盖住了下面的丑陋与不堪,使落红完成了一次惊艳绝伦的蜕变,以另一种形式让每片花瓣尽露春光。这一地的落红像天宇间的云彩坠入凡尘,偶尔的停留变幻莫测;又似天地挥毫泼墨时不经意的一笔,轻巧的点墨间便仪态万千。
纵观尘世,是非无常,人生无常。此时悲,彼时喜;此处清凉,彼岸喧闹。如若能站在时光之外,把世间始末看清,那一时的悲喜,如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但因为是近距离地看了,那一时的悲喜就刻骨铭心,痛彻心扉,放不开,而寝食难安、心如刀绞、苦不堪言。
一个周末过后,当我再次走进校园,发现地上的落红已被全部清除,除了残存斑驳的痕迹外,已难觅海棠花的芳踪了。时不我待,何况只是一季的落红。或许在时空之外,那些落红正掩面而笑,笑我这个痴人竟此般放不下。或许在尘世之外,那些花瓣正纷飞而舞,落英而翔。
海棠已脱了粉裝,换上绿衣,如舞台随时变换的布景,每个时段的戏,都需要不同的陪衬方显万物精彩。春,属于暧昧飘香的花季,氤氲而模糊。夏,将是雷厉风行的雨季,殷殷热血般炽烈、奔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