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8/20
作者/贪欢
程老师25岁了,刚过的生日,这意味着我们之间的年龄差,又从3岁变成了4岁。
我跟他说,等以后我们老了,我一定得走在你前面。
我说不行,我根本没办法一个人生活,这种失去的痛苦我也根本不能承担。
他说,“没关系啊,你老了也是跳广场舞里最漂亮的老太太,总有色老头愿意陪你生活。”
可我几乎是立刻就感到一阵难过。
前些日子我们一起看了部电影,叫做《东京家族》,是《家族之苦》的前传。日本很会拍这种家庭剧,绵延又悠长,没什么激烈的矛盾和冲突,只有无限的温柔细节。
电影的最后,家里的奶奶突发心脏病去世了,爷爷一个人回到乡下的老家,小儿子始终陪在他身边,这对隔阂了数年的父子并肩而立,良久,爷爷才开口说了一句,“你妈妈没了啊。”
看完之后,我趴在一边玩手机,程老师不住地叹气,我问他怎么了,他说。
“我们早晚也要面对这一天啊。”
生死么。
其实我有尝试面对过了。
三月奶奶去世,我赶回家,要走到奶奶家的门口时,我忽然就走不动了,于是就停在那里。
妈妈回头看我,“快呀。”
我摇头,抱住妈妈,拼命大哭。
我不敢去看躺在那里的奶奶,我好害怕。
我害怕切实地感知到,她真的不会再醒来了,不会再用枯木般的手攥住我的手,笑眯眯地看着我。或许不得不承认,我远比想象中更脆弱也更胆怯,我做不到正视亲人的离开,也做不到好好说再见。
某次回家,去姥爷家吃饭,忽然发现姥爷走路开始拖着地了,端碗的手也抖得厉害。
回家时我问妈妈,怎么感觉姥爷一下子老了很多。
妈妈说我上学的时候,姥爷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到了脚踝,在床上躺了一整周。
我没说话,但每次回家,都要去看看姥爷姥姥,吵着让他们给我做好吃的,和他们讲我和程老师的事情,假装从来不曾察觉他们的衰老。
姥姥牙都没几颗了,听我说得笑起来,嘴咧得好大,“就说小程是个规矩孩子,对你很好的。”
姥姥家和程老师家是邻居,时常能见面,姥姥总说程老师的好话,让我不要欺负他。
小时候我常觉得自己冷漠,想来不过是年幼,对世事了解不深,没什么值得挂念的人和事物。如今越长大,越不敢动感情,相遇重逢错过,无论哪一样,总要折腾一通伤筋动骨才算完。于是长大后我习惯感谢,无意中遇见半晌,成了朋友,能一起分享也能一同分担,是意外之喜;遇见程老师,对我千依百顺,数年如一日,大抵是生命里该有的那份幸运。
但是亲情,每个人都拥有,却又太容易被忽略,那些长长的致谢词里总是没有他们的身影。可当某一天,我忽然意识到他们也是会离开的,而且这离开,是永远也不再回来,那些本该用来相爱相亲的时光,就在我矫揉造作的以为其他人更重要时,被浪费掉了。
所以,当程老师说,没关系,会有人沿着他的老路,继续陪我走下去时,我却只希望时间能停在此刻。虽然我没有钱,也没有足够的自由,不够漂亮,对生活也并不满足,但是此刻,我拥有不变的爱人,最贴心的友人,和虽已年迈,但尚康健的亲人。
闭上眼是去年的中秋,我,程老师,爸爸妈妈,还有姥姥姥爷坐在一起,我买了大闸蟹回去,姥姥说小姨也给他们买过,很大的大闸蟹,一只有八两重。我买的只有四两重,于是笑呵呵地和姥姥说,那可没办法比哦,小姨是亿万富翁,我是一万富翁,我只买得起这四两的,你要是喜欢,那你就再多等等我,熬到我和小姨一样有钱,给你买一斤重的吃吃看。
姥爷作势打姥姥的手背,说妞妞还没毕业咧,能想着我们就很乖啦,你怎么还挑三拣四的。
程老师不说话,埋头给我剥螃蟹肉吃。
我小声同他说,等下次,带你去见爷爷奶奶。
他说好。
那是我最好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