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购。在一家专售老国货的化妆品店。每次,收到快递,打开,总有一些小赠品。手写的信纸,字迹清秀工整。一笔一划的背后,是用心,温馨。一张面膜,两颗可爱的软糖,还有,一枚精致的卡片,闻起来,香香的。房间里,好些天,都萦绕淡淡的芬芳。
卡片名曰七里香。绘有古典仕女,乌云入鬓,眉眼灵秀。体态轻盈,裙裾飘逸。像极了,大师林风眠画作里的女子。现在,很少见到这样,散发幽香的卡片。它,分明属于那个久远,安安静静的时代。这个喧闹的时代,每人都忙忙碌碌。没有闲情,闭上眼睛,听清风拂过脸庞,轻柔的声音。没有逸致,看看月亮,圆了缺了,美丽的变幻。
那时,年纪小。在初中上学。校园里,流行一种叫板鞋的平底布鞋,鞋面是黑色的,鞋帮一圈,是雪一样的白。穿上几天,鞋帮不白了。爱美的女生,小心刷洗,鞋帮,又变得雪白。鞋子,簇新神气。那个年月,港台剧《射雕英雄传》很流行。还有被称作贴画的胶粘小画片,一大张上面,都是一枚枚港台明星的剧照,或是生活照。撕下来,可以贴在硬塑皮笔记本里。
每个女生,几乎都有硬塑皮笔记本。里面,抄着流行歌曲,抄着励志小语花。更多的,是一枚枚贴画,翁美玲,黄日华,杨盼盼,苗侨伟,在笔记本里的角角落落,神采飞扬。小舅上师范学院,学校里组织歌咏比赛,小舅得了奖,奖品是两个笔记本。放了假,小舅骑着车子,兴冲冲送来笔记本,我一个,姐姐一个。在我,这是梦寐以求的礼物。
校园里,植有许多女贞树。花季,细碎的米白小花一簇簇,藏在叶子下,却藏不住淡雅的香。路过的女生,发间会落了花瓣。衣衫,也有了馨香。这么多年过去了,校园,会出现在梦里。教室,是一排排的平房,木桌子,木长条凳。一间间教室,装满了青春的欢声笑语。校园,再也没有回去过。去了,只怕也早已不是旧时模样。听说,学校易名了,女贞树也没有了,平房早已变成楼房。那些一同有过欢声笑语的同学,像一首歌里唱得那样,她们都老了吗,她们在哪里呀。我们就这样,散落在天涯。
儿时,在舅家长大。有次,村里一户人家置办酒席待客。外婆领着我路过,闻到饭菜的香味,我不走了。牵牵外婆的衣角,仰头问,婆婆,谁家炒菜,真臭。外婆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弯下腰。回家,这个笑料,外婆说给外公,说给舅舅们,说给小姨。大家都在笑,笑小孩子的我,小馋猫。初学说话,傻傻地,分不清香和臭。
舅家村子,一条长街,南北相对住了两排人家。村头,有棵大皂角树,树下有石碾子。闲时,妇人会三两相聚,树下纳鞋底。嘴里拉着家常,手里的活却是一针不落。饭时,汉子们手捧粗瓷大碗,几瓣蒜。冒尖的面条,不多时,就碗底朝天,吃得干干净净。夏夜,婆婆们手里的蒲扇,摇着晃着,慢悠悠。怀里的孙儿,早已入梦。皂角枝叶,和着风,摇着晃着,慢悠悠。星子满天,星子不做梦,一眨一眨,天就亮了。
村里,本家的一个舅舅,娶了新媳妇。新媳妇我叫妗子,很漂亮。杏仁眼,高鼻梁,两条麻花辫,顺溜乌亮。这桩姻缘还是外婆促成的。妗子是外婆的远房侄女。不几年,有了儿,又有了女,几个娃娃绕着,和和美美。庄稼人,直性子,也有拌嘴的时候。家长里短的琐事,妗子唠叨得多了,惹烦舅舅了,被满村子追着打。妗子谁家也不躲,只跑到外婆家,去找表姑主持公道。外公常打趣外婆,说媒还要管到底。
多年后,舅家整个村子搬迁,搬到了新村。想起老村子,外婆带我去看。那时,外公已离世。走到一片平整的庄稼地,外婆指给我,是老村子。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解,村子怎么变小了。外婆笑了,人老了,就矮了。村子老了,就小了。庄稼地一片静默,像年老的智者。曾经的老村子,盛满了那么多故事,那么多欢笑。
现在,外婆也去了另一个世界,和外公,永远相伴。天涯,路茫茫。原来,这世上的人,这世上的物,都有自己的来处。也都归了,自己的去处。人事留痕,物事留痕。终归,在记忆里,有迹可循。就像七里香,一张薄薄的纸片。却真真切切地,有过芬芳。世上的人儿,也无一不是,在尘世里,活过,爱过,留了痕迹,留了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