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有些人,会为自己贫穷的出身而自卑,但我从不会,任何人问我,我都会大声地告诉他,我是在农村出生并长大的。
我的家乡在广东高州,地处粤西,经济在整个广东地区处于中等水平。我出生在一个叫汶水教的村庄,我们村大约有五六百个村民,全村只有一个姓,同一个祖先,三四个家族吧。我们家族家族也是我爷爷爸爸这一辈,一共有三四百人左右。
小时候,我家也是种田的,直到到六年级才搬到镇上住。家里的活和农活主要是我妈在干,我爸爸基本没怎么干过活。他年轻时是语文老师,也教美术。我们村小学校门口的牌匾“XX小学”这四个字就是爸爸写的,他也帮学校和村里画壁画,过年还会去镇上卖对联补贴家用。我爸爸一度是我们家的英雄。但当我长大才发现,那个一直为家操劳到患上严重胃病的妈妈才是。
在小学的六年里,我每年都代表学校去参加全镇的语文作文比赛,记得有一次,比完赛后回到家,妈妈问我,作文写了什么?我说,写了我爱爸爸。妈妈听了有点吃醋地说,难道你只爱你爸爸吗?爸爸在旁边哈哈大笑,刚好门口有卖冰棍的经过,我爸爸就给我和弟弟每人买了一根,当是给我奖赏。
当然,如此温馨的画面,其实是很少的,发生在我身上更多的是,爸爸妈妈对我的打骂和别人的讥笑。我觉得父母小时候十分讨厌我。我从小就体弱,总是生病,头发枯黄,脸颊深陷,没有一处讨人喜欢的地方。每次有客人来家里,看到我的时候总会说,哎呀,这孩子怎么这么瘦,你爸妈没给你饭吃吗?
每每这时候,爸爸总是不说话,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走上二楼看书去了。爸爸总说我丑,我不止一次听到他跟邻居说,我女儿长这么丑,以后会不会有男人要?
我也不知道自己长得多丑,以至于爸爸如此的担心,估计真的很丑吧。因为我整个小学阶段,都被同学讥笑为“丑八怪”、“黄毛”,四年级的时候,校长的儿子和他的小跟班在玩,手里拿着一根木棍甩来甩去,一不小心就把木棍插在我的眼眶了,我眼睛痛得直流泪,差点就瞎了,可是那两个混蛋却连一句道歉的话也没有说。还有一个男生特别喜欢为难我,总是把我的文具从四楼扔到一楼,然后得意洋洋地让我去捡。后来全班同学干脆联合起来孤立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可能就是因为长得丑吧。
我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回到家里还要被爸爸妈妈打和骂,那时候我想得最多的事就是死。我被妈妈骂完后,就会跑到屋子后面的小树林,难过得拿石头砸自己的脑袋。我想就这样把自己砸死算了,活得这么痛苦还有什么劲?
可是,我没有这个勇气。寻死比觅活要艰难太多了。
02
这就是我的童年,我的生长环境,我觉得自己现在之所以那么坚强,完全是因为少女时代吃了太多苦的缘故。当然,上了初中和高中后,我都一直备受校园暴力的困扰,我一直被同学嘲笑和排斥。直到现在,这些仍然是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阴影。
有些人天生就情商高,很讨喜,但我不是,我天生讨人厌。后来,我很少和同学联系,并不是我不念旧情,而是从前的同学根本没让我感受到有多少情可以念。
我读高三那年的五月,高考模拟考试刚进行了一次,我爸爸就来到学校让我退学,说家里没钱,供不起我读大学,他已经托人在东莞的工厂帮我找了一份流水线的工作,800块包吃包住。
我没有挣扎,一句话也没说就跟爸爸回了家,然后收拾行李去了东莞。只是,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恨爸爸,因为我成绩并不差,语文科目几乎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组第一名,英语也不错,短跑成绩全班级女生最快。我只是理科差了点,虽然考重点大学是有难度,可并不代表我完全没有希望。我们家也不是特别穷的那种,我爸爸只是怕供我念书花钱,所以才选择了让我退学这条路。我去了东莞两个月,三班倒地在流水线上挥洒自己的汗水。可是,尽管我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每个月的工资还是没有超过六百块。
我给爸爸打电话,说我不想在这里干了,没有发展前景。我爸爸问我,你还想要什么样的发展?他的语气不是关切,而是轻慢,我无比深刻地感知到了这一点。我爸爸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会有什么美好的前途,他觉得我只配得到这样的生活。
一想到这一点,我有很长时间都在恨爸爸,只是他现在老了,我早就原谅他了。
03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生活,我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是这样的命运,我虽然丑,但我是很内秀的,我曾经得到过那么多的第一名,我的命运怎么可能会是一个月薪才六百的流水线工人呢?
于是,给爸爸打完电话后,我就辞工了。我回到了家里,然而高考已经结束,我再也不能上大学了。
爸爸对我的辞工很不满,他从我初中起就没正眼看过我,也不和我说话,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嫌弃自己女儿的父亲。我之所以这么自卑,完全是父母造成的,如果他们经常用爱和鼓励去温暖我,我的情商绝不会如此低下。
爸爸对我不闻不问。我自己坐不住了,我无法忍受那种冷暴力,于是,我又出走了,这一次,是广州。我和另外一个同样不受爸爸待见的女同学结伴,一起坐火车上了广州。我妈给了我五百块钱,我和同学租房就花了三百块,还有两百得省着花,撑到找着工作为止。在人才市场投了一个月简历,我终于得到了一个面试工厂仓管的机会。我坐了三个小时车,从三元里赶到龙洞去面试。上天可怜我,让我得到了那份工作。可是当我从工厂出来准备坐车后,我才发现自己兜里只剩下两块钱了,而从这里回到我租房那边,要五块钱的车费。
那时候是夏天,烈日炎炎似火烧,我走了好长一段路,每看到一个人就想停下来问他,可不可以借我三块钱坐车回去?可是我徘徊了很久都开不了口,我是那个连问自己爷爷要五毛钱也不敢张口的人,更甭提向陌生人借钱了,这实在太考验我的羞耻心了。
我口干舌燥,后来走进一家书店。那里有空调,凉快。我在书店里转悠了好久,看到一个穿白衬衣和西裤的男孩子在我对面入迷地看着一本书。我看了他好久,无数次想开口问他借五块钱。男孩子抬头看了我几次,主动开口问我,你怎么了?我鼓起勇气说,你能借我五块钱坐车吗?只见他二话没说就掏出了十块钱,递给我。我红着脸说,我以后一定还你。男孩子微微一笑说,不用了。
就是这十块钱,让我回到了出租房;就是那一抹微笑,让我铭记至今,每当想起来,依旧泪流不止。
04
上班后,我开始自学英语,离开学校多时,熟悉的英语单词已经变得陌生,看起来非常吃力,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学好,可是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学,我的命运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工厂仓管。
我下班了哪里也不去,就呆在宿舍看英语,我买了很多英语杂志,每天大声地读课文,背着单词,就像高中时那样。
半年后,我因为工作能力没有达到工厂的要求,被辞退了。可是从工厂出来的时侯,我一点也没有悲伤,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未来一定会比现在好。我大概就像野草一样,就算被风吹雨打,被大石压住,也能顺着阳光寻找出路的女孩子。
从工厂出来后,我去卖二手房,然后一直坚持自学英语,我大着胆子和外国人搭讪,目的就是练习英语口语,我也不知道自己将来可以做什么,我只是知道,现在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我在房地产公司上了一年班,由于长得不漂亮,口才不好,不懂得和客人打交道,我的业绩并不好,一个月工资只有不到两千。我还要租房,坐车,吃饭,生活一直很拮据,拮据得连好一点的鞋子也买不起。只能买路边摊那种便宜的三十块钱的人造革鞋子,烂得掉皮了也舍不得换。我很节省,因为我还要存钱上大学读书,所以我没有寄过一分钱回家,也不给家里打电话,那一年春节,我为了省路费,也没回家过年。大年三十的时候,全国都在欢度春节合家团圆,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三百块钱租来的简陋农民房里,吃着外卖,默默地流泪。那一晚,我接到父亲的电话,他语气一贯地高高在上和傲慢,他责怪我,为什么一年都不打一次电话,为什么过年也不回家,你就这么不孝吗?
我一听,哭得更加厉害了,眼泪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我的爸爸,他可能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不然他为什么从不关心自己女儿的死活,任由自己的女儿在一个连他也没有到过的大城市吃苦流浪,我真的怀疑自己不是他亲生的。可是我们又长得那么像,眼睛,鼻子,嘴巴,身材,还有与生俱来的语文和美术天赋,完全一模一样,我想否认也不行。
等我的存款攒到两万块的时候,我又辞掉了工作,走进了一所外语学校,这里有继续教育学院,可以招全日制的学生。我报了商务英语,学制两年半。我的生命终于在这所充满了天之骄子,到处绿树成荫的校园里复活了。
我一天学习十二个小时,恶补过去漏掉的知识。我不知道自己毕业能干什么,可我就是相信自己配得上更好的生活。
05
我度过了非常美好的两年大学生活。我知道,自己和正规全日制的大学生没得比,但我依然很高兴,因为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这里,是我人生的新起点,是我开始飞翔的地方,是我获得尊严的地方,是终止我低薪多劳的底层生活的地方,是我放飞所有希望的地方。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全国所有的男孩女孩都去读大学,只有读了大学,你才能获得一个更高的起点。
毕业后,我顺利地找到了一份英语翻译的工作,月薪五千加,有时七八千,那时候是2007年,大学生工资一个月才三四千。我开始穿着小黑裙和高跟鞋,在写字楼里健步如飞。我带外国客户去工厂验货,我负责翻译。工厂老板对我毕恭毕敬,在各种高档酒楼请我用餐,我终于不用每顿都只吃快餐,不用灰头土脸地看工厂小主管的脸色了。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因为我本来就应该过这样的生活,美好它一早就在那里等着我,我只是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它而已。
你相信吗?当你觉得自己好看的时候,你就会变得越来越好看;当你觉得自己行的时候,你就一定会得偿所愿。我本来就是经常考第一的学生,怎么可能会过不好呢?
我不但收获了一份好的工作,也收获了爱情。我认识了某人,他是当地一所一本大学大二的学生,对我的经历颇为惊叹,因为他是温室长大的孩子,身边从来没有一个像我这样命运坎坷的女孩子,他爱上了我,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
后来,我跳槽去了一家外贸公司做销售。就凭着一腔孤勇,从基层业务员一直做到主管然后再到总监,我工资最高的时候是月薪三万。我们买了房子和车子,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06
可是,我仍然不满足,仍然感到痛苦。那时,我看了大量的日本文学和世界各国的文学,也看了少部分的哲学,我从小到大就喜欢看小说,读高中的时候,红楼梦都看了不止五次。我心里有一个梦一直不敢说出来,那就是,我要写作,我要当作家。这是潜藏在我心里的一个梦,只是我从来不敢透露半点风声,我怕别人笑我。
尤其在商圈里,我接触到太多的有钱人,他们对文学毫无兴趣,也觉得谈文学的人太不切合实际,我深知这一点,所以从不敢对别人透露半点,我只能默默地写,我从高中就开始偷偷地投稿,屡次被退稿后一度中断了好多年,直到三十岁才开始重新拾起笔,后来我开始在杂志上发表作品,文章屡次登上人民日报、十点读书等千万读者的大号。我开始出书,第一本已经上市,第二本即将上市。虽然我写得不好,离那些“大家”的差距还非常大,我的生活依旧充满了波折,但我已经开始觉得幸福,有种人生渐渐圆满的感觉。
我们买了两套房子和两辆车,大部分钱都是我出的,我因此而感到自豪。我仍然没有太多的钱,可能这辈子也成不了富豪,可是,我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地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07
我出书了,没能畅销,第一版卖完后,勉强加印了三千本。我依然是个毫不起眼的一个无名小辈,我朋友圈那些粉丝几十万的大咖从不会给我点赞,但我已经非常非常的满足,因为我有我自己小小的梦与想,我公众号还有十万个偶尔会读我文字的读者呢。
我的书出版后,一本也没有送人,因为我知道,就算送了别人也不会看的,我希望大家是被我的书所吸引,然后主动去购买,然后真的会去看。书出来后,弟弟先买了一本,他回家的时候带给爸爸看了。爸爸主动打电话给我,严肃地指出了这本书的不足之处,他说有些地方稍欠说服力。我同意爸爸的看法,也认可他的文字鉴赏水平,毕竟他从前是语文老师。
开始的时候,我家人根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我有一个在报社上班的邻居,回去跟我爸爸说我在写小黄文,言语间颇有不屑一顾的感觉,自从那次之后,我爸爸对我的书就没有什么期待了。但等书出来后,他终于知道我写的都是正能量的鸡汤文,对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开始感觉到他的自豪。事实上,从我做翻译那时起,爸爸妈妈就为我感到自豪了。但同时他们也很愧疚,觉得以前没送我读大学,确实是耽搁了我。
有时候我觉得父亲很势利,很自私,是那种不想付出就享有荣耀的父母。可是,此去经年,他也老到不能工作了,我也快到中年了,在过去那些吃苦的岁月里,我早已经不再恨他了。
我也常常想,如果我能像其他同学一样,正常地参加高考,那我今天会不会更优秀?命运更加顺遂?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全是命运塞给我们的种种。命运注定我出身贫穷的农村,命运注定我小时候经常被人欺负,命运注定我要熬无数的苦,命运也让我尝到了甜头,我相信命运一定会让我越来越好。从某种意义来说,并不是我推翻了压在身上的那些痛苦的命运,而是我这辈子所有的幸福和苦难,都是早已经注定了的。只是,我很幸运地先尝了一点苦,然后发现了很多的幸福。
08
在这里,我想和大家说的是有几点:
一:不要相信命运,如果相信,请相信它是美好的,就算你现在很艰难,但一定会拨得云开见月明;
二:请相信自己是好的。无论别人如何的踩你,辱你,看轻你,你都要相信,你值得拥有更多;
三:请一定要为自己的人生找一个目标,然后为之努力想办法去实现它。实现了一个小目标,美好的生活肯定会到来。
四:要乐观,要主动屏蔽那些不好的记忆。不要因为别人对不起你,你就整天活在痛苦和仇恨里。
今天在机场看到王勃的广告,他说,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导演,走出去拥抱自己的世界。
走出去,代表着我们不但代表着多出去走走,也代表着一种开放的心态,包容,上进,然后,我们才有机会拥有自己的世界。
你们很多人起点比我高,比我幸运,我祝福你们一直幸福下去。
作者
夏半月,广东高州人在中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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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那篇关于畅想哪些职业会消失 文章,引起 部分读者的不安和反感,我在这里道歉。有个别读者在后台用很难听的话骂我,我心里感到很难过,所以写 这篇文章,告诉自己的,别灰心,别丧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