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潇湘蓝
乱入红楼:尤三姐淫乱背后的赚赔逻辑
潇湘蓝
尤氏姐妹的“淫名”不是出于风月场,而是从自家的宅院里散出去的。
“却说贾琏素日既闻尤氏姐妹之名,恨无缘得见。近因贾敬停灵在家,每日与二姐三姐相认已熟,不禁动了垂涎之意。况知与贾珍贾蓉等素有聚麀之诮,因而乘机百般撩拨,眉目传情。”
其一, “聚麀之诮(父子如兽共姘一女)”这样的讥讽只能是跟贾珍的下人嘴里胡吣露出来的。
其二,有一点很重要,尤家姐俩“淫”是只限于贾珍贾蓉父子,外人是占不到便宜的。
其三,虽然是贾珍把事情做过头了,但是尤家姑娘也从此落入下贱了。所以贾琏才会动了垂涎之意。
红尘中某个女人一旦被看贱了,就好像人人都可以得便宜似的。比如就有说尤二姐人尽可夫的,实际上,连贾琏那般身份钱势也需得偷娶二房才能到手,还得是贾珍答应之后,其他人谁敢放肆。尤家姐俩充其量是被贾珍包养过的两小姨子,谈不到娼家的份上。
但是世俗的规则是无形的,它就像一个死穴,一旦被点住,不堪其苦。
其中一条是李银河讲的男女性关系赚赔逻辑。按照男赚女赔的既定规则,贾珍父子哪怕的“聚麀之诮”也是赚到,尤家姐俩“被戏弄被玷污”则是吃亏。而且是连本带利亏尽了。
等到时间长了年纪大了已经来不及了的时候,尤二姐才说 “你们拿我作愚人待,什么事我不知。”尤三姐也明白了“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虽然三姐嘴硬二姐尤软,但从这时起姐俩到底各有打算了。
先是尤二姐。既是贾珍的女人,别人未必敢上,她也不会轻易被诱。但是为何她会和贾琏勾搭上,真的是她水性杨花吗?不是,其实尤二姐也不傻。她被玩弄了这么久,贾珍也没有半句交代,她是自己寻出路了。这一步跨出去尤二姐可算捞着终身有靠了。而且贾珍父子也是帮着出人出力的。多年收支略略平衡了下。
后来她随凤姐入府,倒是心忒大了。她想着只有这样“方成正理”,还有更大的人生愿景是能够生下一男半女。如此,若是尤二姐真能入园安身,她倒有可能稳赚不赔了。这可吓着凤姐了。
说凤姐酸,不知她一本账更是精明。
68回,“苦尤娘赚入大观园”。曹公多精细,用的是 “赚入”二字。凤姐相当有策略,先封20两银子给旺儿叫张华去告官,再拿出300两给都察院虚张声势,然后到宁府撒泼说花了500两把官司压下去了。这边贾蓉连忙送上,又再拿出200两打点都察院还又给张华父子若干两。整场官司完结,凤姐大约赚到100两左右。贾珍亏掉近800两。
凤姐狠狠地闹了一场,教训了一下贾珍父子,让他们赔了女人又折钱。另外,她知道尤二姐是个破瓜,如同贾珍的下堂妾。这种又无名利可图又无任何好处的的亲上加亲,凤姐怎么肯吃这个亏,赔上这个钱?
凤姐一声冷笑,尤二姐命休矣。
尤三姐也不甘心:“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
三姐用了“无能”二字,口气颇有点还手一击的狠劲,誓要把脸面本钱挣回来。
65回,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这一段的亮点在“竟是她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她”。经历过了的尤三姐摸到自己的痛楚和眼前的困境,才有了这样满嘴酒气行为爆辣的放浪言辞。
她接下来的行为“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很有些以毒攻毒的补偿心理。
从另一面看这倒是厉害的娼家所为,尤三姐若是活下去了,是很可怖的。以她的辣性,她能是边赚边吃这碗饭的。《红楼梦》还是文人贵雅,写得善。后来的《海上花列传》专写这一类尤物。极具个性,一反历代娼家不幸暴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交易场本相。或许那才触及到人世,而不仅仅是小说。
不过,尤三姐到底还是个金玉人物。
尤三姐泣道:“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
三姑娘这一句“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当是千斤重的一个橄榄,世间几个女子能做到。这样的女子重情重义,品性高贵。
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试什么?试他们有没有别的本事。结论是“不过酒色二字”。于是她选了柳湘莲。尤三姐是看清了富贵场的空虚腐败和淫靡。她是想绕开钱规则,幻想了一个四处漂泊浪迹天涯的人物和所在。
尤三姐自己择夫是好事,但不该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贾琏去办。一来酒色之徒行事鲁莽,二来她还是从宁府出嫁,不管谁娶她都是做了“剩王八”。
柳湘莲自诩清贵,声名看得重。贾琏不在乎,他怎么会接个淫窝里的女人,会要这亏本的姻缘。
尤三姐即便后来“吃斋念佛,只伏侍母亲,真个竟非礼不动,非礼不言起来。”,她改变了自己的生活方式,却丝毫没有触动宁府那个淫乱的背景。树欲静,而风不止。
尤三姐想要从任何一个男人那里拿回尊严都不太可能。本来就男权社会的法则,她们一开始就赔定了。除了比他们更不要脸面,别无他法可以活下去。
尤三姐是重情的,她压上所有赌了一把,但是没看到自己生处环境的恶劣性,这个赔率太高了。昨日种种,像一只小鹿不经意闯到尘世,一直走到了十字路口。四面的车流逼过来。男人的眼睛里充满怒气和冷漠,女人在背后拿着枪指着她,身边的小孩开始用石头掷她。小鹿慌乱无措泪流满面,备觉人间无趣。 ( ----潇湘蓝2018/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