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蒋峰写过爱情、悬疑、推理,《江湖之远》是他第一次写武侠。从第四届“新概念”中的一鸣惊人,到十九岁时的第一本小说《维以不永伤》,再到如今涉及各种题材的十多本小说,他说,“最初,是小说找到了我。”
链接:新刊试读 | 最初,是小说找到了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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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之远》连载配图
“我的第一本小说,是它找到我的,
而不像后来的小说,是我去找它们的。”
七月人:我记得我是在一趟从上海开往北方的列车上读完《维以不永伤》的,虽然那么多年以后这部小说的许多情节我已经不记得了,奇怪的是它当时给我留下的印象——准确地说是关于这个印象的印象却很深。当然还有它的开头,一个打奶的女人发现自己摸黑回来的路上留下的一串血脚印,从而引出了毛毛之死的故事。我可以说这是你一贯以来的风格吗?毛毛之死是由打奶的女人发现的,而这个女人一开始只是注意到了自己的脚印,直到她循着脚印回到案发现场才理解明明没有下雨她的脚印是怎么来的。随即她大叫一声,不是因为惊恐而是因为热牛奶烫到了她的手——抛出一连串事物的表征,让读者跟随人物的主观视角去注意它们,最后再提醒他“你忘记了一件事”,这种风格是你有意为之的吗?
蒋峰:写这本书是十九岁,就算是有意涉及也讲不清方法,说不清我自己的写作逻辑。这么多年后,我差不多明白了,我其实一直回避的是粘连思维。你看到尸体会尖叫,这没有错,真实情况是你一定要尖叫,但是这只是因为惊恐,这就是粘连思维。任何人写到这一步,哪怕是非写作者,都会这样处理的一种方法,所以我们要在里面挖点新鲜的东西,让读者有不一样的阅读体验,而不至于变得千篇一律。那么我需要她的尖叫有一个别的外力,我可能会倒推,因为这一声尖叫,我需要热牛奶,我需要她早上五点去打奶,而不是清晨散步的某一个空着手的老人。当然《维以不永伤》很特别,我的第一本小说,是它找到我的,而不像后来的小说,是我去找它们的。所以很多的处理方法是直觉,而不是精心编织的结果。写一本书、两本书,写了十多本书后,叙述就从无意识变为有意识,也就是你说的有意为之。
七月人:在《恋爱宝典》里你提到:“简单点的乐趣就是你在第十五章看见有人把衣服挂墙上,重新过一下你会想起钉子是第三章敲进去的,这是个难以言喻的快感。”在电影里有个词语叫“刘别谦之触”,意思跟这个差不多,你会从电影里汲取灵感吗?说说你具体是怎么把“钉子”敲进小说里的。
蒋峰:《恋爱宝典》那一段只是举了个例子,小说叙事的技巧上百种,随便就拿了这一种做例子。你刚在说的“刘别谦之触”我确实不知道。说实话,这几个字我都没看明白。访谈结束之后我会百度一下。至于汲取灵感,电影是有的,但也只是一小块儿。小说、新闻、电视甚至你路上见到的一个路人,都会真实地冲击到你,让你有想书写的欲望。
其实敲钉子这个事儿,我有过这种情况,当我写到第十五章,想把衣服挂到墙上时,发现墙上没钉子,这样我会翻回到第三章,把钉子补进去。举个例子,我写过一本书叫《为他准备的谋杀》,男主角在凶杀现场,陷入无助时,浴室里传来凶手的手机铃声。这铃声,他听起来很熟悉,直到凶手拿着手机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在他面前,他才想起这个人是谁。那已经是小说的倒数第二章,写到那里,我真的倒回去,在三四章那里补了一段,男主和“凶手”讨论用什么手机铃声不太low。
七月人:你会把你认识的人,你的朋友,长辈甚至爱人,拆碎了放到小说人物身上吗?如果我新认识一个人,在他身上发现了某种特殊的性格,或是奇特的经历,我会很兴奋。但如果真的在写作中当做素材来运用,我会感到压力。一方面会害怕这种改写或重组幅度不够大,被人看出来。一方面又会觉得一种经历或动作换了一个语境以后,意义改变了,不再妥帖,原来的闪光点也会随之变得黯淡。同时也要警惕会不会过度依赖现实经验。你会有类似的压力吗?怎么处理经验与想象之间的关系?
蒋峰:马尔克斯有个访谈录,好像叫《番石榴飘香》。他重点谈过这个问题,生活中的原型和小说里的角色该如何处理。他说他只抓一个点,从原型中寻找最深刻的那个点。把那个特质拎出来,接下来就可以让它自然发生,自然流淌。然后,他举了个例子,《百年孤独》的乌苏拉,他是照着他的一个亲戚写的,而那亲戚没读出来原型是自己,反而觉得是另一个亲戚。他用一个词来定义这一过程——影子。我最近学会一个词儿,听起来也挺可爱的,叫“人物原型种子”。找一个原型,当做种子,种到地里去,让他生根、发芽、长大,成为一棵大树后,种子跟那个原型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
七月人:你的作品中有许多生活化的细节。在《白色流淌一片》这本书里,哑巴楼里的人们因为听不见,所以做什么都特别大声;林宝儿听到许佳明的死讯后“有点不舒服,感觉衣服全都粘在肚子上,站起来把衣服拽到胯部,盖住裙子上面”,从后文知道她原来是怀孕了;修智博接到林宝儿的电话前来赴约吃饭,坐下来后觉得脚下软软的,后来弯腰看到那些是成团的纸巾,原来林宝儿从下午一直哭到了晚上。这些细节写得含蓄而真实,平时你会有意识地积累这种生活的细节,或者说去做调查,研究可能会用到的细节吗?
蒋峰:这有点像小时候写作文的要求,要多观察,作文才能写得好。然后你跑到动物园,逮着猴子看了一天,回来发现还是不会写。你为了写作去观察,一点儿用都没有,观察是性格上的问题。有人就跟好奇宝宝一样,一走上街,就对什么都好奇,看到的都成为他自己的;有人就是滴水不进,在一栋楼里住二十年,不知道对面的邻居叫什么。做人做事无所谓,术业有专攻,但要是写作,不同的性格可能就应了那句老话——“老天爷赏不赏饭吃”。我是属于好奇宝宝型的,有热闹看,不要脸也要往里面挤。但是说实话,挤进去看热闹的时候,我可从没想过这是为了写作,是为了把它写下来。
本文为节选,刊于2018年第七期《萌芽》。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