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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源站在爷爷陈古崖的棺木前，他的爷爷死于肺病。
老人家临死前，曾经紧紧握着陈清源的手说：“小源啊，我本来早就该死在这村子里了，多亏了那一个馒头，救了我的命啊，我，我对不起……”由于身体极度虚弱，陈古崖说到这里，身体就已经没了力气，只能闭上眼睛，借着呼吸机，从喉咙里发出粗喘的声音。
这是陈清源听到陈古崖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按照老爷子的遗愿，陈清源的父亲将陈古崖的遗体送回到了他的故乡——一个叫作古崖的村子。据说，他们老陈家是最早在这里落户的第一批村民，陈古崖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
村子里与陈古崖年纪相仿的老人已经有不少去世了，可奇怪的是，这些人都不愿意将自己的遗骨安葬在村子里。落叶归根，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像是一个忌讳。他们要求把自己的骨灰安置得越远越好，年轻一辈不知道为什么，老人们也不愿意告诉他们，大家仿佛不约而同地守着一个秘密，心照不宣地遵从着死者最后的心愿。
不知为何，听说陈古崖要把自己的遗体葬在这古崖村，几个相熟的老人竟然竞相从四面八方赶过来。这其中，华大叔打小便是陈古崖的邻居，那时候大家还叫他阿华，而吴老六的爹吴有财，是当时村子里的大地主。
其余几个，听陈清源的父亲说，也都是这个村子里的老前辈了。华大叔，陈清源倒是听爷爷讲过、提起过。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国共内战，爷爷和华大叔他们几乎经历了近半个世纪的动荡生活。但是，在陈清源看来，爷爷似乎对那些日子颇津津乐道，虽然艰难地生存着，却也难得苦中作乐，熬到了如今国富民强的新时代。
对于陈古崖落叶归根这件事，华大叔表现得特别激动，他对陈清源的父亲说：“小陈子，我不管怎么说，从小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就听你华大叔一句话，这老陈他，可千万不能葬在这里啊。”
陈清源十分困惑，爷爷为何不能回到这生他养他的村子下葬呢？
“对了。老陈头不会是要求葬在后山的虎牙涧那里吧？”华大叔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紧张地问。
虎牙涧？陈清源不知道华大叔为何猜得这么准。陈古崖正是特意提出把自己葬在虎牙涧，而且，还要求葬在虎牙涧旁一块石碑那里。陈清源当时也很奇怪，他是学历史专业的，考古方面，倒是也略知一二。他这次回来，还特意考察了一下那块石碑，石碑还在，而且年头也已经不短了，但上面却没有字，具体做什么用，他还真是摸不着头脑。
当听说陈古崖决意把自己葬在虎牙涧，而且，陈家已经把那块石碑挪开，挖好了下葬的棺坑时，华大叔和几个老人脸色已经煞白，他们嘴里说着：“作孽呀，作孽呀。”便哆哆嗦嗦地由别人搀扶着离开了。
陈清源感觉几个老人的言行非常奇怪，似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难言之隐。几个老人念旧情，回来看看少时的伙伴，也许在他们眼中，虎牙涧是一个不吉利的地方。那么，在半个多世纪以前，虎牙涧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让这些老人对那个地方如此避讳呢？
想着想着，陈清源躺在床上渐渐睡着了，睡眼惺忪时，他看见窗棂外，空中清朗的明月，忽然飘过丝丝红色的光晕，陈清源揉了揉眼睛，睡了过去。
陈清源被一阵尖利的呼号声吵醒。他听到屋外，父亲扔下手里的碗，向着堂屋外面冲去。不一会儿，村子里的人声和犬吠声已经响作一团。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陈清源边想边穿上衣服，然后向外面跑去。
华大叔出事了，而且，出事的不仅是他自己，陪他回来的儿子，连同老屋的几个华家人，全都死了。几个人的死状可以说是非常骇人，虽然是历史专业出身，也见过不少尸体，可是这样匪夷所思的死法，陈清源还是头一回遇到。
只见华大叔几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甚至被子都没有掀起的痕迹。可是，这几个人的身体却在一夜之间完全干瘪，就像陈清源见过的干尸，浑身上下没有一丝血色，几个人身上的血，仿佛被抽干了一样。
村长显然吓坏了，他掏出电话，准备马上报警。这时候，吴老六颤颤巍巍地走到村长面前，他的脸色一如既往地煞白，而且，似乎比昨天陈清源见到的，更加难看，“村长，不管怎么说，我也是村子里的老人，有几句话，也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村长见吴老六发话了，不好硬生生驳回他，而且，想必他也知道些村子的历史，或许能说出些有用的东西，听听也无妨，“吴老伯，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就直说吧，毕竟这都出命案了啊！”
“不瞒你说，我和老华几个人这次回来，就是要阻止陈古崖在虎牙涧下葬，那里，可是不祥之地啊，那石碑下面，绝不仅仅是一片普通的泥地那么简单。你看看老华几个人，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血却一滴不剩，这，这显然不是人干的啊。”
吴老六这么一说，村民们纷纷开始议论起来，村长也面露难色，毕竟陈古崖是村子里的元老，死后回乡下葬也无可厚非。至于能否让陈古崖葬在虎牙涧，村委会还需要商量，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老华一家的死因，抓住凶手。
令人意外的是，县里的法医经过初步鉴定，给出的结论竟然是死因不详。死者的身体外部没有任何伤口，身体内部只有些许泥土，但是，为何会有泥土，这和死者神秘的失血又有何关系，谁也说不清楚。村子里人心惶惶，都说是陈古崖这趟回来，给村子里招来了不祥的东西。
陈清源硬是不信邪，事情虽然超出了常人的想象，但总可以有个解释。如果说是挖开虎牙涧的那块石碑，惊动了什么东西，那也是冤有头债有主。历史上，这样的民间传说倒是屡见不鲜。在那些故事里，无名石碑下，压着的往往是孤魂野鬼，它们无法投胎转世，是因为心中尚有怨念或牵挂未消。
陈清源决定，趁着夜色去虎牙涧一探究竟。他迎着清冷的秋风向山上走去。今晚，月亮同样皎洁如光，他想起了那晚睡觉前，看到的那轮血月，那真是自己昏昏沉沉中的幻觉？抑或是，实实在在的异象？血月，是凶相，通常预示着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而恰恰是在那一晚，华大叔一家死于非命。
时间接近子时，传说，这正是百鬼夜行的时刻。陈清源打了个冷战，但是，为了弄清楚真相，他必须要战胜自己的胆怯。远远地，陈清源看到陈古崖的棺坑里，竟然透出荧荧的白光。是鬼火？可是，鬼火不是绿色的么？陈清源壮了壮胆子，蹑手蹑脚地向那束白光走去。
“妈呀！”当陈清源咳嗽了一声，想试探一下坑内的情况时，坑内传出一个男人凄厉的尖叫，“陈大伯，我不是有意冒犯，我是吴老六的儿子，是吴老六让我来找娃娃的，您继续休息，我这就走，多有冒犯，多有得罪。”
坑内的人说着，便向棺坑的四周磕头，棺木此时还在陈家，陈古崖也不在这里。
陈清源这才看清，坑内的人，是吴老六的儿子吴全祥。白天的时候，吴全祥曾毕恭毕敬地向陈清源递过名片，似乎对阻挠陈古崖下葬有些过意不去，对他倒也是十分客气。
“嗨！是陈老弟啊，可吓死我了。”吴全祥拍着自己的胸口说。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刚才说的那个娃娃，是什么意思？”陈清源并不想客气，单刀直入地问。吴全祥自知理亏，只好告诉陈清源，他爹吴老六告诉他，这石碑下面，埋着一个日本娃娃，娃娃里面封着东西，吴老六让吴全祥这时候来，就是要确认，这娃娃到底还在不在。可是，吴全祥几乎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什么娃娃。
封魂娃娃？陈清源暗自一惊。这种巫术，在中国西南地区一度十分盛行，而在日本，这种巫术更为流行，至今仍旧繁盛不衰。只是，为何这虎牙涧的下面，会埋着一个日本娃娃？华大叔一家的死，会不会与这日本娃娃有关？
“走，问你爹去。”陈清源几乎是拖拽着吴全祥的衣服，一路拖到了吴家。吴家的大门虚掩着。
“奇怪了，我走的时候，明明锁上门了啊？”吴全祥有些困惑地说。他喊了几声吴老六，屋子里灯亮着，却无人应答。陈清源和吴全祥感觉有些不妙，立刻向屋子里冲去。果不其然，吴老六此时瘫坐在墙角，他的面容呈现出一种极度狰狞的状态，整个身体跟华大叔一样，像泄了气的皮球，干瘪得不见一丝血色。
吴全祥发疯般地叫着跑向了院子。不一会儿，村民们循着喊声，纷纷围拢到吴家，为再次发生的凶案感到不寒而栗。他们坚信，这村子里有厉鬼，看来得请个师父来看看了。
这时候，陈清源在人群中偶然瞥见了二愣子，二愣子是村子里的年轻人，平日里无所事事，净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或许，他能知道些什么。二愣子看到陈清源正看着自己，目光有些躲闪，陈清源快步走到他跟前，“兄弟，你是不是看见了什么？”
“陈哥，我……我看见了会动的娃娃。”二愣子脸色苍白地说。
这个二愣子，平时谎话连篇，脸皮厚得像钢板，陈清源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惊慌失措，琢磨着这次应该不会有假，便追问道：“什么娃娃？”
原来，这天夜里，二愣子听说吴全祥回来了，知道他是县里有名的大老板，回来肯定带了不少钱，便想趁着夜色来吴家碰碰运气。谁知，刚到吴家门口，二愣子远远地看见一个黑影站在吴家门前。
他以为是村里的狗，可是，这个黑影，却明显有着人类的形状，但身体，充其量和布娃娃一样大小。原来是个娃娃，吓老子一跳！二愣子骂着，向娃娃的方向走去。二愣子这才看清，这确实是个娃娃，穿着一身电视剧里常看到的和服。
突然，那个娃娃的头竟然转了过来，向二愣子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这下可把二愣子吓坏了，他什么也顾不上拿，便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
日本娃娃……吴老六告诉过吴全祥，可应该埋在石碑下面的日本娃娃却消失不见了。这个娃娃，和爷爷、华大叔以及吴老六，究竟有什么关系？陈清源感到，这其中，必有外人不知的故事。
不管怎么说，爷爷陈古崖应该最清楚。此时，陈清源正站在陈古崖的棺木前，他真想问一问爷爷，他为何要千方百计地回到这里，这虎牙涧的石碑下面，究竟隐藏着怎样不可告人的秘密。想着想着，陈清源感觉自己有些累了，渐渐睡着了，这晚，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民国二十六年，古崖村刚刚经历了昏天黑地的军阀混战，村民们本来以为总算可以消停上一阵子，谁知，日本人即将进犯的消息，又为和平的希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虽然村子的广播里，不断提示着民众边境告急，但在这偏僻的村子里，似乎一切还算平静。直到，村头最资深的住户，老陈家，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天，陈德友上山砍完柴，在山脚下的路旁，意外发现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虽说这姑娘长着一张中国人的面孔，可是，她的那身宽大的衣服，却显然不是这附近村子里的人，甚至，与陈德友这辈子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陈德友以为这姑娘迷了路，便询问她家在何处。但是，这姑娘用一种蹩脚的汉语对陈德友说：“救救我，我迷路了，请。”
陈德友对这样的说话方式感到很奇怪，但是看她灰头土脸，而且虚弱无力，便没有多想，把她带回了家里。
陈德友十五岁的儿子陈古崖，刚刚从村子里的学堂回来，一进门，便看见一个清秀的女子坐在自己家里。陈古崖从未见过如此娇美的女子，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脸色顿时变得绯红。
这时，陈古崖的母亲于凤莲把陈古崖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古崖，这个女孩子我看跟你年龄相仿，是你爹从山下捡回来的，备不住是走丢了，你上过学，你问问她，她说的好多话，我们都听不懂。”
从这个女孩子的穿着来看，显然不是本地人。陈古崖总觉着这身打扮似乎在哪里见过。想起来了！陈古崖一拍脑袋，这不就是最近在报纸上的照片里常常看到的日本女人吗？
果然，陈古崖试探地和女孩儿沟通起来，对方用非常吃力的汉语告诉陈古崖：“我叫菊惠智子，来中国留学已经五年了，我的国家要发动战争，我的父母要回国效力，我不想参与这场战争，便离家出走了。谁知不知怎么，就走到了这深山里面。”说着，菊惠智子伤心地抽泣起来。
日本人？陈德友一家听了大吃一惊。这要是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了，那还得了？怎么办？是赶出去，还是留下？陈德友陷入了沉思。
陈古崖看出了父母心理的矛盾，他告诉陈德友，这个日本女孩儿年纪这么小，如果再让她四处流浪，恐怕是凶多吉少。我们可以把她打扮成我们的样子，就说是我们家来的远房亲戚，谁也不会起疑的。陈德友心地善良，听儿子这么一说，心也就软了下来，同意先把她安顿下来再说。
自此，菊惠智子就在陈德友家住了下来。每天放学，陈古崖回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智子聊天，他教智子中文，智子教他日语。平时，智子会帮助陈家分担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劈柴和种田也都不在话下。
没事的时候，陈古崖和智子两个人还会坐在村口的草垛上，望着远山即将隐没的夕阳。这时候，智子总显得有些伤感，她用已经十分流利的汉语对陈古崖说：“我想我的爸爸妈妈了，可是，我不愿意做他们要我做的事情，他们要我为前线的士兵当翻译。”
陈古崖此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智子，他望着她宛如暗夜星空般美丽的脸庞，想伸出手轻轻抚摸，却又在胆怯中放弃了这种想法。
“你说，我们会打起来吗？你们，和我们？”智子总是充满了疑虑。
“放心吧，打起来，我也会保护你。”陈古崖朝智子笑着说。
陈古崖的死党，是邻居阿华，别看阿华其貌不扬，但是脑子十分机灵。他根本不相信那个女孩子是陈古崖的什么远房亲戚，而且，有一次，他亲眼看见于凤莲将一套奇怪的衣服在院子里烧掉了。
“你的那个远房亲戚，是不是日本人？”阿华总是这样追问陈古崖。
陈古崖总是打着马虎眼，终于有一次，他不耐烦地说：“是又怎么样，又不是你家的！”
战争还没有到来，疾病却抢先一步席卷了村子。这一年，村子里不少人都染上了肺痨，陈古崖也未能幸免。他一夜一夜咳得无法入眠，可是，谁都没有办法，村子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被这肺痨给折磨死了。
这天，阿华的父亲带着一个术士模样的人来到陈家，阿华也得了肺痨，那个术士告诉陈德友，现在有一个良方可以医治这肺痨。一听有药可医，陈德友喜出望外，可是，一听到药方，陈德友却傻了眼。
“人血馒头，把普通的馒头涂上人血，而且，这人血非常讲究，尤其是异族之血，可见奇效。”术士神秘地说。
“听说，你家的亲戚可是个日本人？”阿华的父亲试探地问道。
陈德友心里一惊，“别胡说！”便把阿华父亲和术士打发走了。
陈德友固然希望救自己的儿子，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陈古崖，他流着泪，不断叹着气。谁知，白天提前干完农活的智子，把术士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下定决心要救陈古崖，便主动找到陈德友，告诉他，陈家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论什么方法，只要能救古崖，她都愿意试试。
无奈之下，陈德友找来了村里的郎中，还有阿华的父亲。毕竟，是他告诉了自己这救命的方子，送他点血，救人一命，也算不失礼节。郎中从智子的身上取走了两小瓶血，于凤莲和阿华父亲拿出准备好的热馒头，将四周涂满智子的血。
陈德友将热气腾腾的红色馒头一口口塞进了陈古崖的嘴里，边塞边说：“老天保佑，古崖平平安安。”
阿华父亲拿了属于他的人血馒头，赶紧跑回家救阿华去了。那个郎中看到这里，竟然“扑通”一下给陈德友跪下了。原来，他的儿子也患上了肺痨，陈德友拗不过，只好让郎中也取走了一些。
消息不胫而走，全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陈德友家有可以救命的人血馒头。于是，家里有病人的村民，像发疯了一样涌入陈德友家，根本不听老两口的劝阻，他们用锋利的刀具，在脸色已经苍白，渐渐失去知觉的智子身上，贪婪攫取着鲜血。陈德友和于凤莲此时已经瘫坐在地上，惊恐无助却又不知所措。
村里的地主吴有财是最后取走智子鲜血的人，他的儿子吴老六同样染上了肺痨，他趴在陈德友耳边，悄悄地说：“现在咱们这边可正抓奸细呢。你私藏日本人，全家可都是要杀头的。不过，看你救了咱们村子，这事我们就不追究了。至于这个日本人，你们要尽快处理好。”
失血过多的菊惠智子，此刻的身体已经冰凉，陈德友夫妇懊悔地哭了一夜。天快亮时，他们把智子的尸体悄悄推进了后山的河里。那条河里积聚着大量的水蛭，它们会钻进智子的体内，吸食尽她身上最后一滴血，然后，智子的尸体，便会在这幽深的河水中渐渐腐烂、消失。
阿华的父亲又找来那个术士，术士要陈德友夫妇按照智子的模样，缝了一个娃娃，术士在娃娃身上贴了几道符，并让陈德友在子时，将娃娃埋在虎牙涧的石碑下。这是镇魂之术，智子的魂魄被封入娃娃体内，她的冤魂无法投胎转世，只能长眠于地下，可保村子长世平安。
不知道是不是人血馒头起了作用，陈古崖和村子里的几个人竟然真的好了起来。陈古崖醒来后发现智子不见了，发疯般地寻找，陈德友告诉他，智子的父母来找她了，她回日本去了。陈古崖伤心不已，不明白智子为何会突然不辞而别。
直到陈德友去世的时候，他才把陈古崖拉到床边，向他说出了全部的事实。那一晚，陈古崖在后山的河边待了整整一夜，之后，陈古崖离开了村子，直到死去，再也没有回来。
一阵冷风吹来，陈清源从梦中惊醒，他感觉自己刚才仿佛回到了家族的过去，他变成了爷爷陈古崖，经历了他的年少时光。这是梦境吗？为何如此真实和清晰？陈清源看到自己此时正紧握着爷爷冰冷的手。刚刚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还未从身体里散去，他们往往会把埋藏在心底的秘密，通过梦的形式，传递给尚在人间的亲人。
突然，陈清源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和服的娃娃。“日本娃娃！”他敢肯定，刚才就是爷爷陈古崖托梦，告诉他那件不堪回首的往事，这日本娃娃，身上封存着的，就是智子冤屈的灵魂。
娃娃不见了。旋即，陈清源看见一个身着和服的女子，手捧着一碟馒头，悄悄来到陈古崖的棺木前。
“菊惠智子？”陈清源试探地问，智子面无血色，但依稀能辨得当年的俊俏模样，“你为什么要做这些？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这么多年了，你为何又回来找我爷爷？”陈清源不在乎对方是人是鬼，他要把这一切弄清楚。
智子并未理会陈清源的问题，她径直走到陈古崖的棺木前，望着陈古崖苍老的尸体，说：“我知道你这次又得了肺痨，可惜我身上的血，早已被那河底的水蛭吸得一干二净。虽说你身上也有我的血，但你这次病得这么厉害，那点血显然不够。不当紧，这村子里，那些喝过我的血的人，他们的后代身上都流着我的血。你看，我带了好多人血馒头，你吃了，就会好了。”智子说着，从袖口里掏出几个红色的馒头，塞到了陈古崖的身下。
这时，陈清源才看清，陈古崖的身下，竟然被塞进了大大小小几十个人血馒头。陈清源终于明白，为什么华大叔和吴老六对于爷爷下葬虎牙涧如此恐慌，为什么菊惠智子的灵魂要义无反顾地吸走他们身上的血。这是一场血淋淋的恶行，但是，其中包裹着的，却是一段血淋淋的爱情。此时，智子正轻轻抚摸着陈古崖干瘪的脸庞，一如当年冰凉的自己。
“我爷爷已经死了，他得的是肺癌，不是肺痨，这病神仙也治不了。”陈清源说着，两行热泪已经从脸颊流下，“他听不到你说话，也吃不到你的馒头了。他不再是当年的他，你，也早已不再是真实的你。”
听到这里，智子崩溃地坐在了地上，她伤心欲绝地哀号起来，她的面孔突然变得无比扭曲。在血色的月光下，陈清源看到智子的脸上爬满了硕大的水蛭，然后，她的身体渐渐干瘪，融化，最后，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那个娃娃，静静躺在陈古崖的怀里。
此后几天，村子里不再有异常，渐渐恢复了平静。警方从省里请来高级法医，认定死者体内除了泥土，还有黏液，成分来自成年水蛭。陈清源想象着智子的尸体在深不见底的河水中，被成群的水蛭反复吸食。
陈清源想尽快离开古崖村，他随着亲属安葬好了陈古崖。在下葬前，陈清源悄悄把那只娃娃留在了棺木中。这一次，娃娃将会陪着陈古崖一起腐烂，一起重生，一起成为永恒的空气。他们不用再担心战争和疾病，在那个世界，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一起。
陈清源没有告诉村民娃娃找到的消息，笼罩在某种恐惧之下生活，或许也没有什么不好，那样的话，恶行反而会少一些。
离开村子的头一天，陈清源站在村口的草垛前。他仿佛看到当年的陈古崖和智子，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落日的余晖，想象着那个，他们希冀已久的，却不知何时能到来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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