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念初中的那几年,男生堆里谈及最多的,是那个从外地转学而来的女生。双眼皮大眼睛,长睫毛高鼻梁,唇红齿白,锁骨分明,一头秀丽的长发更是格外出众。暗里明里哥们总是相互较量,看谁能先把这个长发女生追到手。对于这般幼稚的比拼,我自然是不会参与的,关键是,我只对留着短头发的语文课代表情有独钟啊。
编辑部 李四毛
《来日方长,我等得起》
作者丨鹅 打
1
“你别哭了。”
这是林贺跟伍惠惠说的第一句话,说这话时他才十二岁,而伍惠惠更小,十岁。
那是星期五的下午,已经放学很久了,但伍惠惠硬是在小区里磨到满家灯火徐徐亮起,蹭到家门口的饭菜香都蹿出两米外,手里还攥着一张需要家长签名的数学试卷,坐在小区活动中心的秋千上抹眼泪。
林贺就在这时来到伍惠惠的面前,他在她旁边走了又走,蹭了又蹭,最后挤眉弄眼地停下来。没办法,整个小区活动中心只有这么一个秋千,而他只想在回家之前玩几把秋千。
“我爸爸说了,男生掉血掉肉,都不能掉眼泪。”
他当时将双手插在裤兜中,四十五度抬起头,仰着一张小脸蛋儿,摆着严肃的小表情儿,带着威慑般的神气睥睨伍惠惠,一副看不起她的模样。
“可……我是女生啊。”
冷不丁的,伍惠惠顶着上礼拜刚被妈妈带去剪的刺猬头委屈起来,目光从手上的试卷一路行驶到对方身上,畅通无阻。但看着对方的神色从恐吓中闪电般转为被恐吓中,伍惠惠眼眶内因此蓄起的那几滴尸位素餐的眼泪,都愣得忘了落下来。
“你可别哭啊,我爸说惹女生哭的男生,根本就算不上男生!”
对方火急火燎地,随即就要带出点比血肉还值钱的哭腔来,原本雄伟的体态也瞬间崩塌,诡异地向伍惠惠这边迈了一步,像是要凑近点确认,她到底是不是女生。
“你哭什么啊?”伍惠惠没有吱声。
“嗬,我以为啥事呢,真行,来,哥哥给你签。”林贺看到了伍惠惠手中的试卷。
他自顾自拿起伍惠惠手上的试卷,又从她书包的右袋里掏出一只笔,小手一挥,洋洋洒洒,又立马得意起来。随后他伸手摸摸伍惠惠的刺猬头,妄图从这尖锐触感中传授一点男子气概的能量给她,然后美滋滋地跑开了。
而伍惠惠,从此狠狠地记住了试卷上方龙飞凤舞,又稚嫩无比的这两个字,“林贺”。
2
记住林贺不为什么其他原因,就为伍惠惠,这么一位从幼儿园起就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因为这个人,从失误考砸被上升到家长签名作假的高度,头一次被老师要求请家长。
这简直是对胸前鲜艳的红领巾的一种侮辱。
在那以后,伍惠惠还是经常在小区见到林贺,尤其在活动中心秋千那块。林贺喜欢荡秋千,有时候离得远远的,伍惠惠就能看见一个窄小的身影,踩着平地发射,“唰”的一瞬荡出劣弧的豁口,咬着人要往那边走。
每每林贺看到伍惠惠,就会在荡到最低点时拿脚使劲蹭地皮,顺势减速等她走过来。
“你真的是女生啊?”
林贺一边懒懒地摇着秋千,一边上下打量着伍惠惠穿的碎花裙,看她圆领的蕾丝,看她荷叶边的袖口,最后看到她那两截明晃晃的膝盖,别扭地转转脖子,一屁股从秋千上跳了下来。
“来,给你玩吧,我爸老说女士优先。”
伍惠惠当然没客气,也一屁股坐上秋千,不理他,有样学样地踩一脚已经蹭秃噜皮的草地,就着加速度荡起来。
才晃了来回几下,林贺不干了,他脸红着喊伍惠惠停下来,说小的带您玩别的吧,别荡秋千了,赶紧下来。伍惠惠也不干,撅着嘴说你真小气,我偏不下。
“下来吧。”林贺的脸更红了。
“我都看见你内裤了。”
3
后来,伍惠惠的头发越来越长,邂逅耳垂,爬上肩膀,又开始向蝴蝶骨袭去,但她再也没和林贺一起荡秋千了。
小孩真奇怪,明明什么都还懵懵懂懂的,连欲望这个词都只领略到花拳绣腿,可记仇的本领啊,却一个比一个强。
直到伍惠惠上了初中,窝在书桌底下读了一系列小说,而正是那让她了解爱的温床,发现世界上有更沸腾的冲动,又被启蒙性与性之间的交互,她甚至开始早恋。
她回头想想,忽然觉得其实当年林贺也没做错什么,当初的耻辱在结痂后早已脱落。于是她又单方面与林贺和好,可好像一切都有点晚了。
伍惠惠早恋那会刚升初三,学业压力不小,父母抓得又紧,平时没什么见面的机会,就偷偷摸摸和男朋友定了个暗号:她家的电话如果响了三声后被挂断,就说明男生在她家楼下等着。
然后她会找个借口下楼,这一对小情侣就摸着小区里没灯的树下,抱着说会缠绵话,次数多了,有时候会撞到林贺晚自习下课回家,林贺走着走着就突然停下,揣着个书包站在过道看他们。
大家脸熟了后,等伍惠惠上楼,林贺有时也和伍惠惠的男朋友聊几句。有一次,林贺半开玩笑地让他们注意学业,又问他怎么喜欢上伍惠惠的。
“就漂亮啊,我第一次见她,一群人里一眼就看见她了,那长发,泱泱的。”男生还有些害羞,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回答林贺。
“她短发更好看。”但林贺突然就拉下脸,松开了那只和男生勾肩搭背的右手。
4
伍惠惠这早恋一早啊,就早了一年多。
初中偷偷摸摸在楼下牵手,中考后两人一起去草原旅行,高中每隔几天就躲在房间里打短途电话。但伍惠惠后来才知道,就算哪一步都没有差错,原来青春期的感情还是这么轻易败落。
分手后,伍惠惠偶尔会想起这个男生的可爱模样,间歇中感到那么点无处归咎的难过,朋友打电话邀她出来散散心,她说不了,想自己出去走走。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小区的活动中心。
伍惠惠坐在秋千上顺时针转圈,没精打采地将两根铁链转成了一串麻花,扭到极限又逆时针转回来。这样往复循环几次后,她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双脚。
“我在阳台上看见有人坐这,就下来看看。”
林贺依旧是双手插在裤兜中,笔直地站着对伍惠惠说话,一脸复杂暧昧。看了良久,林贺叹了口气向前走来,在伍惠惠面前蹲下,温柔地用手托起她带着泪痕的脸。
“别哭了。”林贺哄她。
“干嘛,你爸总没说女生不能哭吧。”伍惠惠盯着林贺的脸,赌咒般反驳。
“不是,你再哭,弄得我也想哭了。”
伍惠惠看着林贺那张凝固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俊脸,终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5
“我剪回短发好不好?”
林贺把伍惠惠送到家门口的途中,伍惠惠突然发问,直直把能言善辩的林贺给问倒了,他寻思着对方的意思,半天都没敢吱声。
“不是你说的吗,我短发更好看。”
伍惠惠在走进居民楼前,用胳膊肘杵了一把林贺,然后轻巧地蹦上楼梯,溜之大吉。
啊,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到林贺在后面热烈点头的傻样。
但没看到也没关系,来日方长,他等得起。林贺想。
作者 | 鹅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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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画 |许旺旺
野生插画酱,微博@许旺旺YEA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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