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的冰场，我们这些做家长的，一个个都灰头土脸冻得辈份从老子直降孙子了，也依然目不转睛地陪着孩子，没有一句怨言。
前半节课，儿子上得还是蛮投入的。但不知是被教练表扬了两句飘了，还是确实力有不逮累了，到后半场，这小子就开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己滑得怎么样没注意，别人摔跟头挖鼻孔被教练吼，都没被他错过。
下课后，韩先生耐着性子，在场边指导他，说好再稍练会儿就走，原本气氛还是挺好的。谁知平日里一向温和积极的儿子，没练几下就开始别扭起来。每个动作的沟通都别别扭扭，做得不情不愿。
韩先生录了一天音，人困马乏地接了我们，再开车大老远跑到冰场，结结实实冻上这么久，还能一直保持耐性地跟儿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讲真我是服气的。换做是我，一只鞋子都丢出去三回了?。
在某次沟通未果时，儿子梗着脖子对韩先生说：别说我了，要不你进来试试？
韩先生也不示弱地撑着场边的围栏开始做俯卧撑，边做边回儿子说：要不你出来做这个试试？
接着就见儿子在冰上哼哧哼哧旋转，而韩先生在场外呼噜呼噜俯卧撑，谁也不服谁，只是，这个不肯进去，那个也不肯出来。
我在一旁，使劲忍住笑，看着这赌气的爷俩，知道他们这会儿算是彻底「杠」上了。
坐在一旁长凳上，追剧等他们。半集剧还没看完，他俩从两个方向气哄哄地来了。韩先生的话，不知是丢给我的，还是丢给儿子：赶紧换鞋走，不练算了，也不是给我练的。儿子同样对着空气答话：走就走，我作业还没写呢，一堆事儿要忙。
我像个小丫鬟一样，哄着小的换了鞋，又哄着大的别找事，好歹把这俩带出了冰场。
儿子拖着箱子，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我望着他的背影脸色一变，轻吼韩先生：有毛病啊你，刚才他上课，让你出去吃口饭再回来，结果什么都不吃，颠颠儿地跑去乐高店给你儿子买了最新款，前后十分钟就跑回来的人，是你。现在摆着张臭脸，跟人家叫嚣的，也是你。 快别赌气了，好好说话不行吗？
韩先生闷闷地说，我也没说他，我知道他上课累，但是做事就是要有做事的样子，下课跟他说了，累了咱们就不练走了，但如果练就不要凑合。结果别别扭扭，走也不走，练也不练，实在不像话。
说着话，我们走进了餐馆，儿子很自然地选择跟我坐在一边，韩先生坐在对面。一个大号小圆脸，对着一张小号小圆脸，都是茄子色，可是苦了我这个没地儿偷笑的「和事佬」。
我察觉到韩先生的情绪已经渐渐平复下来，很快听到他对儿子说：你过来，坐到爸爸这边来。儿子却依然沉浸在不合作的情绪中，摇头说，我不去，我就不去。
同样的邀请，韩先生又发出了第二次，我看到儿子眼里对摆在爸爸手边的那个新乐高，蹭蹭放着绿光，但他咬了咬嘴唇，仍然是赌气的口吻说：不去，我就跟妈妈坐着。
这顿饭吃得寡味索然，对着两张臭脸，纵是白海碗，也没有了胃口。凑合打发了肚子，准备打道回府。
韩先生照例打开后备箱，准备往里面放儿子的滑冰箱子。儿子摔摔搭搭地把箱子拖到那里，回身就准备上车，韩先生气不打一处来地喊住儿子说：你自己放上去吧。
向来嘴拙的儿子，此刻的话却是来得飞快，且让我们瞠目结舌。他说：让我搬上去，你把我当你的服务员了么？
我心中暗叫不好，儿子，首先，你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我怀疑，我们的教育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其次，对于一人能撑下全场的大双子，你真的做好迎战准备了么？
韩先生的话来得更不需要思考时间：那我开车接送你，你把我当你的司机了么？我帮你穿滑冰鞋，你把我当你的保姆了吗？我是你的谁？
韩先生说，我刚才要跟你解决问题，但你不肯，让你坐到我身边，你拒绝了两次，你为什么不过来？我应该怎么解决问题？
儿子说，我不敢过去，是怕你吼我。
至此，二人的所有情绪，仿佛都到了顶点。韩先生却仿佛一下子释然了，他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对儿子说，我刚才让你坐过来，就是想抱抱你，跟你说，我爱你，然后咱们好好谈谈。
话音落下的一瞬，我看到儿子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唰”地一下子溢满，继而噼里啪啦地开始掉眼泪。那泪水，仿若倾盆大雨，怎么拾都拾不完。
他终于也柔软下来，像小动物一般蹭进韩先生早就对他张开的双臂，紧紧抱着爸爸，久久不肯抬起头来。我听到后来韩先生的声音，也哽咽了。
回家路上，父子俩在车里天南地北地聊着，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但我却突然觉得，这一个晚上，多么像一对闹别扭的恋人，从翻脸终到和好！养育孩子，某种程度上，真的跟谈恋爱好像。
做父母的，明明心里有那么多的爱与喜欢，明明知道怒其不争也依然永远不会对他放弃希望，但有些时候，就是免不了会动气，会赌气。
而做孩子的，明明对父母有那么多的爱与依恋，明明清楚他们对自己所给予所付出的一切，但有些时候，依然会不讲理，不配合。
而当爱的闸门一旦打开，彼此心中最柔软的那一角被触动，没有什么，是不能够消弥的。
记得朋友聊天时曾说过，每个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孩子，都是因为他们的心被爱装满，故而才这样无所畏惧吧。
我问韩先生，人常说「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你担心孩子们会因我们的爱，而有恃无恐吗？
韩先生想也没想地摇摇头，他对我说：我不怕，因为，孩子们给予我的爱，也让我有恃无恐，多么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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