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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花落的读后感10篇
日期:2018-09-08 03:58:02 作者:文章吧 阅读:

海上花落的读后感10篇

  《海上花落》是一本由韩邦庆著作,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29.50元,页数:335,特精心网络整理的一些读者读后感希望大家能有帮助

  《海上花落》读后感(一):王莲生对沈小红真的是爱情

  王莲生为了沈小红留下两滴眼泪就可以算作爱情吗。这是我不解之处。既然有爱情为何又要在别的女人呢。即使有被冷落之感为何不说个清楚大概我不该要求所有人都如此痴心罢。就算发现小红背叛,既然你爱她,又有何不可原谅。何况她本来就是个妓女。而我并未见的这里的男人要求女人从一而终。沈小红爱他吗,也许是不爱的,不然大概也不会姘戏子。他们之间是否是利益关系更多些。尤其在她发现自己事情败露之后的辩白,我都觉得很牵强。要是爱也不是那巧舌如簧解释吧。那解释实在令人厌恶甚至作呕。倒不如大方承认来的爽快。也许有爱情但个人能为爱付出代价不同吧。张小姐说玉甫和淑芳并不是最不可及的。最不可及的还是沈小红和王莲生这一对。希望陶玉甫可以娶浣芳。可是书中却没交代。我最喜欢的还是这玉甫这一对。浣芳也着实可爱。这书里我最喜欢的女孩子就是她。

  《海上花落》读后感(二):写给同学的信,谈到《海上花列传》的时空问题

  现在想来,《海上花》中的时空,跟我读到的其它明清小说很不一样,我能想到的有2点:

  一个是小说对时间地点记录十分严格和准确。《水浒传》中有一些地理错误,比如一个好汉出了某个州往东走,却走到了西面的州,还有XXX老师说《西游记》里面号称取经走了14年,但是有人一年一年去数,并不止14年等。但是《海上花》里的地理描述完全是上海真实情况,里面的地名也全是真实的名称。《水浒》里面对时间的记录很宽松,比如林冲风雪神庙情节发生在冬天,作者就可以让时间过去四五十日,然后开始写冬天的场景。但是《海上花》据说是一天一天对时间进行记录的。《三国》的时间跨度是一个世纪,《水浒》和《金瓶梅》都是十几年,而《海上花》只有8个月。

  另一个是整个小说的情节发展。古代小说总给人以历史轮回印象,比如《三国》写了一个“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朝代轮回,《水浒》和《红楼》是某一个集团家庭的一盛一衰,《西游》是取经旅途和最后的到达等,好像都是写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但是《海上花》却不是这样。它的开头是极其简略的,全部64回几乎完全是平行关系,写的是它其中的妓女和客人这一复杂共同体的伴随时间的演进。它的结尾也很具有“现代性”,写到一个地方忽然停止了,造成了之前的一些故事的悬案。而且这个共同体的演进很难说有什么规律,并没有展现明显的上升或下降的趋势。从这方面说,张爱玲把它翻译国语的两卷本,起名叫《海上花开》和《海上花落》是不准确的,因为小说的前半部和后半部并不呈现“花开”和“花落”的趋势。事实上,我们看最后周双宝的结局,是比较好的,并不是每个人都必然走向悲剧。这给人一种城市共同体向未来无限伸展的感觉,也许跟安德森他们说的现代的直线发展的时间观和历史观有一定关系。

  同时还附有安德森《想象的共同体》的前面十几页。只要看看其中的cultural roots或者其中的apprehension of time就可以了。《海上花》的时空是很特别的,但是我不确定它是否就能用安德森的理论来解释。Des Forges的文章用安德森来理解《海上花》,写得很长,我不确定他是否取得了成功。但是他谈到小说连载的问题,而《海上花》并不是一个典型的连载小说。

  《海上花落》读后感(三):人间不值得

  《海上花列传》的作者取名为“花也怜浓”,乍见就想起兰陵笑笑生,感叹以前的人怎么这么会取名字。海上的花没有根,只看得见盛开时的火焰,观赏之人不用等待花谢,名字已是悲凉之极。

  我看的版本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的张爱玲翻译的版本——《海上花开》《海上花落》,可能是因为售卖策略的问题,封面上的作者直接写的是张爱玲的名字,原著作者韩邦庆三字不见踪影,书中还能见到一些排版错误,甚为遗憾

  张爱玲说这书使人嘴里淡出鸟来,是对此书很准确的总结。看书名以为是个紫醉金迷的高楼宴客故事,实则是个平平淡淡的人间。全书就讲这一群男男女女每天吃酒游玩的故事,今日你在这里摆酒请客,写几封请客帖送出去,明日另一人在他方摆酒打牌,再写几封请客帖到你这儿来。看惯了妓院小说的人们推崇实实在在的《九尾龟》,这部高不成低不就的小说也就无人理睬。可是就是这部淡出鸟的小说里,才展现了寥寥寂寞的人间。

  陈小云这个商人实在给我留不下其他的印象,只记得书中写“东棋盘街上起火,莲生急得心突突的跳。他刚到南昼锦里口,只见陈小云独自一个站在廊下看火。”这个场景印象太深,以至于到后书出现他名字时,我什么都记不住,脑海里就像冒烟一样,悠悠散出“廊下看火”四字。

  男人在这高级院里流转,打打牌,阿芙蓉,有些还将这真心附上。陶玉甫是真的对李漱芳好,晚上李漱芳睡着压着他的胳膊天气炎热他都不敢大动,只轻轻探出手来将自己这边盖的衣服揭去一层。后来李漱芳病重,他急得团团转,在李漱芳逝后更是把自己往棺材里钻,这生的眼泪注定在日后看见任何有李漱芳的影子东西时,任它落下。

  但是李漱芳剩下的那一个天真妹妹,你是娶还是不娶?陶玉甫。

  心心相印感情太难得,所以结束得早,世间多得是明明喜欢你,但是娶的不是你的故事,这才是人间。

  王莲生和沈小红这一对,才是精彩。王莲生光顾张惠贞那时,泼辣的王小红直接上门把张惠贞给打了,打斗画面以及后面的调解画面都相当精彩,原句是“早打得惠贞桃花水泛,群玉山颓,素面朝天,金莲堕地”,我看的时候笑得不能自己。王莲生喜欢的就是这种性格,他爱沈小红啊,可是这样泼辣的沈小红并不爱她。

  后来王莲生发现沈小红背着他姘了个戏子,大发雷霆,转身娶了不爱的张惠贞。后来沈小红生意落寞,沈小红的旧仆向正在吸烟的王莲生提及此事,原文这样写道:“阿珠只装得两口烟,莲生便不吸了,忽然盘膝坐起,意思要吸水烟,巧囡送上水烟筒。莲生接在手中,自吸一口,无端掉下两点眼泪。”

  无端掉下两点眼泪,王莲生。没有娶爱的人,娶了的人后来又背叛他,才是实实在在的世间之事。

  书中从头到尾都是各种各样的酒局,世间的酒局千千万,世人这么赶,可否有人认真喝这酒哇?

  哎,最恨其间有深情

  《海上花落》读后感(四):张爱玲与《海上花》之各回注解

  

2.4张爱玲的各回注解

  张爱玲国语本《海上花》中各回注解加起来,一共是167条,虽然大部分注解都类似名词解释,只是对读者可能感到陌生的地名、物件习俗典故进行解释,但注解中最被张爱玲看重也最影响读者对《海上花》的接受与理解的,还是34条关于人物与情节的提点。这种性质的注解似乎承袭了我国古典小说批点的传统,非常接近脂砚、畸笏等人在《红楼梦》正文间夹注的小字。而逐处注解这一形式,是早在张爱玲用英语翻译《海上花列传》时便决定了的,因为担心英美读者没看惯也看不出夹缝文章,“有时候简直需要个金圣叹逐句夹评夹注” 。但正是在用英文翻译《海上花列传》的过程中,自认熟读此书的张爱玲,竟也新读出了黄翠凤、罗子富、钱子刚三人故事藏闪在书中的反面文章,而这次阅读体验带来的震撼,也直接转化为对《海上花列传》某几处情节具有批点意味的注解 。这些英文的脚注的内容,在后来发表的国语本《海上花》各回回末,也均以中文尾注的形式予以保留

  在国语本《海上花》这34条具有批点意味的注解中,有8条都是关于黄翠凤、罗子富、钱子刚三人故事的,所占比例最高,不妨就以张爱玲这8条注解为例,管窥国语本《海上花》对《海上花列传》的分析与显化。

  在《海上花列传》最后的那篇跋文中,假托作者“花也怜侬”表示罗子富与黄翠凤的故事,同王莲生与沈小红的故事,“前已备详,后不复赘” ,是仅有的两个无须交代结局的故事。在最初连载时发表的例言中,作者也表示“此书正面文章如是如是;尚有一半反面文章,藏在字句之间,令人意会,直须阅至数十回后方能明白”,并明言“写黄翠凤时处处有一钱子刚在内” 。而《海上花列传》全书六十四回中在回目中便点出这三人正文的就有:第六回的“管老鸨奇事反常情”,第七回的“恶圈套罩住迷魂阵”,第八回“蓄深心劫留红线盒,逞利口谢却七香车”,第九回的“黄翠凤舌战罗子富”,第二十二回“借洋钱赎身初定议”,第三十二回“诸金花效法受皮鞭”,第三十七回“惨受刑高足枉投师”,第四十四回“惩贪黩挟制价千金”,第四十五回“成局忽翻虔婆失色”,第四十九回的“外亲内疏图谋挟制”,第五十九回“攫文书借用连环计”,这便是正面文章如是如是。而在国语本《海上花》的删节补缀中,这三人的故事也一丝不乱,首尾始终

  国语本《海上花》译后记中,张爱玲分析罗子富如何爱上了黄翠凤,是“他最初看见她坐马车,不过很注意,有了个印象,也没打听她是谁,不能算惊艳或是一见倾心。听见她制伏鸨母的事才爱上了她” 。

  在《海上花》第八回,罗子富已经决意放弃四五年的老相好蒋月琴,以后只做黄翠凤一个倌人,为了让黄翠凤安心,将自己最重要的一只拜匣交付给她保管,算是定情,但当晚“小阿宝请翠凤对过房间里去”,“翠凤看挂钟,已敲过四点,方不言语”,“子富直等到翠凤归房安睡” 。在子富等翠凤归房这句下,张爱玲有一条长注,先分析“对过房间”本是为招待时间相撞的另一位客人过夜而设,小阿宝来请,显然是请翠凤过去陪客。其次,当时对于长三堂子的生活习惯而言,也已是深夜甚至凌晨,但前文与子富定情谈判就是在对过的那个房间,因此这位客人刚到不久,“想必就是叫翠凤出牌局的人,此刻麻将散场后来找她” 。接着张爱玲引用作者例言作旁证,又点出“第二十二回翠凤告诉子富,钱家常请客打牌,叫她的局,每每要代打到深夜两三点钟”,“第四十四回她又告诉子富她只有两个客人在上海”,因此得出结论:对过房间的这位来客必是钱子刚。这个反面文章便是张爱玲英译《海上花列传》时才读出来的那个,因此在这条长注内,她评论道:“子富定情之夕,竟耐心地等她从另一个男子的热被窝里来,在妓院虽然是常事,但是由于长三堂子的家庭气氛,尤其经过她那番装腔作势俨然风尘女子表白,还是使人吃一惊的对照;而轻描淡写,两笔带过,婉而讽。” 这两笔带过的一段隐情,颇有张爱玲详《红楼梦》时的乐趣, “像迷宫,像拼图游戏,又像推理侦探小说” ,但这个有趣谜底,并不只是指认出钱子刚的存在,而是透过初初爱上黄翠凤的罗子富的眼,来看黄翠凤的心机手段,甚至看出黄翠凤对钱子刚的感情,以至于读者最后看到黄翠凤狠心诈去罗子富一大笔钱,也只是觉得她精明过人,而不是毫无心肝,因为愿意相信她有放在钱子刚那里的一点点真心。张爱玲这条同第八回一起连载的长注,直接剧透了第二十二回和第四十四回的情节,一方面或许是怕读者看不明白,另一方面,“批语与正文中明点又不同些,因为不过是批者的意见,读者可以恍恍惚将信将疑” ,所以大方注解出来。

  待翠凤归房,却是一宿无话。“子富醒来,见红日满窗,天色尚早,小阿宝正拿抹布揩拭橱箱桌椅,也不知翠凤那里去了;听得当中房间声响,大约在窗下早妆;再要睡时,却睡不着。” 迥异于《海上花》其他情侣们的鸡鸣昧旦,罗子富的这一段描写放在全书中未免令人深觉凄然,张爱玲在“再要睡时,却睡不着”句下注解:“明知对过房间有客,她不会不一早溜过去再渥一会,叫他怎么睡得着。” 若不如此注出,读者大概很容易被作者那句“大约在窗下早妆”的障眼法骗过,而从另一个层面看,作者从罗子富角度写,明明心知肚明到无法安枕,却只说“也不知翠凤哪里去了”,叙事极简,下笔极淡,婉讽的意味也更深。

  紧接后文便是第八回回目中的“逞利口谢却七香车”,罗子富要请黄翠凤一同坐马车,翠凤却说要分坐两车才行,“子富忽然记起一件事来,向翠凤道:‘我记得去年夏天看见你跟个长条子客人晚上在明园,我不晓得你名字叫什么,晓得了名字,去年就要来叫你局了。’翠凤脸上一呆” ,然后说了一车话,如何正月里有个广东客人,如何不肯和这个客人同乘一车,又如何彻底回绝这个客人让他难下台。张爱玲在明园二字下注解:“马车可以进入明园,所以他是看见她与客人同车。自第二十二回起,看得出她与钱子刚感情好,黄二姐甚至疑心她倒贴。书中虽然没有描写钱子刚的状貌,显然他就是罗子富口中的‘长条子客人’。” 如果没有明园这处注解,读者的注意力大概全放在“逞利口谢却七香车”的双关意义上,一重是黄翠凤自叙的这一段话中如何回绝广东客人,不肯与他同乘马车,另一重是黄翠凤如何利用这个难辨真假的故事来回绝罗子富,定要与他分坐两部马车,而故事中黄翠凤那句“我不高兴跟他做,我说:‘我要坐两部车的哦’” 与当下故事的高度重叠,大概只有掉入恶圈套与迷魂阵里的罗子富看不出。而明园这条注解,更让人看清了钱子刚就是黄翠凤愿意有女同车的那个例外,形成了又一种对照。若未说透是钱子刚,明园事件可以只当做作人影幢幢,联系黄翠凤的职业,也算平常,但注解中点名钱子刚,读者在后文中又越读越真,便不免相信明园事件已可确见黄翠凤对钱子刚的情感,而黄翠凤定情后不肯与罗子富同乘马车,与那广东客人的刁难毫不相关,竟近乎在另一个层面为钱子刚守贞。这种天才的写法,类似《红楼梦》改写后期一点点将贾蓉从尤三姐的风流故事中抹去,只留下人影幢幢,从而“提高尤三姐的身份,改为放荡而不轻浮” ,区别只在于尤三姐“烈女”的身份终究与长三堂子里的黄翠凤不同,因此《红楼梦》是将某人的事抹去,留下众人,《海上花》则是将众人的雾散尽,显出某人。当然,张爱玲的这条注解无疑使得这暗红尘霎时雪亮,使读者一眼注定在钱子刚身上。

  《海上花》第二十二回的“借洋钱赎身初定议”,便是黄翠凤、钱子刚二人的正文。黄翠凤出局后马路钱公馆,牌局上给钱子刚代了杯酒,然后转入书房,钱子刚随后而至,黄翠凤让钱子刚当心她鸨母黄二姐要同他借钱,又说已经从罗子富那里借了钱给黄二姐,两人又密密商议起翠凤赎身的事,不像是第一次提起,也不像是要用钱子刚的钱来替翠凤赎身。黄翠凤被催去转局,离开的时候,“钱太太直送至客堂前,看着翠凤上轿方回”,张爱玲在这句下注解:“前文钱子刚劝酒一节,是正面写他会哄女人。此处又背面着墨,写钱太太比任何贤妻都气量大,也可见她丈夫本事大” 。钱子刚这个人物在《海上花》全书中的正面写照绝少,代酒一节,他先向黄翠凤说明自己一连输了十拳,吃了八杯,还剩两杯,问翠凤可还吃得下,好不好替他代一杯,翠凤当即呷干,还要再代,钱子刚却让跟局的娘姨吃了,这一种示弱与体贴的分寸感,绝不是粗豪的罗子富可以学会的,而第一回中赵朴斋张看到的第一个台面,正是罗子富不许代酒,黄翠凤停了琵琶,从袖子底下接过了杯子,却不是自己吃,悄悄授予跟局的娘姨了,可见黄翠凤待两人的分别。而张爱玲特别注出这淡淡一句中钱太太对黄翠凤的尊重与亲近,同第二十三回浓墨重彩的“家主婆出尽当场丑”中闯入堂子又与卫霞仙相骂的姚二奶奶形成对比。反面写出的钱子刚,自然也与第二十一回“限归期怕妻偷摆酒”中以惧内闻名的姚莼如相映成趣。

  在《海上花》第三十一回,钱子刚向高亚白介绍诸金花,说“诸金花嚜是翠凤娘姨诸三姐的讨人” ,张爱玲在诸三姐三字后有注解:“显然诸三姐曾经在黄二姐处帮佣。她们就是有名的‘七姊妹’——如果不是诸三姐吹牛的话——黄二姐雇佣她也还是照顾一个不得意的义妹,结拜的事当然隐去不提。” 关于黄翠凤鸨母黄二姐与诸三姐的这一段陈年往事,安排由钱子刚随口道出,又只管已是鸨母的诸三姐叫翠凤娘姨,一方面交代了显性的人物关系,一方面透露了隐含的历史信息,即钱子刚与黄翠凤相从已久。联系第二十二回两人“赎身初定议”,说起钱子刚最近几节一直没有生意,“钱”不宽裕,可以进一步推知黄翠凤接受新客人罗子富,大概只是为利用罗子富的“富”来维持身价以及将来赎身后的各项用度,从而放心地继续与钱子刚约定的赎身计划。

  在黄翠凤赎身的这一大块故事中,罗子富本要帮贴赎金,后来听翠凤的话,决意把钱用在她赎身出来后的衣裳、头面、家具上,但罗子富对黄翠凤的倾心“此后一度稍稍冷了下来,因为他诧异她自立门户的预算开支那么大,有点看出来她敲他竹杠。她迁出来的前夕,他不预备留宿,而她坚留,好让他看她第二天早上改穿素服,替父母补穿孝,又使他恋慕这孝女起来” 。国语本《海上花》第四十七回,在迁出的这个早上,罗子富刚称叹过黄翠凤的素装,又被黄翠凤先支往调头的地方,“于是子富乘轿往兆富里。先有一轿包车挺歇门首” ,张爱玲在这句下注解:“钱子刚包车。” 罗子富一路被新用起的大姐请到楼上的正房间,一切都意外地周全齐备,“子富满口说好,更欲看那对过腾客人的房间,大姐拦说有客乃止” ,张爱玲在这句下注解:“子富对于翠凤在黄二姐处的最后一夜显然提不起兴致来,但是她坚留他住宿,不要他错过次晨戏剧性的改装一幕。而又不肯与他同去新居,知道钱子刚也会来,怕被子刚看见他们俪影双双,感到刺激” 。再一次对过的房间另有客人,但这一次正文内直接承认那人便是钱子刚,在这一回回末,黄翠凤将赎身文书收入一个拜匣,同罗子富定情时交付她保管的那一只大同小异,一处收好。“凡事大概就绪,翠凤安顿子富在房,踅过对过房间打发钱子刚回家。” 显然这新居一晚对于钱子刚并没有对于罗子富那么特别,而那个新用的罗子富瞧着面熟的大姐,与满屋置办妥帖的家具,或许本就是钱子刚与黄翠凤赎身计划的另一部分。

  在国语本《海上花》第五十六回,黄翠凤教黄二姐假意偷走赎身文书,实则窃取罗子富的拜匣,一同演戏敲诈罗子富,回目即是“攫文书借用连环计”,张爱玲在“连环计”下注解:“京戏《连环计》用《三国演义》故事,剧中貂蝉唆使董卓爱将吕布行刺。此回黄翠凤也是利用黄二姐敲诈罗子富,自己扮演一个可怜的‘难女’角色,需要英雄救美,像貂蝉一样。” 这句批语前半部分读来,黄二姐扮演着吕布,一同敲诈罗子富,出主意的黄翠凤自然取利分赃,然而这句批语的后半部分读来,却是罗子富扮演着吕布,先是担心黄翠凤的赎身文书被偷去,继而因为黄翠凤闹着要寻死而百般阻拦,黄二姐处又要自行打点承担,自以为英雄救美,其实却只是人家算计的一笔钱。

  以上就是国语本《海上花》中,张爱玲针对黄翠凤、罗子富、钱子刚三人故事的8条注解。读者往往跟随作者,采用罗子富的观点,而这些批点般的注解在故事生发前就勾勒还原出钱子刚这个被简笔暗写的人物,以及黄翠凤八面玲珑的手段。但也正是因为这些注解较早的让读者留心黄翠凤与钱子刚两人的感情线索,以至于敲诈的最后一大单,作者悍然转用黄翠凤的观点,读者明明已经看清是黄翠凤的手段,在罗子富身上连环施展,却已经在内心完成了对这一行为的合理化,因为相信黄翠凤对钱子刚似有若无的情感,觉得情有可原。虽然《海上花列传》开篇便说“见当前之密于糟糠,即可卜他年之毒于蛇蝎” ,在黄翠凤与罗子富的正面文章中也似是残酷直白如此,但涉及钱子刚的反面文章读出得越是多,越是深,这个问题也就变得越发委曲复杂。张爱玲各回回后的注解,便是将这一种复杂显化,像“在那不可解的喧嚣中偶然也有清澄的,使人心酸眼亮的一刹那” ,但批点终究也只能代表批书人自身,《海上花》文本的隐晦与读者心理的幽微,使这些注解难免不成为注定被淹没的那点了解。

  《海上花落》读后感(五):张爱玲与《海上花》之文学史观

  

2.5张爱玲的文学史观

  在国语本《海上花》的译后记中,张爱玲坦言:“旧小说好的不多,就是几个长篇小说” ,然而,“《水浒传》被腰斩,《金瓶梅》是禁书,《红楼梦》没写完,《海上花》没人知道。此外就只有《三国演义》《西游记》《儒林外史》是完整普及的。三本书倒有两本是历史神话传说,缺少格雷亨•葛林(Greene)所谓‘通常的人生的回声’。似乎实在太贫乏了点” 。由此看来,在张爱玲的私人文学史观念中,没人知道的《海上花》是可以与《金瓶梅》、《红楼梦》风流拍肩的作品,而它又确是有着“通常的人生的回声”。

  关于“《海上花》没人知道”的原因,在张爱玲以前,已经有了吴语误书说,与体裁先锋说,在译后记中,张爱玲给出了另一种答案,即恋爱流行说。

  “抛开《红楼梦》的好处不谈,它是第一部以爱情为主题的长篇小说,而我们是一个爱情荒的国家。它空前绝后的成功不会完全与这无关。” 在《红楼梦魇》中,张爱玲曾不止一次地将大观园比喻作伊甸园,但“中国人的伊甸园是儿童乐园。个人唯一抵制的方法是早熟” ,因此随着书中人年龄渐长,越写下去越觉得不妥,只有将宝玉、黛玉的年龄一次又一次改小,初见时只有五六岁。而喊黛玉为林姐姐的湘云一向是最小,早本在黛玉进京前有湘云与宝玉青梅竹马那几年的写实文字,或许就是在不断低龄化的过程中,不得不删去了。同时,张爱玲认为失传了的百回《红楼梦》的悲剧核心是散场,而非续书中的抄家,“散场是时间的悲剧,少年时代一过,就被逐出伊甸园” ,只是因为长大成人,宝玉便不得不搬出大观园,少女们也要各自嫁人。

  这种婚恋观念直到民初仍是依然,“恋爱只能是早熟的表兄妹,一成年,就只有妓院这脏乱的角落里还许有机会。再就只有《聊斋》中狐鬼的狂想曲了。” 《红楼梦》续作中出现的钗黛沦落教坊,应该也是这个原因。而“《海上花》第一个专写妓院,主题其实是禁果的果园,填写了百年前人生的一个重要的空白。” 因此,北伐过后,婚姻自主、恋爱自由的观念开始被接受,旧的婚姻制度被法律重写,新的恋爱生活被文艺发明,“恋爱婚姻流行了,写妓院的小说忽然过了时,一扫而空,该不是偶然的巧合。” 尚未获得经典小说地位的《海上花》,与《海上花》之后出现的各种“嫖界指南”,混同更广义的“社会小说”,便一同失落了。

  但张爱玲读到《海上花》时,只觉得“题材虽然是八十年前的上海妓家,并无艳异之感,在我所有看过的书里最有日常生活的况味” 。其中在她看来,“书中写情最不可及的,不是陶玉甫、李漱芳的生死恋,而是王莲生、沈小红的故事” 。沈小红既是偷情的女人也像是嫉妒的妻子,王莲生既是被叛的男人也像是外遇的丈夫,两人之间的情感关系,虽然有金钱利益上的纠葛,却没有婚姻形式的束缚,反而更加的珍贵和耐人寻味。第五回“垫空当快手结新欢,包住宅调头瞒旧好”,写王莲生背着沈小红新做了倌人张蕙贞,摆了双台请客吃酒,张爱玲认为回目中的“垫空当”三个字很意思,因为王莲生与沈小红都没有离开上海,彼此仍是照旧相处,但是沈小红瞒着王莲生姘上了武生小柳儿,王莲生“不会不觉得,虽然不知道原因。那他对张蕙贞自始至终就是反激作用,借她来填满一种无名的空虚惆怅” 。第九回“沈小红拳翻张蕙贞”后,王莲生不愿自己送被沈小红打伤的张蕙贞回去,晚上却要汤啸庵、洪善卿陪他一同到沈小红家去,沈小红又拼死闹了一场,两位和事佬相机告辞,留下王莲生抚慰沈小红,“小红却也抬身送了两步,说道:‘倒难为了你们。明天我们也摆个双台谢谢你们好了。’说着自己倒笑了。莲生也忍不住要笑” 。张爱玲在国语本《海上花》译后记中,引用了这个段落,评论道:“她在此时此地竟会幽默起来,更奇怪的是他也笑得出。可见他们俩之间自有一种共鸣,别人不懂的。如沈小红所说,他和张蕙贞的交情根本不能比。”

  《海上花》第二十八回,王莲生沈小红又闹过一场别扭之后,有一场家常的小戏,却很动人:“莲生见小红并无违拗,愈觉欢喜;吃不多几口烟就怂恿小红吃稀饭。小红道:‘我们是自己炖的火腿粥;你可要吃?’莲生说:‘蛮好。’小红乃喊阿珠搬上稀饭。阿金大也来帮着伺候。稀饭吃毕,莲生复吸足烟瘾,便和小红收拾同睡。” 在张爱玲的英文小说《雷峰塔》第六章中,写到父亲榆溪与姨太太老七相安的日子,就很有王莲生、沈小红这一段的味道:“榆溪烟瘾过足了,从烟炕上起来,同她一齐吃饭,像独获青睐的客人。日子像是回到了过去,宾客都散了之后的一刻温柔,静静坐下来吃卤菜粥或茶泡饭。有时鸨母也一块吃,他也不介意,觉得像一家人。连丫头也曾没规矩的坐下来跟他们一起吃饭,他也很喜欢。” 而沈小红这个有着泼辣生命力的人物形象,很接近张爱玲《自己的文章》中所分析的营姘居的女人,当然,也接近《连环套》中的霓喜,“疑忌与自危使他们渐渐变成自私者” ,但这只是她们健康的个性里唯一的不足。

  而《海上花》中张爱玲认为写得最好的一个人物,还是王莲生。小柳儿的事情败露后,王莲生一气之下把沈小红房间所有东西都砸碎,决意断了关系。而沈小红姘戏子早已经坏了名声,除了王莲生这一个老客人几乎没有生意,娘姨阿珠也因故离开了。国语版《海上花》第五十四回,王莲生将要去江西做官,饯行当晚,和洪善卿步行往公阳里周双玉家打个茶围,而阿珠正是被他荐在这里当娘姨,“阿珠通好烟枪替莲生把火,一面问道:‘这时候小红先生那儿就是个娘在跟局’莲生点点头。阿珠道:‘那么大阿金出来了,大姐也不用?’莲生又点点头。阿珠道:‘说要搬到小房子里去了,可有这事?’莲生说:‘不晓得。’阿珠只装得两口烟,莲生便不吸了,忽然盘膝坐起,意思要水烟。巧囡送上水烟筒。莲生接在手中,自吸一口,无端掉下两滴眼泪” 。王莲生这样一个怯懦的庸人,却被写出了恋爱梦幻灭后极为凄清的境界,张爱玲认为这“在爱情故事上是个重大的突破” 。

  这种写实的文字,在张爱玲看来继承了《红楼梦》原著的叙事传统,因为除了晴雯之死,前八十回中没有一件大事,而“一向读者看来,是后四十回予以轮廓,前八十回只提供了细密真切的生活质地” 。《红楼梦》中的写实,首先体现在去传奇化,比如一七六〇本添写贾芸,以及贾芸与红玉的恋情,在第三十七回中贾芸给宝玉送了几盆白海棠,却附上了一封文白混杂、令人喷饭的字帖,“表示他这人干练而没有才学,免得他那遗帕拾帕的一段情太才子佳人公式化” ,再比如柳五儿之死,本已铺垫下她母亲牵涉聚赌,赵姨娘大可以趁势逼她嫁与钱槐,而她病骨轻轻,自然受不了这刺激。但一七五四本改写了第七十四回凤姐与平儿的对话,化解了聚赌一案,“柳五儿之死就在这次改写中删去了。她本来死得相当传奇化,有点落套,改为单纯的病卒,全用暗写,包括宝玉的反应” 。但是,经过考证,《红楼梦》这名字由来的“红楼梦回”,即是今本第五回的“开生面梦演红楼梦”,在早本中是放在今本第二十五回的故事中的,即“魇魔法叔嫂逢五鬼,通灵玉蒙蔽遇双真”,而“红楼梦回”本来位置也应当靠后,“因为第一回甄士隐也是午睡梦见太虚幻境,第五回宝玉倒又去了,成了跑大路似的。但是这至多是结构上的小疵,搬到第五回,意境相去天壤。原先在昏迷的时候做这梦,等于垂危的病人生魂出窍游地府,有点落套。改为秦氏领他到她房中午睡,被她的风姿与她的卧室淫艳的气氛所诱惑,他入睡后做了个绮梦,而这梦又关合他的人生哲学,梦中又预知他爱慕的这些女子一个个的凄哀的命运。这造意不但不像是十八世纪中国能有的,实在是超越了一切时空的限制” 。可见《红楼梦》这个复杂的文本中,虽然有避免落套、去传奇化的改写,但是又形成了才子佳人外另一种传奇化的情结,这种依托预言的传奇化,在《红楼梦》续书中被发展到了灵验如神的地步,以至于宝玉、宝钗的八字都不曾合婚,因为续书人也很迷信,怕算出金玉成空,将婚事打散。而《海上花》中所有算过的命,求过的签,做过的梦,最终都惘惘落空,以赵二宝的例子最为惨痛,去传奇化被进一步发展到“平淡而近自然”的程度。这样看来,在对《红楼梦》原著的继承上,《红楼梦》续书与《海上花》似乎各执一端,分别发展。

  《海上花》对《红楼梦》原著有选择性的继承发展,还体现在写实的手法上。“从现代化改为传统化” ,是《红楼梦》二十年来改写的又一大特点。从形式上来看,《红楼梦》最初每回原有回末套语,中期废除,“想来也是开始写作的时候富于模仿性,当然遵照章回小说惯例,成熟后教有试验性,首创现代化一章的结法,炉火纯青后又觉得不必在细节上标新立异。也许也有人感到不便,读者看惯了‘下回分解’,回末一无所有,戛然而止,不知道完了没有,尤其是一回本末页容易破损,更要误会有阙文” 。从内容上来看,以第十九回“情切切良宵花解语”为例,宝玉过东府去看戏,因繁华热闹到不堪,于是去花家找袭人,说“你就家去才好呢,我还替你留着好东西呢”,在这回较早的全抄本中,要直到后文丫头们阻止李嬷嬷吃酥酪,告诉“那是说了给袭人留着的”,读者才恍然是酥酪,“极经济流利自然,干净利落” 。但他本改写后,在回首加上“才要去时,忽又有贾妃赐出糖蒸酥酪来,宝玉想上次袭人喜吃此物,便命留与袭人了” 云云,虽然点出元春,关照了上一回的省亲,但是酥酪一节的手法便落得十分平凡。不独此例,张爱玲在对比分析中指出,《红楼梦》这一类的改写,往往“都是改文较周密,而不及原文的技巧现代化。想必在那草创的时代顾虑到读者不懂,也许是脂砚等跟不上,或是他们怕读者跟不上” 。张爱玲显然是更加偏爱现代化的《红楼梦》早本写法的,而她如此喜爱《海上花》,甚至两度翻译打捞这部作品,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张爱玲欣赏它的现代化,白描极简,暗写也极度经济,结尾又戛然而止,正因为如此,张爱玲会为它删节补缀,使这种现代化更加彻底,也正是因为如此,张爱玲会为它逐处注解,使这种现代化为人所知。在国语本《海上花》译后记中,张爱玲认为,“《金瓶梅》《红楼梦》一脉相传,尽管长江大河滔滔泊泊,而能放能收,含蓄的地方非常含蓄,以致引起后世许多误解与争论。《海上花》承袭了这传统而走极端,是否太隐晦了?没有人嫌李商隐的诗或是英格玛•伯格曼的影片太晦。不过是风气时尚的问题。”

  由此,关于“《海上花》没人知道”的原因,张爱玲给出了又一种答案,即阅读趣味说。之前的恋爱流行说回答了“《海上花》没人知道”的第一个层次:为什么读者不读《海上花》?阅读趣味说则回答了“《海上花》没人知道”的第二个层次:为什么读者不喜欢读《海上花》?

  在最早写给胡适的信中,张爱玲就提出《海上花》与《红楼梦》都有缺陷,“缺陷的性质虽然不同,但无论如何,都不是完整的作品” 。后来,张爱玲在翻译《海上花列传》的过程中,通过删节补缀与各回注解,使国语本《海上花》实现了对原书既有缺陷的弥补,进一步接近艺术上的完整。而《红楼梦》的缺陷,在于《红楼梦》没写完,“《红楼梦》未完还不要紧,坏在狗尾续貂成了附骨之疽”,续书人改动了原文,袭人、尤三姐等人都失去了原有的复杂性,又改写了结局,抄家、中兴形同儿戏,只有叙事的轮廓,却没有描写的质地。“《红楼梦》被庸俗化了,而家喻户晓” ,这一百二十回《红楼梦》的影响广泛且深入,“等到十九世纪末《海上花》出版的时候,阅读趣味早已形成了。唯一的标准是传奇化的情节,写实的细节” ,《海上花》因此见弃于读者。因为“传奇化情节”本就是《红楼梦》续书与《海上花》对《红楼梦》原书取舍的最大分别;“写实的细节”,可以有繁简浓淡深浅的分别,而《海上花》继承《红楼梦》然后发展到极端的,并不是“写实”而是“写实的手法”,是中国古典小说自《金瓶梅》到《红楼梦》,再到《海上花》,那一种含蓄而存真的传统:“铺开来平面发展,人多,分散,只看见表面的言行,没有内心的描写,与西方小说的纵深成对比。纵深不一定深入。心理描写在过去较天真的时代只是三底门答尔的表白” 。三底门答尔(sentimental),是郁达夫常用的一个新名词,近代沿用的习惯上,“含有一种暗示,这情感是文化的产物,不一定由衷,又往往加以夸张强调” ,近似一种情感上的传奇化。《海上花》第二次见弃于读者,正是在五四运动后新文艺热闹的时候,西方长篇小说中的情感无论本身是如何的真实朴素,在陌生的国土,也能一眼被认出是另一种文化的产物,这一时期读者的阅读趣味便天然地带有情感上的传奇化,自然也就少有人爱读微妙的平淡无奇的《海上花》。

  张爱玲认为,“当时的新文艺,小说另起炉灶,已经是它历史上的第二次中断了。第一次是发展到《红楼梦》是个高峰,而高峰成了断崖。但是一百年后倒居然又出了个《海上花》。《海上花》两次悄悄的自生自灭之后,有点什么东西死了。”这语气中有无限的哀矜与不自知的热情,类似《对照记》中,张爱玲细述祖父母留下的照片与流言:“我没赶上看见他们,所以跟他们的关系仅只是属于彼此,一种沉默的无条件的支持,看似无用,无效,却是我最需要的。他们只静静地躺在我的血液里,等我死的时候再死一次。”

  《金瓶梅》,《红楼梦》,《海上花》,这不只是张爱玲畸零的文学史观,更是她永远的血缘。如同张爱玲小说《易经》(Book of Change)中,那个外婆诞下遗腹女母亲的故事,小时候听来像家里的壁毯,美得难以置信,长大了说起才发现,壁毯会老去黯淡,故事却又润色了一番,新的转折中另有别传,而她也在里面。

  《海上花落》读后感(六):张爱玲与《海上花》之删节补缀

  

2.3张爱玲的删节补缀

  在《二详红楼梦——甲戌本与庚辰本的年份》一文中,张爱玲认为“庚本的一个特点是尊重形式,就连前十一回,所谓白文本,批语全删,楔子也删掉几百字,几乎使人看不懂,头四回也还保存一无所有的现代化收梢。此外许多地方反映底本原貌” ,当时作为读者代表的书主大概是嫌楔子中僧道与石头的对话太长,从而在抄写的过程中进行了删节,如同删去正文外的所有批语一样,但是“删节得支离破碎的楔子也普遍的被接受,显然一般对于书中没有故事性的部分不感兴趣” 。《海上花列传》第一回“赵朴斋咸瓜街访舅”故事前的“花也怜侬”开篇,与后文叙事风格迥然,有心仿效《红楼梦》的自序和楔子却又远远不及,因此早在《海上花》英译本的翻译之初,张爱玲就决定对《海上花列传》的自序与楔子进行删节,怕这中国古典小说的陈旧体例害得全书被英美读者厌弃。但张爱玲再次用国语翻译打捞《海上花》时,为了尊重原著,放弃了最初的译书计划,决心只翻译吴语,《海上花列传》的自序与楔子因此被保留了下来。等到国语本《海上花》在台北《皇冠》上连载到第三十八回,张爱玲却又不得不回归原先的译书计划:“删掉四回,用最低限度的改写补缀起来,成为较紧凑的‘六十回《海上花》’。”

  张爱玲删节补缀的具体情况如下:

  《海上花列传》第三十八回“史公馆痴心成好事,山家园雅集庆良辰”,回末姚文君努嘴,让苏冠香看荷花缸里的金鲤鱼,赵二宝也略瞟一眼,国语本《海上花》删去了此后至第三十八回终的三句:“文君抢出指手划脚说道:‘再要捉俚一条,姘子对末好哉!’冠香笑道:‘故末请耐去捉哉啘。’大家不禁一笑。”

  《海上花列传》第三十九回“造浮屠酒筹飞水阁,羡陬喁渔艇斗湖塘”,国语本《海上花》删去此回回目,内容经删节后并入第三十八回。《海上花列传》三十九回回首按的第一句“当下凤仪水阁掇开两只方桌” 被删去了“凤仪水阁”四字。齐韵叟请史天然行个酒令,史天然为求雅俗共赏,提议拈席间一物,大家用《四书》句子叠塔,史天然出了个“鱼”字,在席八人便各拈一根牙筹,按照字数写上最后一个字是“鱼”的《四书》句子在牙筹上,最后誊写在五色笺上,垒成一塔。“两席出位争观,见那笺上写的是” ,国语本《海上花》删去后半句,也删去了“鱼”字塔、陶云甫出的“鸡”字塔、华铁眉出的“肉”字塔,以及筹斛交错间众人的谈话,改为“行了几次,有说‘鸡’的,有说‘肉’的” ,下接“轮到高亚白,且不接令” ,《海上花列传》原是“高亚白且不接令” 。高亚白出了个“酒”字,众人叠塔毕,尹痴鸳眼尖心细与高亚白辩论,《海上花列传》写“正在辩论不决之顷,忽听得水阁后面三四个娘姨同声发喊” ,紧接姚文君高亚白“羡陬喁渔艇斗湖塘”一段,极写姚文君的贪玩好动与高亚白的身手过人。国语本《海上花》删去了与“羡陬喁渔艇斗湖塘”有关的文字,在高亚白、尹痴鸳辩论后补缀“大家吃到微醺,亦欲留不尽之兴以卜其夜。齐韵叟遂令管家盛饭” 。《海上花列传》原写“饭后,大家四出散步,三五成群,或调鹤,或观鱼,或品茶,或斗草,以至枕流漱石,问柳寻花,不必细叙” ,国语本《海上花》删减为“饭后,大家四出散步,三五成群” ,下一段开头在尹痴鸳名字前添写高亚白,又将姚文君名字挪写至林翠芬前,形成对应,也删去后文高亚白与姚文君一行人相遇情景。《海上花列传》第三十九回余下文字皆并入国语本《海上花》第三十八回。

  《海上花列传》第四十回“纵玩赏七夕鹊填桥,善俳谐一言雕贯箭”,介绍马龙池,说他“文名盖世,经学传家;高谊摩云,清标绝俗。观其貌则霭霭可亲,听其词则津津有味;上自贤大夫,下至妇人孺子,无不乐与之游” ,在国语本《海上花》第三十九回“渡银河七夕续欢娱,冲秀阁一旦断情谊”中删减为“文名盖世” 四字。七夕次日一早,史天然进入高亚白房间,看见尹痴鸳画的梅花帐子与华铁眉写的铅粉篆字,《海上花列传》有“天然从头念下,系高亚白自己做的账铭。其文道:仙乡,醉乡,温柔乡,惟华胥乡掌之;佛国,香国,陈芳国,惟槐安国翼之。我游其间,三千大千,活泼泼地,纠缦缦天,不知今夕是何年!天然徘徊赏鉴,不忍舍去” ,国语本《海上花》删减为:“天然正在赏鉴” 。史天然被尹痴鸳叫去隔院相对的房间,问起桌上堆着的草订书籍,《海上花列传》中痴鸳道:“旧年韵叟刻仔一部诗文,叫《一笠园同人文集》,再有几花零珠碎玉,不成篇幅,如楹联,匾额,印章,器铭,灯谜,酒令之类,一概豁脱好像可惜,难末教我再选一部,就叫‘外集’。故歇选仔一半,勿曾发刻。” 国语本《海上花》翻译吴语外,删去了“零珠碎玉,不成篇幅”四字。《海上花列传》中史天然翻出书中的“白战”酒令,与尹痴鸳看诗猜题,又将全书大致浏览,国语本《海上花》删去这一节翻书,紧接对昨天四书酒令的讨论。《海上花列传》中,尹痴鸳念出了“粟”字塔、“羊”字塔与“汤”字塔,国语本《海上花》只保留了“汤”字塔。午餐时,史天然历述尹痴鸳的三个《四书》叠塔,高亚白道:“汤王犯仔啥个罪孽,放来浪多花众生里向?” ,引出《海上花列传》“善俳谐一言贯双雕”一段,写众人对高亚白、姚文君的调侃,国语本《海上花》只写“阖席大笑” ,将这一段故事彻底删减。

  《海上花列传》第四十一回“冲绣阁恶语牵三画,佐瑶觞陈言别四声”,在国语本《海上花》中与《海上花列传》第四十回“纵玩赏七夕鹊填桥,善俳谐一言雕贯箭”删节补缀后合为一回,即国语本《海上花》第三十九回“渡银河七夕续欢娱,冲秀阁一旦断情谊”。因此《海上花列传》第四十一回回首按的第一句“席间七人一经坐定” 被删去“席间”两字,“佐瑶觞陈言别四声”整块故事与酒令被删去,只在国语本《海上花》第四十回“拆鸾交李漱芳弃世,急鸰难陶云甫临丧”回首补缀两段,一段表明酒局的时间、地点与陆续到齐的客人与倌人,一段交待华铁眉的新鲜酒令“要一个字有四个音,引四书句子作证” ,只说“因举了个例子,众人正议论间” ,紧接这一回正文“拆鸾交李漱芳弃世,急鸰难陶云甫临丧”。

  《海上花列传》第四十二回“拆鸾交李漱芳弃世,急鸰难陶云甫临丧”回首按的第一句的“陶云甫要说出《四书》酒令之时” ,被国语本《海上花》删去。

  《海上花列传》第四十三回“入其室人亡悲物在,信斯言死别冀生还”,从陶云甫视角写李漱芳灵堂布置,“只见客堂中灵前桌上,已供起一座白绫位套,两旁一对茶几八字分排,上设金漆长盘,一盘凤冠霞帔,一盘金珠首饰。有几个乡下女客,徘徊瞻眺,啧啧欣羡,都说‘好福气’;再有十来个男客,在左首房间高谈阔论,粗细不伦,大约系李秀姐的本家亲戚,料玉甫必不在内” 。国语本《海上花》将“粗细不伦,大约系李秀姐的本家亲戚”前移至“有几个乡下女客”后,或许是张爱玲出于逻辑的考虑,但直接破坏了原文女客与男客对写的工稳,与其它各处“删节补缀”的关联并不明显。

  《海上花列传》第四十四回“赚势豪牢笼歌一曲,惩贪黩挟制价千金”,回首陶云甫为替弟弟玉甫散心,问起前天晚上的酒令,高亚白告知昨天马龙池又想出个四书酒令,从“云甫问其体例”到“陶云甫颔首微笑” 均被国语本《海上花》删去,其中包括酒令底稿与高亚白、尹痴鸳的一番讨论,紧接即是“谁知这里评论酒令,陶玉甫已与李浣芳溜过覃丽娟房间” 。

  《海上花列传》第四十五回“成局忽翻虔婆失色,旁观不忿雏妓争风”,一笠园开饭,陶云甫又想起酒令,提议将马龙池的四声《四书》酒令行下去,尹痴鸳摇手说,“勿成功,一部《四书》我通通想过,再要凑俚廿四句,勿全个哉。就为仔去上平入单有一句‘放饭流歠’,无拨第二句好说。” 陶云甫还不信,尹痴鸳便细细解释一番,将容易的例子极力枚举,又将险绝的例子一一穷尽,“众人见说,怃然若失,皆道:‘《四书》末,从小也读烂个哉,如此考据,可称别开生面,……’” 国语本《海上花》删去尹痴鸳的这一大段炫示与众人的这一句叹服,只保留了尹痴鸳最初的半句,“不成功!一部四书我统统想过,再要凑它二十四句再也凑不全的了” 。紧接“不想席间讲这酒令,适值林翠芬挈那娘姨,穿花度柳,姗姗来迟,悄悄的站了多时,大家都没有理会” ,下文即是“旁观不忿雏妓争风”的大段情节。

  《海上花列传》第四十七回“陈小云运遇贵人亨,吴雪香祥占男子吉”,高亚白从张秀英房间取出一本破烂春册给齐韵叟看,齐韵叟说了一句:“名家此种笔墨,陆里肯落图章款识。再有仔个题跋就好哉。”尹痴鸳便说:“题个跋末勿如做篇记。就拿七幅来分出个次序,照叙事体做法,点缀点缀,竟算俚是全璧,阿是比仔题跋好?” 高亚白便请尹痴鸳做一篇出来,两人约定,做得好,高亚白在老旗昌开厅,若“有一字不典,一句不雅” ,尹痴鸳便要认罚。国语本《海上花》将这一节改写为:“韵叟道:‘名家此种笔墨,哪肯落图章款识。’尹痴鸳笑向高亚白道:‘韵叟是行家。你也有意收集呐,这本就送给你。’亚白笑道:‘是你哒?说你是此地的本家,倒真是本家,失敬了!’痴鸳只随口咕哝了一声,道:‘这本秀英给了我了。’亚白知道痴鸳不会白拿她的,便笑道:‘那送我要请客。’痴鸳笑道:‘你请我要老旗昌开厅的!’亚白笑道:‘就请你开厅,节上没功夫,你说哪天罢!’韵叟拍案笑道:‘痴鸳真会敲竹杠!’” 一方面删去尹痴鸳要做一篇记文的痕迹,一方面补出几回后众人老旗昌开厅的原因,利用起同回前文尹痴鸳抢步出房的一句玩话。下文中,《海上花列传》的“众人或仰着脸,或摇着头,皆说这篇文章着实难做” 被改为“众人依旧说笑” ,原有的高亚白、齐韵叟、尹痴鸳三人的发言被删减,只留下高亚白最后一句话来说定老旗昌开厅时间,“陶玉甫低问陈小云做的何等文章” ,也被改为“玉甫低声问陈小云” 。又有众人散后“云甫赶着问道:‘耐说做该篇记,我替耐想想,一个字也做勿出。耐如何做法,阿好先说拨我听听?’痴鸳笑道:‘故歇我也说勿出如何作法。好像无啥难做,等我做好仔看罢。’云甫只得撩开。” 在国语本《海上花》中,也被删去不存。

  《海上花列传》第四十八回“误中误侯门深似海,欺复欺市道薄于云”,“殳三也任其扬长而去” ,在国语本《海上花》中改为“殳三也不相送” 。紧接着,《海上花列传》写“老包重回聚秀堂,幸而打茶会客人上市,倌人、大姐不得空,因此毫无兜搭,径抵陆秀林房间” ,在国语本《海上花》中改为“老包一径来到陆秀林房间” 。

  《海上花列传》第五十回“软厮缠有意捉讹头,恶打岔无端尝毒手”,“只见赖公子气愤愤地乱嚷,要见见房间里是何等样恩客。那些手下人个个摩拳擦掌,专候动手。金姐、大姐没口子分说,扯这个,拉那个,那里挡得住。素兰只得上前按下赖公子,装做笑脸,宛转陪话。赖公子为情理所缚,不好胡行,一笑而止。流氓狎客亦皆转舵收篷,归咎于娘姨、大姐,说是得罪了。” 国语本《海上花》中,将“金姐、大姐”中的“大姐”删去,将“说是‘莽撞,得罪了。’” 前移至“宛转陪话”后,也就将告赔罪的主体从赖公子手下见风使舵的帮闲们,改写为向赖公子求情的倌人孙素兰,虽然乍看来更近情理,却削弱了原文“一笑而止”与回目所谓“无端”的戏剧性。老旗昌开厅一节,《海上花列传》写“大家见过,尚未入座”,众人要请教尹痴鸳的“绝世奇文”,尹痴鸳要等人到齐再交卷,高亚白道:“难快哉,就是个陈小云同仔韵叟勿曾到”,“众人没法,相让坐下” 。国语本《海上花》删节为:“大家见过。高亚白道:‘就是个陈小云同韵叟没到。’众人相让坐下” 。《海上花列传》回末,齐韵叟一到便向尹痴鸳要文章看,尹痴鸳坚持等陈小云,大家纷纷调侃尹痴鸳要交白卷,他也只是微哂。“谈笑之间,陈小云亦带金巧珍而至。齐韵叟道:‘难无啥说哉啘。’尹痴鸳道:‘我是做勿出勿曾做,说啥嗄。’齐韵叟俨色庄声,似怒非怒道:‘拿得来!’” 这一节要文章看的故事全部被国语本《海上花》删去,却没有补叙陈小云和金巧珍已来,二人似乎始终缺席,也没有做任何交代。

  《海上花列传》第五十一回“胸中块《秽史》寄牢骚,眼中钉小蛮争宠眷”,前半回“胸中块《秽史》寄牢骚”被删去,后半回“眼中钉小蛮争宠眷”并入上一回,合成国语本《海上花》第四十八回“软里硬太岁找碴,眼中钉小蛮争宠”。删去部分即是尹痴鸳交出的文章《秽史外编》,众人的评论与批语也一同被删去,如陶云甫道:“我倒勿懂,俚末为啥忽然想到《四书》《五经》浪去,《四书》《五经》末为啥竟有蛮好句子拨俚用得去?阿要稀奇!” 国语本《海上花》写齐韵叟到老旗昌后,便接“其时满厅上点起无数灯烛,厅中央摆起全桌酒筵,广东婊子声请入席” ,众人嫌聒噪,不耐烦,齐韵叟辞别席间回转一笠园,紧接便是“眼中钉小蛮争宠眷”。

  《海上花列传》第五十三回“强扭合连枝姊妹花,乍惊飞比翼雌雄鸟”,回首写一笠园的小赞向尹痴鸳请教诗文,齐韵叟询问进境怎样,尹痴鸳回说“还算无啥,有点内心”,高亚白接说“耐拿个《秽史外编》一淘去教会仔俚,覅说有内心,连外心也有哉” 。国语本《海上花》将高亚白的话改为:“给你这囚犯码子教坏了,不要说有内心,连外心也有了!”依旧删去尹痴鸳作《秽史》的痕迹,又利用前文玩话补缀起来,因第三十三回有高亚白笑骂尹痴鸳是“囚犯”的典故 。《海上花列传》此处还有一段,尹痴鸳感念昨天齐韵叟劝他收敛些的话,因为往常“别人以绮语相戒,才是隔靴搔痒”,齐韵叟道:“我看耐《秽史》倒勿觉着啥绮语,好像一种抑塞磊落之气,充塞于字里行间,所以有此一说。”高亚白道:“痴鸳文章就来里绮语浪用个苦功,拨俚钻出仔头来。以绮语相戒,此其人可谓不知痴鸳,并不知绮语。” 这一段三人相知的小戏,也被国语本《海上花》删去了。

  《海上花列传》第六十回“老夫得妻烟霞有癖,监守自盗云水无踪”,回末写高亚白在菊花山看见小赞为尹痴鸳出的个诗题苦吟,答应指点一番,第二天小赞就递了以前作的诗稿来,高亚白披览一遍,认为他“肚皮里先有仔‘语不惊人死不休’一个成见,所以与温柔敦厚之旨离开得远仔点” ,为了教他“相题行事”,便新出了个诗题“还来就菊花” 。国语本《海上花》将这一节完全删去。

  《海上花列传》第六十一回“舒筋骨穿杨聊试技,困聪明对菊苦吟诗”,回目中的两个故事极写高亚白文武双全,潇洒过人,都被删节抽去,余下内容连缀起来,并入上一回,即国语本《海上花》第五十七回“老夫得妻烟霞有癖,监守自盗云水无踪”。“困聪明对菊苦吟诗”是《海上花列传》此回线索,散落四处:第一处是回首,高亚白看小赞“菊花诗”,告诉他《随园诗话》上“寒梅着花未”这个诗题,要他从题目中的虚字着眼;第二处紧接“舒筋骨穿杨聊试技”这一块故事,高亚白看小赞“还来就菊花诗”,要他从题目中跳脱出来;第三处是姚文君与高亚白的一段对话,姚文君说“‘齐大人去仔就推扳得野哚!连搭菊花山也低倒仔个头,好像有点勿起劲。’亚白拍手叫妙,且道:‘耐要作仔首还来就菊花个诗末,出色哉!’文君究问云何,亚白乱以他语” ;第四处高亚白看小赞“赋得还来就菊花得来字五言八韵诗”,授与李鹤汀、葛仲英、华铁眉,众人传阅点评赞赏一回。这四处文字,国语本《海上花》只保留了第三处姚文君的那句话与“亚白拍手叫妙”,其它均被删去,但因为其间穿插着高亚白雨夜后忧心菊花山的故事、高亚白发帖请客为菊花张罗场面的故事、赖公子回到上海查办赌局的故事、李鹤汀被管家窃室的故事、杨媛媛与赌棍通谋的故事、赵朴斋为妹妹赵二宝打听史三公子音信的故事,不像“舒筋骨穿杨聊试技”的文字团结一处,因此补缀起来十分琐碎,有时候一笔带过两天,有时候一笔添出一事,各处前后不一而足。

  《海上花列传》六十四回后不结而结,却另有一篇跋,“花也怜侬”再一次出现,尽力铺陈游赏山林的乐趣,来比喻全书结构的清奇,最终又一一交代人物结局。张爱玲非常欣赏第六十四回的收尾,认为“此书结得现代化,戛然而止。作者踽踽走在时代前面,不免又有些心虚胆怯起来,找补了一篇跋” ,因此国语本《海上花》像最初的英译本计划一样,将这篇“找补”的跋删去。

  总结一下:

  张爱玲的国语本《海上花》自第三十八回起开始对《海上花列传》进行删节补缀,原书六十四回一共有十五回被或多或少改写,最终合并成六十回。而这些改写,大都类似书名《海上花列传》被改写为《海上花》三个字的删节,去除了落套与俗障的部分,从而对旧小说中现代化的一面进行彰显。

  在第三十八回前的附记中,张爱玲明确表示:“我觉得尤其是几个‘四书酒令’是卡住现代读者的一个瓶颈——过去读书人‘四书’全都滚瓜烂熟,这种文字游戏的趣味不幸是有时间性的,而又不像《红楼梦》里的酒令表达个性,有的还预言各人命运。” 《海上花列传》中被删节的“四书酒令”,有第三十九回“造浮屠酒筹飞水阁”中史天然提出的四书叠塔酒令,第四十回尹痴鸳对四书叠塔酒令的穷尽,第四十一回“佐瑶觞陈言别四声”中华铁眉提出的四书四声酒令,第四十四回中马龙池提出的四书廿四酒令,第四十五回尹痴鸳对四书廿四酒令的穷尽。另外,第四十二回也因此被删去与四书酒令有关的半句叙事,第四十四回的白战酒令也被删去。这种有时间性的文字游戏的趣味,如同晚清服装的边缘的镶滚的花纹对细节的过分的注意,“这里聚集了无数小小的有趣之点,这样不停地另生枝节,放恣,不讲理,在不相干的事物上浪费了精力,正是中国有闲阶级一贯的态度。惟有世上最清闲的国家里最闲的人,方才能够领略到这些细节的妙处。制造一百种相仿而不犯重的图案,固然需要艺术与时间;欣赏它,也同样地烦难” 。科举制度废除后,四书五经逐渐不再是中国读书人从童蒙到碑铭的文字核心,对四书酒令趣味的欣赏自然也就加倍烦难。

  书中曾反复强调四书是每个吃酒的人从小读烂了的。被张爱玲认为可以作为书中商人代表的陈小云,在赴中秋一笠园大会前,很担心吃酒的时候要作诗,大商人陶云甫劝他“切勿要装出点斯斯文文个腔调来。做生意末,生意本色好哉” 。而史天然最初想出四书叠字酒令,也正是考虑到“那桌朱霭人、陶云甫不喜诗文” ,四书酒令无疑是当时雅俗共赏、宾客尽欢的最好手段。后文许多次引出尹痴鸳对四书酒令的穷尽,也都是靠陶云甫的好奇与追问,可见至少作者相信这文字游戏可以吸引到当时的一般人,正如《红楼梦》“后四十回特点之一是实写教书场面之多,贾代儒给宝玉讲书,贾政教做八股,宝玉又给巧姐讲列女传” ,续书人自身生活与周围环境的趣味便可以想见。

  而阅读的趣味往往在于作者与读者的一种文化上的默契。张爱玲在国语本《海上花》的译后记中,也举过《水浒传》的例子,认为最初话本的传唱有着特殊的历史背景,民间巧用梁山泊的反抗来影射南宋抗金,“当时在异族的统治下,说唱者与听众之间有一种默契,现代读者没有的。在现在看来,纯粹作为小说,那还是金圣叹删剩的七十一回本有真实感。” 张爱玲对《海上花列传》中“四书酒令”的删节,正是出于类似的考虑。

  除“四书酒令”外,国语本《海上花》删节补缀的另一大块文字,便是《海上花列传》中尹痴鸳的那篇记文《秽史外编》。前后包括:第四十七回尹痴鸳与众人约定为春册作一篇记文、第五十回尹痴鸳等人到齐,而众人等他交卷、第五十一回“胸中块《秽史》寄牢骚”的《秽史》正文与众人评论、第五十三回的《秽史》余波,即尹痴鸳、齐韵叟、高亚白三人间的一场小戏。这篇纯用四书五经典故堆砌而成的发泄畅怀之作,在雅与俗的两方面似乎都走到了极端,甚至反面,大概是全书最具有内容的一个形式。而《秽史》及相关情节,显然是作者安排给读者理解尹痴鸳这个人物的最重要的依据。但这种阅读体验对于今人,很可能就像张爱玲小说《易经》中小琵琶读着祖父的文集,“祖父的诗作属于格外艰深的江西学派,更是堆砌了大量的引据。所有的信札谈的都是政治,决不涉及私事,不可能穿透这层层的礼教看清他的真面目。琵琶很遗憾祖父的著作甚丰,却无法从著作中了解他深一点”,然而“她父亲只会说是她的古文底子不够” 。读懂古文已经是一层困难,读懂古文中的微言大义自然更难,而读懂古文微言大义之后的那个古人,实在有些难为白话文运动后成长起来的现代人。

  虽然删去《秽史》等情节对于尹痴鸳的人物形象是一个重创,但严苛来看,也可以看出这个人物形象先天的不足,因为即使是当时,没有人是读到《芙蓉女儿诔》,才开始爱慕晴雯的。张爱玲在《三详红楼梦——是创作不是自传》一文中,分析了一个没有《芙蓉女儿诔》加持的晴雯,即是从晴雯这人物脱化出来的金钏儿,“金钏儿这后期人物个性复杂,性感大胆,富于挑拨性,而又有烈性,却写得十分经济,闯祸前只出现过三次,在第二十三、二十五、二十九回,都是寥寥几笔” 。金钏儿继承了早期晴雯羞愤自杀的下场,但是“写了金钏儿之死,至少七八年后才写祭金钏” ,想来是因为已经有了“别开生面,另立派场,风流奇异,与世无涉,方不复我二人之为人” 的祭晴雯,最衬女儿身份的形式似乎一时用尽,令人犯难。可是最终添写的祭钏一回,却是“情调完全不同,精彩万分” ,没有清贵出尘的祭品,也没有缀为长篇的诔文,甚至只能含泪施个半礼,在水仙庵的井台儿前略尽一尽心,读者看到的能说出来的话,也不过是茗烟那一小段极朴素也极伶俐的流言,形式在这里,被降低到不绝如缕。而这便是《红楼梦》改写中已有的写人抒情的现代化趋势。

  删去尹痴鸳《秽史》这一大套文字,可以看作是张爱玲对这种繁复形式的割舍,而删去高亚白及有关他名士作风的一系列文字,便是张爱玲对这种滥俗内容的抵制。《海上花列传》被删去高亚白的情节有:第三十九回的“羡陬喁渔艇斗湖塘”,第四十回的帐铭与“善俳谐一言贯双雕”,第六十回与第六十一回的“舒筋骨穿杨聊试技,困聪明对菊苦吟诗”。这些内容让现代的读者看来,并没有过分的艰深与遥远,却正好可以证明:“亚东本刘半农序指出此书缺点在后半部大段平铺直叙写名园名士——内中高亚白文武双全,还精通医道,简直有点像《野叟曝言》的文素臣——借此把作者‘自己以为得意’的一些诗词与文言小说插入书中” ,而教小赞作诗的部分更是明显套用了《红楼梦》中的香菱学诗。反倒是在书中不曾作诗作文,甚至有时向高亚白、尹痴鸳二人请教典故的华铁眉,给人留下了“显然才学不输高亚白、尹痴鸳” 的印象,而他同孙素兰仅有的两场戏,也“比高亚白、尹痴鸳二才子的爱情场面都格调高些” 。

  同理,张爱玲也删去了《海上花列传》原书中落套的一些细节文字,如第三十九回众人游园“或调鹤,或观鱼,或品茶,或斗草,以至枕流漱石,问柳寻花,不必细叙” ,第四十回马龙池出场介绍中的“经学传家;高谊摩云,清标绝俗。观其貌则霭霭可亲,听其词则津津有味;上自贤大夫,下至妇人孺子,无不乐与之游” ,以及尹痴鸳讲解书稿时的“零珠碎玉,不成篇幅” 。而张爱玲删节后的补缀,也颇有细补孔雀裘的细致功夫,“都仍旧照原来的纹路补缀起来” ,往往能利用前文中的玩笑话兜搭过来,只是老旗昌开厅一节因为《秽史》的删去,便失去“戏肉”,难免显得前因略为小气,而后果又太仓促了。但毕竟是希望不露痕迹地最低限度地补写起来,因此并不会像《红楼梦》的续书人,在补写的过程中,反过来改写原书中的人物,“补缀得也相当草率,像棚户利用大厦的一面墙。” 在删节补缀之外,张爱玲又出于逻辑比文字更应该工稳的考虑,改动了《海上花列传》第四十三回、第四十八回以及第五十回的三处细节上的叙事。

  至于删去的那篇跋,其中对前文隐情最重要的交代便是“小赞、小青之挟资远遁” ,使人明白原书第五十三回“乍惊飞比翼雌雄鸟”中小赞私会的女子是苏冠香的大姐小青,琪官看见是谁却一心隐瞒,想来是怕与苏冠香再结新怨。张爱玲认为“书中没有交代,就显不出琪官的机警与她处境的艰难” ,“但是由跋追补一笔,力道不够” ,因为这是琪官这个少女在书中的最后一场戏,却只留下了一个息事宁人的模糊的面影,“等到看到跋才知道是小青,这才可能琢磨出琪官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已经迟了一步” 。对于这个问题,张爱玲在国语本《海上花》中采取的办法,是删去跋文,然后在事发的那一回回末,为读者注解出来。而对于这个删节补缀后的国语本《海上花》,张爱玲也表示:“万一这六十回本能成为普及本,甚至于引起研究的兴趣,会再出完整的六十四回本,就还可以加注,” 来帮助读者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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