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依偎在爹爹坚实温暖的怀抱里,我和娘都是泪流满面。
良久,爹爹轻轻地拍了拍我和娘的后背,柔声道:“好了,我们得赶快回曹府去,曹郎中和曹夫人,这会儿正着急呢……”
娘这才如梦初醒般,猛地抬起头,急切地问道:“对了,这个时辰,你怎么会出来呢?刚刚你说你正在找寻桐儿的下落?是不是他们俩……已经知道我和桐儿出事了?”
爹爹一边把我和娘扶上马车,一边回答说:“是啊,他们俩都知道了,也都吓坏了……曹府的一个家丁,半夜到后院的马厩给马添夜草,发现那间小屋的门洞开着,狐疑之下,就过去看个究竟……这才发现里面住的人不见了,便赶紧跑到前院,告知了曹郎中和曹夫人。
曹郎中情急之下,连夜派人去侍郎府找我求救,说兰儿姑娘不见了,可能被人劫持了。所以我就赶忙寻了过来……这夫妇俩也真是,在这么危及的关头,都没有泄露关于你的半个字……”
02
爹爹停了一下,无奈地叹息着:“原来,这些年你们一直在襄阳。我真不知道到底该感谢他们夫妇收留你帮助你,还是该怪他们……眼睁睁看着我到处找你,却守口如瓶……但凡对我透露一点儿,我们也不至于到今天才重逢……”
娘面露愧色,声如蚊蚋地说:“别怪他们,是我……要他们务必保密,否则就离开襄阳……他们夫妇俩都是再好不过的人,如果没有他们,我和桐儿,可能活不到今天!”
爹爹看我和娘都坐好了,这才细心地把马车的帷幔拉上,笑道:“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对他们夫妇,我当然是满心感激……你当初能想到去投奔他们,也是明智之举!”
娘目光闪烁地看了爹爹一眼,沉默不再多言。
03
看到娘这副模样,爹爹便也不再多说当年的事。
他挥手把跟着他的小厮唤过来,让他把那匹棕红色的马送回侍郎府,自己则亲自赶着马车,直奔曹府而去。
曹伯和林姨,这会儿正在我和娘住的那间小屋里候着。
可想而知,当他们俩看到我们一家三口安然无恙地相携而归,先是何等的目瞪口呆,继而又是何等的喜不自禁。
察言观色之下,他们也都善解人意地不说过往,更不问娘为什么这么多年隐姓埋名不见爹爹,而只是关切地询问我,这一夜我和娘到底遭遇了什么。
于是,我便从昨天上午和林姨一起去绸缎庄,无意中看到有个黑衣男子跟踪窥视我开始,一直讲到深夜后院的异常响动,昏迷前一刻闻到的诡异香味,醒来后发现自己和娘都在颠簸的马车上,然后听到两个恶徒的对话,知道娘袖中藏着剪刀,以及最后我们的惊险自救……
末了我说:“安魂香定然没有全部燃完,听那恶徒的意思,一整根安魂香,足够我和娘昏睡到天亮的!”
04
爹爹一直在认真地听着,随着我的讲述,他的面色越来越凝重。
当他听到我和娘在马车上得知,那恶徒从窗缝里塞进了安魂香,想趁我和娘沉睡不醒,把我们劫持到京郊秘密除掉时,便已经站起身,一个箭步跨到窗前,俯下身子细细地审视。
这会儿,听见我最后的推断,爹爹蓦然回身,满脸诧异地说:“不对,这安魂香并非没有燃完……而是,根本就只塞进来了一小截!”
我和娘愕然对视片刻,急忙走过去查看。
果然,燃完的香灰,只有很小的一撮,而且并没有留下未燃的安魂香。
从窗台上的香灰判断,从窗缝里塞进来的安魂香的长度,最多不过两寸长。
怪不得我和娘都能那么快醒过来!
05
娘蹙紧眉头,对爹爹沉吟道:“两个恶徒,只有一个翻墙进了后院……点迷魂香的,和背我们出去的,是同一个人……”
我恍然接口道:“我记得很清楚,在马车上,面对另一个恶徒的质问,他亲口表示自己把一整根安魂香都塞了进来,并且是等到燃尽后,才进屋把我和娘背出去的……
而且,就是这个人,在马车到了城东,即将出城的前一刻,突然声称自己肚子疼要方便,然后跳下马车,钻进榆树林里去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和娘才有机会,用剪刀刺伤留下来的另一个恶徒,侥幸逃脱……”
爹爹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眼睛里闪出一缕精光:“不可能这么巧……看样子,他的这些举动都是故意的,是有意想帮你们娘俩逃脱……那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帮你们?而他们口中那个主子,又到底是什么人?”
06
我直视着爹爹,直言不讳道:“爹爹应该知道,上次的荷包事件中,瑞妃和太子侧妃对我的态度……其实,荷包里的信笺,是冬岑姑姑塞进去的……她去我的房间找我,趁机拿走了我的荷包……”
说着,我的声音低了下去,斟词酌句道:“那天,在正殿的廊下,冬岑姑姑对你说的那番话,我都听到了……而且,她也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她认为娘害苦了你,所以并不希望我们能回到你身边……”
我这番话的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不仅爹爹,连曹伯和林姨都震惊不已。
林姨用难以置信的口吻道:“冬岑姑娘,她……她不至于吧……原来,她这么多年迟迟不嫁人,是因为……”
07
爹爹打断林姨,看似不动声色,却是话里有话道:“这安魂香,本是江湖草寇间流传的……唯一一次出现在后宫,还是十几年前,皇后娘娘被太后囚禁离宫,而静妃夜闯离宫,用的就是安魂香……她派人在皇后娘娘的屋里点燃安魂香,想让她沉睡不醒……
当时,陪同皇后娘娘在离宫的,正是冬岑。所以,她是见过这安魂香,也亲自感受过这安魂香的威力的……如果她能刻意保留着十几年前的一封信笺,也完全可以……”
他顿住不再往下说,回身看着我和娘,温言道:“你们先好好休息,不用操心这些事,让我来查……这件事如果真和冬岑有关,也绝非她一己之力可以筹谋的……”
片刻后,爹爹话锋一转,低声道:“冬卉,你既然已经回来了,也该和皇后娘娘见一面,这些年,她一直都惦记着你……”
提到皇后娘娘,娘一下子怔住了,她垂下头,语气沉沉道:“皇后娘娘,这些年,我终是辜负了她……”
08
我的心,也瞬间阴郁起来。
似乎有一层乌云慢慢飘过来,遮住了灿烂的阳光,也遮住了我们重逢的喜悦。
纵然爹爹和娘刻意回避,真相,也终归是不得不提的事。
如果娘和皇后娘娘相见,就必然得说清楚当年的隐情,让那桩血案的内幕大白于天下。
不然,别人对娘的误解怎么消除,而我的真实身份又如何公开。
曹伯和林姨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面面相觑之下,屋里一下子沉寂下来。
良久,娘抬起头,凝视着爹爹的眼睛,缓缓道:“万语千言,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我知道你最为担心的,是我和娘之间的恩怨。我可以告诉你,当年娘的死,跟我毫无关系……就连陆水芸,也是她要我的命在先……我没有动手杀任何人,我不是杀人凶手,我没有犯罪,更不是什么畏罪潜逃!”
09
爹爹情不自禁震了一下。
曹伯和林姨的目光,也带着满满的狐疑,瞬间集中在娘的身上。
我想,他们必定有同样的疑问:既然没有任何罪过,为什么要连夜逃走?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敢露面?
只有我,这一刻,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看来,我猜得没错。
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喜忧参半的情绪。
喜的是,只要娘没有杀人,她说出真相后,就能彻底解脱,往后余生,就能坦坦荡荡地活着;忧的是,没有杀人的她,既然隐姓埋名这么多年,自然是事关重大。
而这份沉重和残忍,即将转移到爹爹身上。
10
爹爹是何等聪明之人,片刻的愣神后,他很快就明白娘的言外之意。
迎着娘的目光,他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掷地有声道:“我一直都坚信,你不会杀人的……那么,这十五年,你所受的苦,都是为了我,对吗?”
娘移开目光,回避着爹爹的注视:“我……当时,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哪怕到了今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
她双手扶额:“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他们造的孽,为什么要让你来承受……”
爹爹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然后紧紧地握住娘的手,声音颤抖着说:“放心吧,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没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了的……这些年,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让你明白,你嫁给我,该让我替你遮风挡雨,而不是让你为我背负一切……冬卉,你太傻了,即便当初隐姓埋名亡命天涯,也该我陪你一起!”
娘慢慢转过脸,望着爹爹,倒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好,冲着你这番话,我……我也什么都不怕了,我陪你去见皇后娘娘,当着她的面,把当年的事,都说出来……”
11
娘的话音还没落,忽然有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曹伯惊愕地走过去,打开门向外望去。
天色已经微明,一阵冷风扑进屋里,我禁不住瑟缩了一下。
片刻后,只见曹府的一个家丁,带着刚刚跟着爹爹的那个小厮,急急地奔了过来。
那小厮一进门,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带着哭腔道:“将军,快回府,侍郎大人他……他不好了……你快回去,晚了,怕是就来不及见他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