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宁决定把结婚七周年纪念日搞得特别一些,搞出新意和花样来。
婚姻就像吃饭,日子久了,再好的饭菜也会吃腻。周宁有时会在饭桌上怀念小时候吃过的玉米窝头,那时候家里穷,喧腾的白面馒头只有在过年或亲戚来的时候吃上一顿。每次吃白面馒头的时候,周宁先剥外面的一层面皮吃,皮剥光了,周宁用手掰着一块块又白又喧的馒头朝嘴里填,也不用吃菜,一个馒头很快就吃光了。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只要想吃,天天都可以吃到白面馒头,周宁却吃腻了,他在饭桌上吃着白面馒头的时候,脑子里老是想着金灿灿的玉米窝头。
周宁在饭桌上对苏媚说:「后天就是我们的结婚七周年纪念日,我们吃玉米窝头吧。」
苏媚翻着眼皮白了周宁一眼:「想吃让妈给你蒸一大锅,看你吃够吃不够!」
周宁说:「我不是真的要吃玉米窝头,我想在结婚七周年纪念日那天,回到我们最初相爱的地方,像吃小时候的玉米窝头一样,把当年的爱情滋味再品匝一遍。」
苏媚放下手中的白面馒头,盯着周宁看了七秒,她的眼睛里有惊喜亦有疑问:「真的?」
周宁用力地点了点头。
苏媚刚要为周宁的绝佳创意和他击掌相庆,婆婆在一旁用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和周宁,她急忙借起身盛饭的机会,把激动和兴奋掩盖下去。
晚上睡觉的时候,周宁和苏媚躺在床上回忆起当年的大学生活,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两个人很兴奋,激情澎湃地做了一次夫妻功课,做完功课,两个人满面潮红,竟然有了新婚的感觉。
结婚七周年纪念日那天,周宁和苏媚早早地起来了,把老人和儿子安排好后,两个人急切地踏上了去 L 市的列车。
列车启动后,周宁和苏媚兴奋地像两只离笼的鸟儿,他们的心早已飞到了大学校园。
周宁和苏媚的对铺是一对新婚夫妇,他们要去丽江度蜜月。新郎把糖果、喜烟拿出来和周宁两口子一起分享,短短的时间内,一对新人和一对旧人就混熟了,周宁和新郎在列车过道里抽烟,苏媚和新娘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窗外的风景聊天。
苏媚饶有趣味地听着新娘子诉说婚礼上的种种:喜悦、烦恼、喧腾、嘈杂、莫名的累,幸亏只在新郎的老家里呆了短短的一天。说到那个未曾去过的丽江时,新娘子的眼睛亮亮的,脸上浮现出美丽的红晕。苏媚也道出了她和周宁去L市的目的,结婚七年了,当初的激情已经被磨灭的差不多了,他们想回到最初相爱的地方把生活再重演一遍,找回曾经的激情。新娘子听后对苏媚充满了羡慕,她的心思仿佛飞到了七年后,那时侯的她和丈夫还会像苏媚和周宁一样浪漫吗?
一路上,周宁和苏媚有了一对新人的陪伴,长长的旅程竟然变短了。列车停靠在L市后,一对新人和一对旧人在彼此的祝福中踏上了各自的旅程。
走在回母校的沿河小路上,苏媚靠近了周宁,周宁把胳膊放在了苏媚的肩上,他们彼此对望了一眼,走向越来越近的大学校门。
周宁和苏媚一脚迈进大学校门后,两个人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十年了,仿佛只是一次眨眼,一个转身,他们又回来了。
初冬的午后,阳光和煦,风也是微弱的,周宁和苏媚像是刚刚逛完街或是看了一场电影回到校园。正是午餐时间,有三三两两的男女生敲打着餐具快乐地奔向餐厅,周宁转头看了苏媚一眼,他听见苏媚的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似乎是为了响应这叫声,周宁的肚子也咕咕了两声,两个人默契地一笑,快步走向餐厅。
由于是周末,餐厅里的人不多,周宁和苏媚没有饭卡,只能在旁边的一个小餐馆里炒了两个菜。菜炒好了,周宁和苏媚端着饭菜来到大餐厅找位子时,周宁的目光被坐在柱子边的一个女孩吸住了,女孩安静地吃着餐盒里的饭菜,她的目光很专注,不像在吃东西,像和她心爱的人在交流。
周宁呆立在原地,有些痴迷,神思恍惚,苏媚用胳膊轻捣了他一下,周宁收回思绪,朝苏媚笑了笑。周宁端着饭菜径直走向柱子边的女孩,他站在餐桌前问女孩:「我可以坐下吗?」
女孩抬起头笑了笑:「可以。」周宁朝苏媚招手,苏媚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过来。
一顿饭的工夫,周宁和女生聊得很熟了,他不仅知道了女生的名字叫赵晓雅,还知道她在中文系。周宁从赵晓雅所学的专业聊起,聊到她的老师、同学,学校里的图书馆、校园里的公园,一直聊到现在的餐厅,聊到了周宁自己和坐在他身旁的苏媚,最后,周宁把当年的毕业证拿出来给赵晓雅看,当赵晓雅得知周宁和苏媚当年学的和她是同一个专业并且是同一个班时,她张开好看的嘴巴惊叫了一声:「天那,这么巧!」
饭后,赵晓雅领着周宁和苏媚去了教学楼,坐在当年的教室里,周宁向赵晓雅说出来了此行的目的,并希望能够得到赵晓雅的配合。赵晓雅笑着问:「你们夫妻来重温旧梦,还需要我配合?」
周宁说:「两个人不成戏,你是第三个人的最佳人选。」
赵晓雅问:「第三个人?」
周宁笑了笑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周宁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故事:「十年前,我在这所大学里爱上了一个女生,爱的很执著,女生却不知道。」
赵晓雅朝苏媚笑了笑:「你很幸福呦!」
苏媚瞪了周宁一眼:「我哪里有这么好的福气,他爱的是别人呢!」
赵晓雅一脸惊诧:「别人?」
周宁继续说下去:「临毕业前的一天晚上,那天晚上学校里放电影,我决定在看电影时把我的爱向她坦白。」
赵晓雅抬头看了一眼苏媚,苏媚怒目瞪视着周宁。
「那天下午,我特意去洗了澡,穿上刚买的新衣服,等候在女生出现的路口,那晚的月色真美,月亮又圆又大,我在心里高兴地想,这一定是个圆满之夜。」
「我等了好长时间,女生也没有出现。当我走进了学校礼堂时,电影已经开始了,女生正坐在后面的座位上,我凑到她身边,几次想把心里的话告诉她,可她的心思不在我这里,她和旁边的几个男生聊得热火朝天。眼看着电影快要结束了,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一定要抓住,我乘着她没和男生们说话的间隙,悄悄抓住她的手,对她说了一句话……」
赵晓雅伸长脖子问:「什么话?」
苏媚「呸」了一口:「他能说出什么好话。」
「我没想到女生竟然说了一句‘你走吧,我不接受你的爱,也不想伤害你!’这句话像一把利剑刺中了我,我站身朝外跑去,身后传来男生们的放肆大笑……」
周宁讲到这里,抬起头朝窗外看去,已经起风了,风吹卷着地上的落叶,旋起又飘落。
「我步伐踉跄地跑出礼堂,一个人闷头朝校外走,刚走出校门,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惊喜地回过头来……」
周宁突然停下不讲了。
赵晓雅问:「那个人是女生吗?」
周宁说:「是苏媚。」周宁又说:「现在你知道为什么需要你的帮助了吧?你的任务是扮演女生的角色,出了礼堂后,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女孩想了想说:「好吧,我愿意接受这个光荣且有挑战性的角色。」
夜幕在期待中徐徐降临了,今晚的月亮又圆又大,像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周宁站在女生宿舍前的一个小路口,他的眼睛盯着来来往往穿梭的女生,不远处的礼堂门口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一行大字:今晚7:30分,放映《云水谣》。
周宁在路口跺着脚,哈着气,他在想,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女生去了哪里?他亲眼看到女生进了女生宿舍,她是怎么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进礼堂的?周宁怎么想也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他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迈开步子朝学校礼堂走去。
周宁走进礼堂时,电影已经开始了。赵晓雅正安静地坐在后面的位子上,影幕上的余光照着她白皙的脸庞,她盯着影幕,像在思考,又像是沉浸在了影片的故事情节中。
周宁悄悄地坐在赵晓雅身边,赵晓雅看见他来了,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看电影。周宁的一双手带着渴盼伸向赵晓雅,当他把赵晓雅纤细的手握在掌心里的时候,那句在他心里憋了很久的话已经游走到了嗓子眼上,最后喷薄而出:「我爱你!」赵晓雅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她转过头,盯着周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走吧,我不接受你的爱,也不想伤害你!」周宁楞了一下,他转过身子,步伐踉跄地朝外跑去。
周宁刚跑出校门,他听见后面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来,是苏媚。苏媚说:「我陪你一起走走吧。」
两个人沿着校门前的小路慢慢地走着,有风吹来,苏媚缩了缩肩,周宁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走到小路尽头的一处小树林,周宁拥抱了苏媚,两个人的舌头纠缠在一起时,周宁听见苏媚在动情中含糊地喊出一个人的名字,那肯定不是周宁的名字,周宁的名字只有两个字,苏媚喊出的却是三个字符。
周宁一把推开了苏媚:「你刚才喊的是谁的名字?」苏媚一下子惊醒过来,她迎着周宁咄咄逼人的目光,叹了口气,她想拉着周宁的手一起坐下来,周宁一把推开了她。
苏媚抬手把额前的一缕长发撩了上去,她说:「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已经把他忘记了,没想到竟然喊出了他的名字!」
苏媚平静了一下心绪继续说:「他的名字叫郭朝阳,当初和你恋爱的时候,我们就认识好久了。他对我非常好,他的帅气,他的优秀,他的体贴和温柔都让我心动,我以为他会是我的永远,可我没有想到他背着我又爱上了另外一个女孩。一天晚上,我去男生宿舍找他,我推开门的时候发现他竟然和一个女孩抱在一起亲吻,我质问他,朝他大哭大闹,他却无情地说‘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权利对我大喊大叫?’我没想不到他说出了这么绝情的话,悲愤之中,我从他的宿舍里跑出来,校园里很静,没有一个人,我一边跑着一边恶狠狠地诅咒他,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夜我要把自己献给在校园遇到的第一个男生,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管他长的什么样,只要他愿意我就把自己交给他。当我跑到校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了你……」
苏媚一口气说完,虚脱般地瘫软了下来:「我本来想把这段过去永远隐瞒下去的,我不想破坏掉我们之间曾经的美好,现在我完完全全对你说了出来,希望能够得到你的原谅。这些年了,我的心里早就没有他了,只是在刚才亲吻你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
周宁想起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在小树林里,苏媚向他道出了她对他的爱,她的爱是不顾一切、疾风骤雨式的,刚刚在爱情中受了伤的周宁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迅速坠入苏媚编织的情网中,突如其来的爱情让周宁的那颗受伤的心得到了暂时的医疗。
周宁看着苏媚,他突然感到眼前的她无比地陌生,十年了,他到今天才知道真相!本来他想对着苏媚咆哮一番、狠狠地指责、大骂她一通,但他现在却什么也不想说了,他只是感到累,莫名地累,他甚至想大哭一场,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张着嘴巴无声地喘息着。
周宁和苏媚是第二天傍晚回到家的,一路上,周宁难得说上一句话,只有苏媚在他耳朵边喋喋不休地解释着。
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里做饭,周宁把行李放下,一头钻进了卧室。直到母亲喊他吃饭的时候,周宁才强打精神走了出来。
晚饭很丰盛,母亲还特意蒸了玉米窝头给他吃。母亲边吃着饭,边问周宁玩的怎么样?周宁嘴里支支吾吾地应付着,苏媚因为心里有愧,一直默默地吃着饭。母亲见周宁只喝汤,不吃饭,她拿了一个玉米窝头给他:「听说你爱吃,这是我特意做给你吃的。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做给你吃。」
周宁接过玉米窝头,像小时候吃白面馒头那样掰了一块,他发现在窝头的里面竟然藏着一只虫子,虫子黑黑的,像一个突然闯入的怪物刺激着周宁的神经和胃口,周宁怔怔地看着那只虫子,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后,刚刚吞咽下的东西从他的嘴巴里汹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