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了， 草籽在飞

　　高穹

　　她在刈除园中杂草时，发现了一棵长过了春天走向盛夏的老茎草。它已华发苍苍。身上覆盖着数计不清的草籽，如同刚莅临一场生命的积雪，快要压垮它最后的支撑。

　　她的手在它身上比试了几下，但终没有拔除它。那时极富画面感的一幕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在疆土还没有复苏的早春，一粒不知来路的草籽就已经在地下蠢蠢欲动了。然后它一次次试探着从坚冷的土壤里钻出头，一次，两次，三次……不知不觉捱到春暖花开，那时它已蓬勃成一棵积极向上的生命。在接下来的生命历程中，作为一棵劲草，它一路引颈高歌，春风得意马疾蹄般一次次躲过人类的突剿，由仲春奔向暮春，最后停落在盛夏里。

　　这棵草实在太苍老了。身上花落成籽的儿女们趁着它低头间顺势而为，迫不及待地滑落下来。

　　“孩子们，时候还早，不要着急下来，地上险象环生，你们涉世不深，如何应付得了？”她仿佛听到了它捶胸顿足又无能为力的阻挠声。

　　但来不及了，落地的儿女有的被南来北往的卷地风吹散；有的顺着风向飘飞他处；有的静静地躺在焦渴的土地上，被骄阳一点点烘焙。

　　“完了，完了，就这么去了！”她仿若听到从它几近衰颓的枝干里发出沉重的哀叹声。

　　在它叹息间，又有几粒草籽从它身上散落，接着又纷纷飞走。

　　她看着它身上所剩不多的籽粒，借它鉴己，一抹悄怆之绪不由地裹住了她。

　　哎，草木蔓发，不过一时；人生苦短，竟是一世。你来他往，去留无常。

　　生命即将走过半程，历经过人生场上一次次悲欢离合的她，这会儿又想起远在异乡的女儿。她当初也是这么百般劝阻女儿不要因为一枚树叶迷失了整片森林。但女儿还是像这些草籽那样急不可待地从她世界里剥离出去，飞走了。还好，所遇并非不淑，人心并非险恶，所谓的世衰道微大多都是断章取义的说教。

　　人远天涯近，她相信每一次的远离都是为了下一次久别重逢的约定。她一次次为远方的女儿祈福：愿那枚撑挡风雨的叶子会成为女儿日后栖息幸福的一根良木。

　　草籽继续从老茎叶上一枚枚飞离。她喃喃道：飞吧，飞吧，世界这么辽阔，人间这么美好，总有个地方能让身体停靠，让灵魂安放，让生命安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