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坟墓而行》是一本由[德]纳韦德﹒凯尔曼尼(Navid Kermani)著作,索·恩|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86.00,页数:2019-9-14,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沿坟墓而行》精选点评:
●難得一見的好記者文本
●从柏林经波兰、白俄罗斯、乌克兰、高加索到故国伊朗的游历。这片地区,历来受大国左右,民族矛盾突出,历史负担沉重,至今仍有国家彼此冲突,如阿塞拜疆与亚美尼亚。作者立场较为客观,直指那些刻意回避的问题。此书校对有些问题,译的不够通顺,尤其后面部分。
●对不同文化、族群平等看待,没有简莫里斯的游记里那种居高临下的主观评判。
●人还是骨子里会热爱家乡和自己民族的 作者从德国一路回到伊朗 感觉前面怎么写都是外来者那种点评式的 一旦到了伊朗就特别流畅了 虽然还是在吐槽 但是就藏不住那种特别熟特别爱这个“国家”的感觉
●第一次翻开这本书是12月上旬和爸妈在南京玩的时候,看完的时候他们身在武汉的疫区未能相见,想到那时所有人都在盼着过年,而危及已悄然而至就格外难过。读的时候多次想到伊娃霍夫曼的《回访历史》,比较来说像是低配版随笔。东欧大陆长期以来被看作一个属于苏联的整体,然而各个地区文化习俗都大有不同,带来诸多争议,比如格鲁吉亚和阿塞拜疆的领土争议引发的战争令人惊讶。走向伊斯法罕,近乡情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乡愁是可以跨越民族的人类共通情感。
●原文质量很棒,最喜欢其中讨论政治的部分,作者完全不避讳这些事,直面了生活在乌克兰、白俄罗斯、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的人对于国家所持有的矛盾心理(但总体还是向西方看齐的)扣掉的一颗星因为翻译质量,有太多前后文不一致以及人名翻译的问题
●复杂而多变,纠缠而诡谲……民族 宗教 种族 语言 文化 国家……翻译真是这本书的硬伤
●作者耐心营造的是那种繁复细密的历史感,层层叠叠描述的是科隆与伊斯法罕之间,磕磕绊绊的呼愁情绪,主体与他者观察的交织叙述极棒,那句“你的家乡在哪呢?”“之前是波兰,现在是立陶宛。在这之间是苏联”是点睛之笔。
●也不过这两年刚写成的书,现在看来就已经略有些沧海桑田的感觉了
●陌生土地的苦难和隔阂。
《沿坟墓而行》读后感(一):历史没有墓碑
刚开始读这本书的时候,也许像有的人说过的那样吧,是翻译的原因?总之兴趣不大,感觉就是一份流水账,作者越过德波边界,来到了曾经德国人的故乡,为世代曾经在这里居住过的战败者,怯懦的发出几声抱怨,可是,这样的声音必然不会高声,因为我们生活在政治正确的时代。随着作者一路向东,先后踏上波罗的海三国、白俄罗斯、乌克兰的土地,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人间惨剧,一再单调而刺眼的呈现在面前,这些土地上,既有历史上民族的瓜葛,也有并不久远的从前发生的灾难。历史一路向前,作者的脚步沿着壕沟也好,坟墓也罢,步履蹒跚却有力,面对累累白骨,再浓重的历史也是轻描淡写,历史只保留了纪念碑,而纪念碑绝不是墓碑!前者记录的是事件,后者才铭刻鲜活的个人!从乌克兰开始,作者的笔触更加贴近当下,无论是克里米亚的争端还是伊朗的宗教政权,都和历史上发生的那么相似。最后,作者深情的讲述了自己的祖父离开家乡伊斯法罕,去德黑兰美国学校读书的路途中,一个英国人的照拂,那是转变了作者一家命运的故事。关于这个故事,已经写在了笔记上,这也是在沉重的阅读经历后,看到的一簇光辉,也许人类的故事还是会改写?一贯悲观的我并不抱太大的希望,可是活着,总还是要有希望,不然呢?
《沿坟墓而行》读后感(二):遗忘是一片黑色的海洋
对这本书的兴趣完全是基于对它的全部误解。作者是伊朗裔德国人,受资助从德国一路蜿蜒到伊朗,我所未知和想像之外的人类的苦难浓缩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最初吸引我的只是有关波兰的部分,但它从来不仅仅被国土、民族、语言所定义,东欧也远不是只有波兰,也远不是一个个生活在一定的边界内说某种特定语言的民族的故事。在这片土地上有千千万万个民族生活过,千千万万种文明存在过,这些千千万万无数次地交汇过,构成历史。
尽管这本书读起来并不十分令人愉快,本书大概前四分之一的翻译实在有问题(本书有两个译者,后面读起来明显更流畅),必须诚实地说,作者有时的叙述视角和对事物的评价让我觉得很不舒服。但是,这些并最重要的,我依然非常感谢作者和出版编辑,书里所写的内容并不是主流叙述,尤其是作为一名中国人容易有其他途径了解的。尽管东欧和西欧有地理和文化上的区隔,但他们不论怎样都同属欧洲,在无数次的苦难中,他们的命运都被紧紧交织在一起,而我们始终是局外人,至多承受一点震动的余波。书里写过这么一段话:所有这些民族国家神话中,与他们直接相邻的东边国家的状态或者伦理风俗都被认定为“野蛮”—法国人认为德国人野蛮,德国人认为斯拉夫人野蛮,波兰人认为俄国人野蛮,俄国人认为蒙古人或者中亚突厥人野蛮,最后在末端的是中国人。
书里提到过一位格鲁吉亚裔的德国哲学家,他也写小说,在《瓦库施船长》这部自传体小说里他的一段话读地我灵魂战栗:可是遗忘的黑海其实是为了潜水而存在的,是要下降到以前的时代意识层,去过去的事物那儿逗留。然后我们才会记得,才会在我们现实生活的暂时性的低矮楼房里发现一个缺陷。我们现在的生活中缺少了过去的某个东西,我们会满怀忧伤或者渴望,也许会用新的眼睛观察这样东西。我想读这本书,但它只有德语和格鲁吉亚语版本,语言是桥梁,也是屏障。
这部书的一条贯穿的线索,在我看来正是人类的苦难,无数人为的苦难,他们并不以国家为单位,相反,正是以国家为名义的干涉,建设民族国家的运动造成或者加剧了灾难的规模。远不是只有奥斯维辛集中营的大屠杀,对犹太人的屠杀发生在有名无名的各个地方,20世纪的种族灭绝时代由1915年对亚美尼亚人的屠杀开始,而犹太人只是最为我们所熟知的一部分。白俄罗斯也远不只是切尔诺贝利事件的最大受害者,白俄罗斯语和白俄罗斯文化几乎消失在俄罗斯的种族清洗之下。
俄罗斯在东欧历史里扮演着关键的角色,以文化灭亡者的姿态,尤其是在斯大林时代。这两天看的唐顿庄园第五季,Rose的丈夫Atticus祖上是俄罗斯犹太人,爷爷和父亲分别在两次清洗运动中从敖德萨逃了出来,一起逃亡的一位亲王夫人还辗转到了香港做工。不仅如此,第四第五季Edith的情人Gregson为了能与其妻子离婚,远赴德国,结果因为希特勒在慕尼黑的政治运动而丧命。这些宏大而遥远的历史事件就是这样对具体的命运发生作用的。
宗教和政治的确是东欧历史的两个关键词,而国家—我们习以为常的表达却并不是一个恰当的描述词。存在许多像乌克兰和俄罗斯争议的车臣一样不被承认为国家却无法划归任何国家的政治实体。比如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它的外交部长卡伦·米尔佐扬认为即使今天的超级强国,也曾经不受认可,有许多国家不得不长期为认可而斗争,或许把包括德涅斯特河沿岸、阿布哈兹、南奥塞梯等等的政治实体成为被阻碍国家而不是不被认可国家更为恰当。
我希望自己对广阔的时空缩所发生的多了一些了解,也尽力扮演时代的记录者,免于遗忘,因为“遗忘是一片黑色的海洋”。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我们感到愤怒和悲伤,大规模的社会共情之所倚可能,是因为它们被讲述了,我们看见了。而有千千万万无穷尽的民族的苦难、个人的命运淹没在遗忘的黑色海洋。
《沿坟墓而行》读后感(三):扫雷
1.页1行5:据英译,“色泽和味道截然不同的各式德语”即German spoken in every accent and every quality,可作“腔调和水平截然不同的各式德语”。
2.页1行8:据英译,“抱着围巾里的孩子”即their babies carried in slings,指的是背婴儿的吊兜。
3.页1行10:Unter Krahnenbäumen得名于起重机的吊臂,而不是“科拉能树”。
4.页1行25:这句话不准确,据原文作“一欧元20节的电池,他们却卖一欧元50节”。
5.页2行3:“最久经考验的妓女”应为“最有经验的妓女”。
6.页5行7:kleingärtnersiedlung指的是社区农圃,而不是“小庄园主居住区”。
7.页12行20:据英译,“国王允诺的上帝之宽恕”即divine right of kings,可作“君权神授”。
8.页18行14:据英译,“作为被革出教门的惩罚”即as a proscription,可作“作为禁令”。
9.页21行21:“却是要废除民族思想”不准确,据英译作“民族思却想要废除它”。
10.页22行3:据上文页18,“比尔瑙灭绝营”应为“比克瑙灭绝营”。
11.页27行20:据英译,“美利坚合众国”应为“联合国”。
12.页29行4:据上文页24,“吸引了许多远足者的酸樱桃”应为“吸引了许多远足者的外克赛河”。
13.页38行13:“政府当然会丢弃法治国家的原则”。
14.页38行15:这里漏译了including Turkey with Erdogan and the United States with Trump。
15.页39行15:据页30行21,“那一套监控的说辞”应为“那一套管束的说辞”。
16.页47行1:“马祖里多湖”应为“马祖里湖”。
17.页48行1:“复辟主义者”不准确,应为“复原主义者”。
18.页48行4:“手和脚上抹除的老茧”应为“手和脚上磨出的老茧”。
19.页48行14:“被驱逐人的联盟”(Bund der Vertriebenen)应加注。
20.页48行19:这里意思反了,应为“马祖里的日耳曼化要早于波兰化”。
21.页52行2:据文意,“东正教的会堂”应为“犹太会堂”。
22.页55行9:据页12,“布列斯劳”应为“布雷斯劳”。
23.页56行14:“摩尔达维亚”应为“摩尔多瓦”。
24.页59行22:“没说三句话”应为“每说三句话”。
25.页61行5:“他们怀疑米卡尔”应为“他怀疑米卡尔”。
26.页67行6:baltisch指的是“波罗的海”,而不是“巴尔干半岛”。
27.页67行9:“白俄罗斯就是一个缺少自我民众的民族”费解,据英译作“白俄罗斯就是一个缺乏自身民族的国家”。
28.页67行22:Babylon指的是巴别塔,而不是“巴比伦”。
29.页69行18:据页67,“缺席密码”应为“缺席代码”。
30.页70行1:“巴尔干半岛”应为“波罗的海三国”。
31.页77行8:据页12,“遇难犹太人纪念碑”应为“被屠杀犹太人纪念碑”。
32.页78行17:据页68,“皮约特·马舍罗夫”应为“皮特·马什洛夫”。
33.页87行8:“1998年”应为“1988年”。
34.页106行22:据页103,“莫吉洛夫”应为“莫吉廖夫”。
35.页127行8:“希特勒入侵苏德台地区”应为“希特勒入侵苏台德地区”。
36.页146行20:“对乌克兰的30年占领”应为“对乌克兰的3年占领”。
37.页152行3:“曼德尔袘塔姆”应为“曼德尔施塔姆”。
38.页152行20:Kulikow Polje指的是库利科沃平原,而不是“库里科·保尔施”。
39.页153行13:据页6,“椴树花园”应为“林登花园”。
40.页163行5:据页58,“大部分的卡拉派”应为“大部分的卡拉伊姆人”。
41.页172行13:据页173,“斯堪特人”应为“斯基泰人”。
42.页172行13:据页25,“萨尔玛岑人”应为“萨尔马提亚人”。
43.页172行116:“热诺塞人”应为“热那亚人”。
44.页173行10:“他们说的都是伊朗人”应为“他们说的都是伊朗语”。
45.页182行8:“克里米亚语”应为“克里米亚鞑靼语”。
46.页242行8:Dschordschestan指的是格鲁吉亚。
《沿坟墓而行》读后感(四):文化的包容性,彰显了文明所能抵达的高度
因为文化、种族、宗教的差异而隔阂、冲突,从古至今未曾停息,且愈演愈烈。
《沿坟墓而行:穿越东欧大地走向伊斯法罕》是一本很沉重的书,作者凯尔曼尼是一位伊朗裔的德国作家,在五十四天里,他穿越了十二个国家,五十多个地区,翻开目录,满是密密麻麻的地名:奥斯维辛、华沙、切尔诺贝利、顿巴斯、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在这些土地上,都发生过惨痛的灾祸,不是天灾,而是人与人之间的冲突。某些地方甚至今天仍在受到战火的撕裂。
在凯尔曼尼的这本游记中,他常会去到沿途的博物馆或纪念碑前,写下自己所感看到的,也更多地记录了凯尔曼尼与诸多人的对话,他经常与他人探讨“欧洲精神”。作者所理解的欧洲精神即:欧洲并非文化熔炉,人们创造共同的政治体制并非为了统一,而是为了差异得以存在,使得文化多元,如作者在书中说:“将欧洲看做一个精神世界,这个世界的本质恰恰不是整齐划一的平均主义,而是让不同的、本真的东西和平相处、互通、混合。每个人都可以归属一个精神世界,不论他是生活在大河的那一边。”
但这似乎也只是一个美好的理想,现实中的诸多事件欧洲并未发生作用。如:“阿拉伯之春”。
凯尔曼尼也深知“欧洲价值”的虚弱,对此也只是说:“我们如果有乌托邦式的愿景,并不是将所有文化合二为一,而是要让不同的文化和平共处。”
凯尔曼尼在书中说:“世界各地有这么多人被杀害,这么多的文明被毁灭,那些自发形成的多样性都没了,就为了可以建造出一个个的民族。然后这些民族又通过战争相互入侵,因为他们感觉自己胜人一筹或是受到威胁——又或者两者兼具。”
美国学者亨廷顿提出的“文明冲突论”认为:对同类的喜爱和对异类的憎恶是人的天性。
说起“种族清洗”,也许人们第一想起的是纳粹德国对犹太人的暴行,今天有许多相关的图书与影视讲述这段历史,如此骇人的事件离我们似乎有些距离,因为发生在混乱的二战时期。
而在现代文明的20世纪末期,也就是1994年,有100万人在卢旺达的种族清洗中丧生。冲突并没有随着时代的脚步而消失。
一个人仇视另一个人,就是因为这个人与自己不相同。被过度放大的差异会使人觉得:不杀死对方,自己就会被杀死。卢旺达内战正是起于这种被放大的差异,卢旺达在比利时人殖民时期将个子高、鼻子窄、肤色偏白的人挑出来称为图西人,反之称为胡图人,并扶持图西人,用图西人来统治卢旺达,而卢旺达独立时又将政权给了胡图人,在此背景下,以胡图人总统意外坠机为导火索,卢旺达内战爆发。
注重差异而忽视相同,往往是冲突的重要原因。卢旺达内战就是最好的证明之一。
对“异类”的憎恶是否真的与生俱来?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真的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吗?我想答案是否。
凯尔曼尼与一位在第比利斯的伊朗人对话:“逊尼派和什叶派到处互相争斗,在伊拉克,在叙利亚,在沙特阿拉伯,在也门。不过,在这里,我们却在一起祷告。”
“这挺好的,不是吗?”
“是挺好的,不过也可能是这里的人们不了解两者之间的区别。”
“或者没把区别当回事。”
在纪录电影《人类》中,导演采访了两千多位来自全球的各种人,这部纪录片跨越了肤色、种族、信仰、性别,被采访的人直面镜头,探讨了作为人永不过时的话题,如:爱恨、贫富、生命、死亡。他们诉说着你无法想象的悲惨经历,也有人性的光辉。
其中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个故事是:一位犹太母亲将她的女儿举过铁丝网,恳请一位穿着党卫军制服的纳粹士兵将女孩带走,纳粹士兵接过女孩,并抚养长大。
这世界上有许多与我们不一样的人,但与生俱来的有一份善与美,也许是相同的。
凯尔曼尼曾到过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的两边停火线,两边的士兵都非常年轻,不过18、19岁,当凯尔曼尼问到两边士兵的生活目标是什么,两边的士兵回答几乎一样:有稳定的生活、工作、家庭。而当问及:你认为敌方想要什么时?两边的士兵都认为对方想要摧毁自己。他们相距不过几公里,却不知道对方其实想要的和自己一样:只是平凡、安稳的生活而已。
不同的地域孕育出不同的文化,凯尔曼尼认为:文化源自差异。语言将人们区分为“我们”与“他者”。而差异所造成的冲突,往往来源于人对差异的强化。如果比利时人对胡图与图西的划分,也许卢旺达内战并不会发生。
《人类》中还有一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讲述者,应该是一位武装分子,同时他也是父亲,他说:他的孩子会问他为何打仗?为什么要杀掉那些士兵?他们是不是和我们一样,有家人在等着他们回家?
孩子对于差异似乎并未能深刻理解。如同在电影《卢旺达饭店》中,战乱爆发,孩子们惊恐、不解,为什么身为图西族就该被杀掉,在一个图西族孩子面对举起的屠刀时,他大声喊着:“不要杀我,我发誓再也不做图西人了。”
凯尔曼尼有个比喻:“当一种文化繁荣时,会像流水一样流向四邦,可是当这种文化失去生命力时,它就会干涸,然后恐惧,更加迫切需要留下已有的东西,于是极端分子就会叫嚣:不要受其他因素干扰,不要不纯粹。”
因此极端民族主义者是缺乏安全感的,他们特立独行,希望以此来表现不同。而真正对自己的文化足够了解或自信,反而可以包容一切外来事物。惧怕他者影响的文化,不足以说是一个强大的文化。
已经进入现代文明的世界,战争与冲突却并未消失。千年的冲突仍在持续。利益、文化、价值体系是否将永远成为人与人解不开的死结。
《沿坟墓而行》读后感(五):世界会变好吗?
旅行并不只是像人们通常所认为的那样,是在不同景点、路段构成的空间中移动,它常常也是在不同人群、文化、习俗之间的穿行,特别是在那些历史底蕴丰厚的地方,会让人心中涌出复杂深邃的时空交织感。也正是这种与自己所熟知事物的差异,可以为我们打开反思自身的机会,进而更好地理解这个世界何以如此。
几年前,德国作家纳韦德·凯尔曼尼历时五十四天,穿越东欧前往伊朗古都伊斯法罕——那也是他祖辈的故土。虽然他本人从小在西德富裕的环境下长大、接受良好教育,也早已融入主流社会,但这趟旅程对他而言,在某种程度上既是重新认识那个被西方主流所遗忘的世界,也是重新认识自己。这本身就是旅行的意义:那些平时未能进入你视野的事物,将会迫使你思索那些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因而它既是指向过去的,又是指向未来的,始终透露出某种可能性。
耐人寻味的是,他选择的第一站是什未林——倒不是这座前东德土地上的城市有什么特殊的景致值得一看,而是因为近年来这里新兴的一个反移民党派“德国另类选择党”。即便两德统一已有长达一代人的时间,但有形的边界消失之后,无形的隔阂仍然存在,而所有经济、文化、观念上的差异,最集中地体现在对移民的态度上:东德人更排斥外来者。仅仅对他们加以道德谴责是无济于事的,只有到实地去看看,才会发现,他们担心的其实是自己的养老金现在正被人拿走,“那些语句中流露的不是憎恨,而是恐惧,他们惧怕成为自己国度里的失败者”。
很多时候,人们彼此憎恨,并不是他们自己想象中的善恶对决,倒不如说是根深蒂固的误会——误会使得人们拒绝对话,而无法对话又进一步加剧误会。有时这甚至谈不上是刻意的,只不过是忽视和冷漠,即便在同一个国家之内都是如此:“在德国西部腹地出生长大的我们,眼睛总是看向法国、意大利、美国;就算是(中东意义的)东方,我们了解得都比我们自己国家的东部更多。”但这也不仅仅是德国这样经历了长久分裂的国度才会犯下的错,像伊朗哪怕长期被西方封锁,地理上无疑也更靠近东欧,但讽刺的是,“东欧对伊朗人来说比巴黎、伦敦或者美国还要遥远”。因为人总是本能地更多留意那些占据自己视野中心的主流,我们中国人难道不也一样吗?
对德国人来说,“西方”才是更文明的,他们即便不能算作是“西欧”,至少也是“中欧”,总想着与那些“东欧”的野蛮邻居划清界限,德国的知识分子所思考的往往也是“是什么让自己国家与西方分隔开”。这种冲动其实与日本近代的“脱亚入欧”很相像,只不过在欧洲由于边界本身就无法这样清晰地划定,因而带来了更为残酷的政治实践。但如果说德国已经多少接受了历史教训,在东欧所看到的却好像还在过去:波兰不仅竭力想摆脱自己的“东欧”标签,而且还在夸耀自己民族传统的同时坚定地拒斥移民,尽管它几乎没有移民进入。这说到底是一种“蹬梯”行为:在向上爬的同时,又蹬掉梯子,阻止更后面的人效仿。
这看似荒诞,但其实平常,在中国社会恐怕也会得到很多共鸣:“他们珍惜欧洲带给自己的富裕生活,但是在日常生活中却看不到这种多样性带来的积极方面,取而代之的都是些多样性只能制造冲突的各式新闻。”他们希望那个更好的世界对自己开放,也愿意拥抱它,但却不愿意向别人开放,因为他们其实惧怕社会的多元化所带来的身份认同混淆,也把市场上的机会看作是一场你赢我输的零和游戏。在经历了那么多战乱与苦难之后,人们所在意的,仍是一个内部整齐划一的民族共同体,抱着一种防御性的心态小心翼翼地看待外部世界。
在这一意义上,东欧仍然并未迈向未来,倒不如说它是在旧世界的废墟上。像敖德萨这样曾经充满包容、开放精神的世界主义大熔炉,早已随着两场世界大战(如果加上冷战则是三场)而消逝,取而代之的则是不同的群体在各自的旗帜下隔着有形无形的边界相互瞪视。但这并不可笑,应该说,这里的人们经受着西欧人无法理解的矛盾:他们既追随那个开放包容的欧洲理念,却又支持正在威胁、撕裂欧洲的民族主义,因为他们既要加入欧洲,又要捍卫自己的民族身份认同,深怕邻居探过头来把自己吃干抹净。现实是:“融合”的大同梦想需要一个自由、安全、充满机遇的宽松环境,否则即便是那些进入了欧洲的移民,也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而反过来拒绝融入。
恰是在西方已感到陌生、难以索解的这些地方,才能在主流视野之外的历史与现实时空交错中,洞察到当下蕴藏的可能。那些波兰的、俄罗斯的、格鲁吉亚的年轻人,既塑造、捍卫着自己的文化身份,但整个的行为做派和对世界的了解又代表着自己所反对的全球化。这乍看是矛盾的,但其实却是落后地区共有的心态,即人们“想要现代化,但不要西化”,因为那个可欲的更好未来既是机会,又是威胁,他们本能地想要好处兼得:既被接纳,又不至于失去自我,而如果不能被接纳,他们就将转身激烈地回归自我。
这并不仅仅是关于“他们”,也关乎“我们”,甚至涉及到“欧洲”究竟意味着什么——更进一步说,“世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以及我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如果说那些东欧的年轻人“更多的是将欧洲看作一个精神世界,这个世界的本质恰恰不是整齐划一的平均主义,而是让不同的、本真的东西和平共处、互通、混合”,那么这早已不只是那个地理意义上的欧洲,倒不如说是一种理念,一个有待实现、也有可能实现的乌托邦。实际上,这很接近于未来的“大同世界”梦想。
有哪条路可以通往这个世界?历史上,法德之间也曾是世仇,但对现在这两国的年轻人来说,已经仅仅是历史课上的一个概念了。当然那是经历了惨烈教训之后才得到的,不过,民族主义也并不必然只是狭隘地献身于自己所属的群体,进而将本民族置于他人之上,在近代历史上,它原本也曾是具有世界主义的底色,可以建立在多种文化之上,作为一种反对压迫的解放力量在社会上起作用。否则,一种狭隘、封闭的民族认同乃是双刃剑:它拥抱了自身,却拒绝了世界。
虽然书中讲到了很多惨痛的历史往事,这本书原作书名中的Gräben其实并不是指“坟墓”,而是“壕堑”,译者的误译是其对全书主旨的误解所致。因为它原本是隐指从东欧到伊斯法罕这一路上看到的种种国与国、人与人之间的分断体制,无论是热战、冷战还还是断层线战争,还远不像欧洲那样已消弭了内部边界、阻碍和对峙,边境线两边、甚至同一个国家内部的深刻差异都到处可见,那不仅仅是族群、语言的不同,还是制度、生活方式、文化和经历方面的差异,只有跨越这些分断的边界,才有交流、融合的可能,也才有未来。
这何尝只是东欧?反观东亚,其实也是一样,边界两边的坚冰也就刚开始融化没多少年,隔阂与误会仍然到处可见。在这个意义上,跨边界的旅行是可以打破边界、促成对话的一种努力,书中这句话尤为题眼:“边界必须被打开,否则人们根本无法了解这些差异,也无法了解自己。”的确,在全球化陷入困局的当下,年轻一代的选择和行动将尤为关键,为了在这个拥挤的世界上更好地活下去,我们不仅需要对话,需要通过了解他人来了解自己,还需要一种最根本的想像力,想像一个可以因此变得更好的世界。
*已刊2021-1-31《第一财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