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罅隙卡不住一匹白驹,春秋十二载,悠悠间,尽数作云烟。泛黄悄然攀爬上过往,灰白亦随着一捧余温尚存的余烬早已流散于五湖四海,从此,青葱里头的四季便逐渐萎谢于苍穹之上。
循着旧照片掉落的尘埃,扑哧扑哧飞舞着的颗粒住了进我的眼。往事如烟,我还能抓住几缕呢?不多的吧,如果有,那也得从冷冽的河流里打捞起久远的岁月。
那个时候,世间仍向我抱以温暖。春季燃成叽叽喳喳的鹅黄簇花,星星点点地缀在黄皮的绿盖上,它们的衣袍染香万里,委实招蜂引蝶;春季还掉落在墙角几朵稀疏的桃花瓣上,亦绿成门前那一丛丛苍翠的修竹。起风时,朗朗修竹便掀起绿波万千,青叶裹着满身的细绒推搡成团。
是不是绿到极致就成了黑色呢?那为什么黑发会被称为青丝啊?我想不透,于是便双双跳出蟹爪虾行与墨黑枝桠,我和爷爷闪现在了小溪边。小溪终年愔愔而流,日光下澈,有许多晶莹剔透的鱼虾在悠然而游。对岸亦是一片拥挤而悦目的绿,映着澄澈的晴空,如画风景皆迫不及待跳入我的大脑皮层。
爷爷挽着裤脚,陪着我摸些田螺。他一头乌黑发亮的发,在爽朗的笑声中飞扬而起,矫健的动作带起闪闪发光的水花。我兴高采烈地捏着一尾滑腻的小鱼,刚一抬头,炽热的眼泪却喷涌而出。滚烫的咸海沉眠已久,久到我即将忘却时间是不可待的。
他的身影,宛如碎片玻璃般一点点在空气中浮散,笑声哽咽在咽喉,戛然而止的不止是欢乐,还有春天。好好待在繁花盛放的季节不好吗?为什么要走呢?
爷爷病倒了——炎日被凶狠地挡在了窗外,屋里压着沉沉的空气。夏蝉在很远的浓荫深处扯着嗓子悲泣,透过帐帘,蜷缩着的枯木亦在低低呻吟着。我被留在了溪河边,听溪水尖厉地求救,黑色的气泡咕噜咕噜冒起。对岸的修竹眨眼成了褐色的坟地,干黄的竹桩埋着一季春。
我不敢回去。院子里的繁花蔫了,肆无忌惮的野草蔓延着,不可抑制的哭声绞杀着生机。很快,夏天亦融化在指尖,被吵醒的汪洋凶猛地冲刷着岌岌可危的堤岸,日日夜夜,令人好生疲惫。
终于,瞳仁里奔涌而出无际的海,冷秋的步伐还未远去,灰冬已然降临。我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看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被时间碾压,无数的叹息宛然漪沦荡漾而开。里室的呼吸微弱成细缕,血肉与活力都随着光阴轻盈飘散。
还是不敢看。怎么敢看呢?院子里荒草横生,果树染就一身枯黄,远处的河流被废水挤着满当当的,臭气熏天。田野里冷清得只剩下凄厉盘旋的黑色瘦鸟。而床上,他的青丝早已落满了厚雪,清醒的光亮在一点一点地涣散。
“春天和鱼虾都没了,你也要走了吗?”
他深深地凝视着我,强打起的精神在点头的瞬间又消散而去。我的泪终是冲破阻拦,肆虐成灾。
冬天来了。骨子里头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灰沉含霾的苍穹漂浮着经久不散的浓烟,曾流连其中的山间繁林亦在诱惑的洗刷下显出了狰狞的面目。青山绿水,尽数消逝在我的指间,犹如捉不住的细沙,更如握不住的灰烬。
他离开的时候,我在院子里挖坑,企图将死去的干花埋葬好。当凄凉的风声与哭声齐齐炸在耳边时,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久久不能回神。
那次的冬天,真冷啊……
后来,雏燕背井离乡,踏上新征途,至今已有十二载。鸿雁长飞,光不度,我亦不顾。太多的悲喜,应是随着一捧灰而洒落在了奔腾不息的岁月长河里头,可一念起深藏于地里的那些干枯花瓣,很多往事也不禁迫切地扒着厚厚的泥土纷纷往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