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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尔伶
日期:2018-09-30 22:08:54 作者:6后 来源:文章吧 阅读:

洛尔伶

  洛尔伶蜷缩在沙发上盖着毯子,房间墙壁和地上结着薄薄的水珠。他呼出的热气让毯子也结了一层水,旧毯子触着他的脸。

  洛尔伶,你睡着了吗?

  洛尔伶,我们要走了。

  大门关上,他坐起来,把身上的衣物整齐,看着房间里的墙壁,过不了多久,又看着门外。房间里很暗,墙上有细密的水珠,他捂了捂衣服,只有小窗子铁门透进来光,他站起来套上一双厚大的鞋子开始朝前走,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歪着头朝里望,那里面有一张床,上面是叠好的宽大被子,一只布老虎躺在他身边,毛线织成的半个身子盖在被子里,长长的尾巴被摆在它的脚边,头撑在爪子上,头顶陷下去,两只眼珠凸出来,一只眼睛里是洛尔玲醒来后伸过来的手,摸着它的脑袋,另一只眼睛里是发光的窗户和床沿,眼睛已经歪了。他收回手,手臂缩在一起,摆在胸前,又看向窗子上刺眼亮光,打了个哈欠,之后,洛尔玲躺回被子里,又用被子蒙住了头,他开始卷着被子向一旁滚,这样,他和被子就一起掉到床下去了,他被包裹着,一点声音也没发出,他从被子里钻出来,欢乐地笑了一声,他坐在被子上,抬头看头顶玻璃窗里的太阳光亮玻璃上的花纹里汇聚,他眯起眼睛,这样呆坐着。 

  洛尔玲,我们要走了。外面的声音传来。

  他从被子里出来,踩在被子上往别处走,被子在瓷砖上拖出一道水痕,他拿起毛衣套在头上,毛衣又把玻璃花纹里的光全部罩住了,他对着毛衣吹一口气,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把鼻子凑上去,他的鼻子也碰到了一小串水珠,他把毛衣套在身上了。

  洛尔玲,你睡醒了吗。

  他跑出了房间,他看见一条腿,他仰着脖子不说话,影子从他身边过去,走进院子里,他的目光穿过院子里那一大片亮眼的阳光,看着大门。

  洛尔玲,我们要走了。

  他依然靠在门口,等他们打开大门时,他跑动起来,两手张开,跑过院子,抱住那条腿,把头贴过去。

  我们马上就回来啦。

  他还是不放手,好一阵子他拉着牵住他的手,在大门前仰头笑着,就是不放手,牵着他的人有些不高兴,他把手放下了。大门关上,他把耳朵贴在上面,这里温度不冷,门也是暖的,等他听不见外面的一点声音,门被打开一条缝,他把头伸出去,只有空旷道路,他笑着跳起来穿过院子,跑回房间里,回到他的枕头前,他立起他的枕头,两只手对它拍打着,又笑起来,这笑声持续了好一阵。

  和他出去前一样,被子铺在地板上,他把它们捡回床上,推到墙角,拍了拍枕头上的灰,放在椅子上,他坐在枕头上,看着另一边暗处的淡蓝色玻璃,他站起来,走到小房间里,那里有他的床,被子底下的那只布老虎,他把它抽出来,抱在胸口,一只胳膊拖着它的尾巴,它的尾巴快要断了,洛尔玲把尾巴拨弄到它头上,让和身体连在一起的线不受到拉扯,他抱住它看着刺眼的窗户,然后轻轻摇晃它,嘴里念叨什么,他突然把头低下朝它看,又抬起来,嘴里不停念,声音又低下去,只看见他的嘴唇在动,他这样摇晃了一阵子,把它竖起来,下巴顶着它毛茸茸的头,用力抱着它身子中间,它身体里传来嘭嘭的声音,上下也肿大变形,洛尔玲摁着它的头,往自己脖子和脸上塞,他把自己的脸挤进布老虎的一只手臂和脖子中间,他很快没力气了,他又抱了一会儿,但是没用力,于是他把它放下,放在被子上,他趴在床沿,牵着它的一只爪子,就那样看着它看了很久,他把它重新放回被子里,把被子往上拉盖住它,又回头看看,又拉下去一点,不让它的头被盖住,然后他出去了,到院子里去了。他关上门,向前走了几步,眼睛不知道看向那里,站在太阳底下发呆,风又开始吹了。

  太阳正烈的午后,水泥地面上也尽是白色光晕。他四处走动,长方形的院子里有很多植物花盆摆满了墙角,植物茎叶里水汽被蒸发的味道弥漫在他四周,温暖的太阳和凉风,越发沉困。他在院子里慢悠悠转了几圈之后停下。他停下来,蹲在院角的一个纸盒边。

  纸盒子在一处墙角下,贴着地的折合处受潮了,长出黑紫色的菌。三只小猫在盒子里睡觉,三只都是花色嘴巴边的毛上有黑色斑块,正一下一下有规律地随着身体抖动。太阳光暖暖的,和一旁花盆里的枝条投下的阴影一起打在它们身上,把初生小猫特有的那层密集细腻的茸毛照得发亮。

  他奔跑至大门旁的窗户下,垫脚向外看,道路上是刺眼的白光,没有任何东西的影子。洛尔伶握住冰凉的门把手,大门紧闭,推不动。他回到纸盒旁。

  它们相互靠在一起,时不时抖动尾巴或耳朵。其中一只小猫比另外两只大,洛尔伶把手掌盖在它身上,这是洛尔伶最喜欢的一只猫。它是白色的,脑袋和爪尖有一些黑色,正枕在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的脊椎骨上,身体随呼吸一动一动。

  洛尔伶摸摸它的头,它还在睡觉,接下来他抚摸它的肚子时才有一点要醒来的迹象。猫转了个身,把被太阳晒暖的那面翻至另一面,洛尔伶摸到新露出来的毛是有些冷的。它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继续睡觉。

  他去拨弄另一只睡在纸箱边缘的小猫,它体型要小一些,是杂色的,不断地在伸懒腰。它醒了,跳出箱子往花盆下面,洛尔玲拦住它。

  他抓住后颈上的皮把它提起来,它带着哈欠叫了两身。洛尔伶用一只手托住它前腿,猫不停地用爪子挠他。猫把爪子都伸出来,四条腿胡乱摆动,他放弃了搂住它的想法,提着它穿过院子。猫大声叫,他加快了步子。小猫用爪子不停挠动,扭来扭去,他把它提远些,这样它就抓不到任何部位了。不过还是有一条腿缠住了他的毛衣,一缠上就拔不下来,卡在里面。它还在大声叫着。洛尔伶停下脚步,用那只空闲的手拉住它的前腿,用两根指头把它往回拨。洛尔伶回头望,他看见另外两只小猫快醒了。他没拨开那只爪子,直接提着猫笨拙地穿过院子。他有点手酸,猫大睁着眼睛在他身前晃荡,它被洛尔伶捏住了脖子后面的皮,在跑动中不断摇摆。跑的时候它没叫,尾巴倒勾在身前。

  踏入大屋子里的潮湿中,穿过淡红色的木扶手,他要上楼梯了,一直跑到二楼的卫生间,关上门,猫的爪子还没从衣服上拿下来。他看看它,看见猫没盯着自己,而是别着头。他在白色的洗脸池上松开手,它站在池台上,弓起腰,一层层毛直起来,脖子后的皮还是竖成老高的怪异样子,像隆起的小山。它想爬远些,不过那只卡在洛尔伶的衣服里的爪子栓住了它,它不断弓起身子试图把爪子抽出来。洛尔伶把手一挨到那卡住的前肢上猫就伸出另一只爪子来抓他。他重新提起了后颈皮,把猫提起来,它又开始叫了。他抿着嘴使劲把猫往后拉,它的腿越绷直,它的叫声也越大。声音在不大的空间里回荡。洛尔伶加大了动作,他用两只手捏着猫,猫变了形,背上和嘴唇的皮肤也被往后扯,露出细小白嫩的牙齿和眼白,洛尔玲别过头,露出一副不想看见的表情

  然后毛衣一下柔软的砰声,猫与洛尔伶分开了。他把衣服上抓出来的线团戳进去,抹掉头顶的汗珠,有些紧张的脸放松下来。他离开猫,踩上一个小凳子从窗户向下看,院子里安安静静,门和窗户紧紧闭着,剩余的两只猫继续熟睡。午后的阳光照在植物上,使它们看起来绿得发亮。他跳下来,关上卫生间的小窗户,把爬到洗盥池边缘的猫推回中央,用身旁一个不锈钢盆罩住它。一点风也没有了。池子底部是不算太弯的曲面,猫就在那里,想从它脚边的缝隙间钻出来,盆子太重了,它接连不断发出爪子挠不锈钢盆的声音。

  洛尔伶拿着一个梳子敲盆顶,面无表情,每一个动作都一样。猫在盆子下跑动,推着盆子左右躲避。他用力敲了一下,在盆底砸了一个凹下去的小孔,他看着那些小孔,想分清那个是刚刚砸出来的,边继续敲盆子。巨大响声在墙壁间弥漫不止,他脸上的皮肤震了一下。声音消散,他开始轻轻地,但是很快地敲起来,认真盯着盆子,目光涣散。他敲的越快小猫的动作也越大。盆子被它拖拽到角落,继续躲避头顶清脆的当当声,往其它地方跑,撞在池子的角落。响动停下了,他把盆子拿开。小猫站在水底部,毛沾了一些水显得凹凸不平。它一直在打抖,连成一块的花色随着纯白色背景而越发突出了。

  它就待在那儿除了发抖什么也不干,嘴边微张,露出白色的小牙齿。他用手拍打它的头,它反应过来,身子向后弓,退到池角,裂开嘴朝洛尔伶叫,哈哈的呼气声。他的手悬在半空,他认真看着它的眼睛,手悬着没有一点动作。它害怕了,不再看着他咧开嘴了,想往后缩,转过身去找地方,洛尔伶拍下来了,它已经开始跑了,他打在它的后脊上。沉闷的一声响,它短下去一截,哑叫一声,马上转回头来,又发出那和蛇一样的声音。它挤在角落里,一只爪子在空中拨挠,洛尔伶高抬手,向猫靠过去。猫不停用爪子朝洛尔伶的方向拨着空气,洛尔伶悄无声息。持续了一段时间,猫还想往后缩,后面是墙,它全身紧贴在墙上。那只手突然打下来,打在两耳间。它一直看着洛尔伶的脸,那只手被洛尔伶举地离自己有一大段距离。它大声叫起来,爪子挥地更快了,然后它放松下来,眼睛往其它方向瞥,并把扬在它身前的爪子收回,站起身来,往池子右边转弯。洛尔伶飞快地拍下去,打在它的脑袋上,然后重新把手恢复到原来的位置,盯着它看。它的脑袋撞在池边的大理石上,然后又弹起来。它呆了一会儿,向右边跑。洛儿伶又拍了一下,再起来时它合上了一只眼睛。猫盯着洛尔伶边往回走,然后开始在角落乱蹿。洛尔伶又拍了它一下。

  洛尔伶拍了它很多下,它全身的毛被打松了。猫依旧待在墙角,眼睛明亮,其中一只半睁半闭,尾巴翘地很高,四只爪子全部摊开,平覆在湿滑滑的池子边上。只有洛尔伶再一次打下来它才蹦跶一下,沙哑地对他叫。它头上的毛陷下去一块,脑袋撞下去,弹起来,它的胡子也湿了,每次它趴下去,总会慢慢又直起来,叉开腿站着。

  他捏上它的后颈,猫被拖到池台边缘,爪子没有一点痕迹地划过石面。他的手发抖,洛尔伶把那只手上扬,猫在他的头上,随后他踩上一个小凳子,把手放开,猫柔软地趴在地上。猫往一旁的池子底下跑,洛尔伶踩住它的尾巴,它又急促地叫起来。洛尔伶重复了一遍动作,他站上凳子后摇摆手臂,它就不是只会掉在脚边了,不过趴在地上的姿势还是一样。它落到一片从窗户照进来的阳光里,地上和池子里是有水的,它身上闪耀着水花,洛尔伶把它提起来,它在半空扭着身子。他重复了几次,他在瞄准地上瓷砖的中央,不过每次它掉下来后都有一部分压在砖块间的贴合处,一条或几条黑色的分隔线上。提着猫时他摆过了头,猫在他手中转了几圈,那层皮层层叠叠旋在一起,猫大叫一声,动作激烈调整身体,四只脚胡乱挥舞,在空中摇摆不止。洛尔伶抓牢它。

  猫不会爬了,它趴在地上脑袋微颤,曲着腿向前挪。洛尔伶不再管它,他走到旁边的房间拿来一个不大的长方形灰色硬布袋子。回来时猫已经不见了,狭窄的卫生间里没有它的影子。洛尔伶蹲下身寻找,它在池子下面,墙角和它差不多宽的出水孔里。池子出水孔连接着一根软塑料管,它躲在管子后面,只能看见浅黄色的尾巴。洛尔伶用手扯那根露出来的尾巴,猫用爪子挠他,发出呲呲声。他不再抓尾巴了,用手很快地向前一捏,先是抓住了猫的一只耳朵,然后把耳朵稍稍向外提。耳朵太滑了,整个头都很滑,他只把猫弄出来一点,手指伸进它的耳朵里,他赶紧拿出来,摸上它圆圆的脑袋,扯着它两腮的皮肤,猫被他提出了遮蔽物,一点点向外拔。它的整个身形都能看见了,腿还是不自然得曲卷着。再出来一点,经过水管,洛尔伶把它的头往那个洞里挤,塑料管两边被挤贴到一起。用洞口空出来的位置把猫头塞进去,洛尔伶趴下身体挨着地面反复几次才把它的头差不多全部塞进了洞里,一直传来响起凄凌的叫声,塞进去后是低沉含糊不清的。随之它的四条腿胡乱摆动,尾巴一上一下。乌黑逼仄的出水孔里它的眼睛睁地大大的。

  猫的爪子咯吱咯吱挠着地面,他快把它的上半身都塞进去了,一只手推它的后腿,一只手贴住脊背。洞里传来碰撞摩擦的咔嚓声,它的尾巴摆个不停,砸在塑料管上嘭嘭响。

  只剩后腿和尾巴在外面的时候,它使劲往洞里钻。洛尔伶提着尾巴把它提了出来。它被拖到房间中央,看起来呆呆的。

  洛尔伶把它拿起来,摸它的头,用一只手把杂乱的毛理顺。它看起来正常点了,背上和头上沾了灰和水渍,头发丝或别的一团什么,被洛尔伶抹掉,不过还在左顾右盼。洛尔伶掰动它的脚,把关节掰直,又推回去,再掰直,它的腿还是直不了,不过已经好多了。猫把自己的前肢往后缩。他把四条腿都试了几遍,之后用下巴挨着它。猫开始乱动,不过也就是轻轻动两下,洛尔伶抓牢它,继续晃头,用下巴轻轻地在它的毛上摩擦。他吸吸鼻子,是小猫晒过太阳和大猫不一样的味道,小猫身上只有发酵多时的奶味,酸腐的坏牛奶味,现在沾了水,所以又有水的味道。它爬上洛尔伶的手掌,到他的胳膊上,他把猫又收紧一点。他们离地更近了,小猫靠在他的胸口。洛尔伶把鼻子伸进它弧度正好的脖弯里,皱起眉头,好长一段时间全部牢牢吸在它的毛上。

  他把手里的东西向自己靠,它太小了,所以他就那样抓着,他要是用胳膊抱着它,它就会滑下来,他抓着它把它紧紧贴向自己,然后用力,把它摁在自己的衣服上,他能感觉到它脑袋里的骨头压进他的皮肤里,已经压不下去了,他听见被呛住的声音,用手揉揉它,随后把额头靠在它的脊背上,拖住它的脖子,再把它放下,放在瓷砖上,他停下了什么都不做看了它一会儿,赶紧站起来,走到水池边,拿下那个布袋

  他放下猫,将布袋摊开。他整理好衣物,拍掉趴在地上时沾到的灰,也拍掉袋子上的灰,对着袋子里大口吹气,涨起来,他把猫放进去,猫攀附在袋子一侧。洛尔伶合上口子,大小正好一致。

  他非常快速急切地旋转起布袋,袋子在他视线中变成一个圆,转过阳光时那圆的一部分耀出淡白的光。手中的重量有些沉,他用两手抓住袋口,撇起嘴唇,站在长方形房间最宽阔的一侧,后背靠墙,腿一上一下,配合着手中的动作,布袋破开空气,声响均匀。袋子里的重物不时轻微地改变位置,变化时他有些站不稳。为了站稳洛尔伶抵住后背,袋子的旋转速度减小了,他没了力气,他看起来累坏了。

  卫生间的最左边是一块凸起的高台,窗子就在那侧的墙上,洛尔伶走上去,阳光吞没了他。他提着因旋转而布满褶皱的布袋,跨上瓷砖台,站在上面,面向空旷的前方,蹲在窗户下。猫沉默了一阵,洛尔伶停下后它待在袋子里没动静,也许是比较晕,它出来晚了。洛尔伶感到一阵颤动,白色墙壁上的影子出现一个猫头,只有一只耳朵,另一只还与袋子融在一起。他并没有看见这些,他感觉到猫在向上爬于是摆动那只手臂,猫又掉下去了,他们的动作都很快。

  洛尔伶的脸扭成一团。他向前曲身,把手臂和袋子一齐旋转,另一只手架住大腿。他随着自己的动作左右摇摆,脚尖不停挪移,站立不稳。布袋子就要把他拖倒,洛尔伶在高台上突出身子,给旋转的布袋腾出更多空间,站在高台边缘,摆手时快掉下去了,不过洛尔玲并没有停下,继续使出全部的力气,他的眼睛连成一条缝,从中间把他的脸分成两半,鼻头向外翻,鼻子两边的肉一直陷到他的嘴里,眼耳错位,脸上的肉堆叠成一块一块,脖子伸到最长,微斜着头,耳朵挂在两边。每当布袋转到离他最远的位置时,他就必须把身体微微向左倾以减少拉力,防止摔下去,这时候,窗外的阳光就能染到他的一点发角,落在裂开的嘴唇中两排紧咬的白牙上。

  他被甩动拖离了原位,袋子接连撞到身后的放置杂物的塑料柜上,打翻了一个夹层,猫尖锐地叫了一声,袋子在空中卡顿缓慢,几圈后静止下来。

  洛尔伶弓着身挡住阳光,把布袋放在身前,悄悄打开袋口,小猫仰面对着他,肚子上的黄色皮毛比起其它部位淡了一圈,它大口喘气,肚子动个不停,它张着嘴巴,两颚一动一动。它的眼睛没有丝毫颤抖,撞到东西的只后腿在抽搐,踢动布袋子。

  洛尔伶把它倒出来,它滑了出来。猫躺在地上,他扶着墙用脚碰它,时而轻时而有些重。他忽然蹲下,眼睛看着瓷砖接连处的缝隙,站起来单脚跳到猫的另一侧,他踢踢它的头,想把它翻起来。小猫爬起来了,向别的地方走,和平时在院子里一样,只是有点瘸。洛尔伶转身拐到洗盥池边,他摁了一下,关上出水口,开始放水。他勾着头,把头撑在水管上,听哗哗声。

  水满了,漫到台子上,一旁摆放的杂物被他搬走,他用手掌捞出一些水,水位线到了他熟悉的位置,洛尔伶回去抓猫。猫在高台下靠墙的角落里坐着,洛尔伶抓起它时它不停地用半透明的小爪子挠洛尔伶的手。洛尔伶半张着嘴唇,一路走到池子边,把它按下去。

  猫在手里挣扎,吐出和弄出白气泡。它的耳朵也沉下去,冒出更多的泡泡。它在水下的叫声听起来含糊不清,没有音调且变形,就像没有温度的太阳所笼罩的房子。

  它在水里眨眼皮,尾巴卷在池角,洛尔伶手一松,它马上退了出来。手抓上它的肩胛骨,把它全身摁进去,水又漫上池子边缘。然后提起来,然后摁进去。洛尔伶一边做着一边把另一只手没入水中,他牙齿打颤,猫在吐气泡。他把手臂挪到最深处,小猫下方,摸它一起一浮的毛,抓住它的肚子,用大拇指和其它四根指头在肚子两旁挤压,水浸湿了卷起的袖子。

  他把手拿出来,猫也拿出来,把猫往地上一丢,湿淋淋的团块啪一声沾在地上,溅起水珠。猫躲到门边的角落,不停发抖,水从它身上流下。洛尔伶去收拾高台上先前被打翻的塑料架子。他甩甩手,猫甩甩毛,他向猫走去,猫伸出爪子对他大口哈气,然后在角落转圈,它更有精神了,细长坚硬的尾巴甩来甩去。他们僵持了一会儿,洛尔伶踩住它肚子,手绕到后面把猫拎起来,啪踏啪踏走下楼。他没有扶手高,只能走一步握上一根扶手柱子,鞋在楼梯间系嘎系嘎响。

  猫钻到上一次院子扩建时留下的大理石板下,里面都是滑腻的青苔,竖放在一盆大铁树旁,靠在墙上。猫一点也看不见了,地上留有一滩水渍。洛尔伶躲过阳光,往院子另一边看,两只猫蹲坐着看他,一大一小,一只看见骨头,一只是鼓胀的软软的毛。

  他抬头看看二楼的小窗户,慢慢地靠着院子墙边走,两只小猫蹲在大桂花树盆里,转动脑袋注视着他。洛尔伶擦过脚边的花草,弯腰用指尖快速划过叶子。刺眼的阳光照在叶片上,手指被划出舒适的温度。他走到底,那里是一个蓄满水的水缸,左边是走道,通向大门。洛尔伶斜站着朝里面看了看,看见自己的头发和在天空。然后瞥瞥右边,看见它蹲在远处花盆土层上的爪子。还有它后面,那只黄白相间的小猫脖子以下的部分。他转身向另一方面跑去,大门开了一条缝,他把头伸出去,缩回来,洛尔伶关上门。

  洛尔伶背对它们往大桂花树下移,他的头触到了桂花树枝,看见脚下的地面变暗了,没听见它们移动的声音。他停下来,慢慢转了一点身子向那边望,两只猫盯着他,黄色的那只已经站起来,洛尔伶看见它们脸上白亮的胡子,阴影里让白猫看起来亮亮的,它有好看的眼睛,洛尔伶还看见它打哈欠,挠了挠脖子,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一圈嘴巴。它转头了,可能是被小虫子吸引。不多久它很快转回来,对着洛尔伶,耳朵里散出的毛和花芯一样有弧度,后面的那只一动不动盯着他。洛尔伶转回脑袋,呼了一口气,继续开始走动。他把手放在胸前,吸吸鼻子,头抬地更高,桂花树在他头顶慢慢出来了,在晃动,风吹进他的衣服里,他弯着腰,风从衣服里吹进他全身,还有哗哗的声音,那些高大的树木在摇晃,掉下来干掉的叶子,他转过头后弯腰站着没有动,猫就在他身后一点的地方,手直直垂在膝盖两边,太阳照在突起物上,地上有小小的看不清的光点,风在他四周环绕,围成一个圈,那些高大的仰头也看不到顶的树木挡住阳光,但留出许多间隙,就像他用枕头和垫子在房间里搭的小房子,他会留出空隙让灯光照进来,照在几个看不见他,但他能看见它们的地方,里面也能看清东西了,树木朝他靠拢,整侧山脉朝他弯曲,树干弯成一个圈,还有鸟的叫声,缠在树上的藤蔓开始成长,遮去粗壮的树干还有它们做不到的那一个个空白的地方,留下缝隙,让太阳照进来,他就那么弓着身子站着,脚边有蚂蚁,头时不时抽动两下,细密的半圆形叶子。

  黄猫跑了,它跳下花盆,跑进水沟里,朝洛尔伶露出牙齿,洛尔伶截住它,弯下腰把它提起出来,它不停叫并且试着扭动身体,白猫蹲在树枝下看着他们。它被洛尔伶抓住,他把猫拉起来,揪住它的后颈。

  踩着水脚印飞快地跑上二楼,上楼梯时回头望了一眼,它还在石板的缝隙里舔毛。他提着黄猫到小房间里,把它的头摁下水去。

  猫在水里吐气,边发出叫声,气泡浮上来,洛尔伶把它摁地更深,呲牙咧嗯嘴地转动脖子想浮上来。透过水波看它的头稍微有些变形。猫四脚攀附着池沿,使劲把自己向后推,它还很有力气,动作又快又大,就在刚刚还坐着待在太阳底下,激起的水珠落在他身上,它在水里叫着。洛尔伶把它往池子里推,半个身子都推下去,它发出吵闹的呛水声。洛尔伶把它的头拿出水面,猫在空气中大口呼吸,接着浸下去。它四肢不动,头的反应剧烈,一次次挪到水面上。洛尔伶把它全身推下去,另一只手捏住它的脊背,一直到水中央然后放手,它浮起来了,仰着脖子在水里游。它游到边缘,洛尔伶用食指顶住它脑袋把它拨开。小猫安静地游过来,喘气,洛尔伶再把它推回去,它反着划开水面被推走,然后又慢慢游过来。他看了一阵,离开房间,跑到楼下厨房翻找抽屉,又去杂物间。他借着微弱光线在昏暗里走动,从破木桶旁拿起一根针管。

  它在池子边挠脖子,把水甩干了一些,大水珠都甩掉了。他压住猫,用针管在池子里吸满水,然后塞进它嘴里,它躺着,尖牙齿被挤到一边。它抱着自己嘴巴,仰面望着洛尔伶,它们的眼睛里有不一样的花纹。他晃了晃针管,它的头也跟着动了几下,粉色的舌头被针管顶开,歪到一边。猫用乳白色的牙齿衔紧针管,其它划痕已经把那截塑料的表面都磨糊了,它咬在上面,又磨下一些塑料,不过已经不明显了。针管再望里伸,他用力一摁,猫和龙虾一样弹起来,尾巴打到了他的手臂上,两束水流从它牙齿间射出来。它继续挥动身子,只不过幅度减小了,喉咙里咕噜噜响。针管里的水少了三分之一,洛尔伶把剩下的水慢一些也挤进去。猫没什么反应,有些水从鼻孔里出来,它含着针管,眨了几下眼睛。

  水快没了,剩下最后一点时洛尔伶又猛力一按,他把针管拿出来,猫嘴里溢出水。它翻身吐水,没吐出来多少。第四次结束,它的肚子胀得很厉害。

  洛尔伶开门往外走,在门边拿来两块木板,它趴在地上,洛尔伶把一块木板放在它身下。他躺下来,把另一块放在它头上,这样夹在两块板子中间。

  他扶住木板,脸贴在冰凉的水上,他躺在地上,猫在板子里面动,他用力摁住,不让它转脖子。洛尔伶砸了一下,他看见猫嘴巴咧开了,肚子抖了一下,尾巴在颤,吐出一点水来。他一下接一下挤木板,猫的呼吸随他的动作而富有节奏,吱嘎吱嘎,又有水吐出来。他加大力气挤,猫躺在中间没动过,只挪了一下头,看不见耳朵了,已经紧贴在脑袋上了。洛尔伶皱起眉毛,半坐起来朝下压,手臂的经脉突出来,板子歪了,磨过它的皮。它的头扁掉了,它大叫了一声,之后又没有声音了。他没力气了,松开手,板子滑到一边。

  阳光变淡了,他躺在地上看玻璃窗上的污垢,一个个半透明的圆形或长条形的小灰点。偏转目光,墙壁很干净,灯罩旁边也有这种污垢。洛尔伶看着天花板,上面画了各种花的样子,都是银白色的,休息了一阵,继续盯住头上,把手伸进木板里,摸到猫身上湿冷的毛,它正舔着那些毛,洛尔伶碰到它就不舔了。他抽回手,在木板上敲了一下,他看不见,位置歪了,两块木板撞在一起哗啦响,但是没敲到猫。他调整位置,敲了一下,这回木板里软软的,相合的声音小了。

  往旁边移了一点,把手伸到最长,把板子往下按。他盯着上方,把手摆到左侧,用力砸向另一边,看见手在眼前划过的弧,木板的响动盖过猫的声音。他把手不断地甩向木板。手指骨头,木头,猫的声音混在一起,还有他的大口呲气声。他甩着手臂,敲在胸前咚咚响,有时甩过了手指就撞在腰边的瓷砖地上,暗哑的咯的一声,又响了一声。

  他挥了很多下,木板弹开了,让他直接砸在猫身上,它的肚子边。洛尔伶一下子坐起来,往那边看,他的手全红了,猫跑开,不过没跑远,它离开木板,双眼间不规则的斑块纠在一起。他爬过去,它正颤巍巍看着他,洛尔伶把它抓过来,戳戳它的肚子,提在空中又放下去,它四脚着地,站在地上,毛蓬开来,他推推它,它走了几步,走得很慢。

  地上都是水花,它踩在水里,洛尔玲握住它的尾巴,把它拖回来,抱住两个前肢,把它抱起来,转个圈让它面朝自己。它湿透了,显得只有骨头,洛尔玲看着它的脸,和他的布老虎嘴巴边一样的白色胡子,它并不看他,转过头去看别的地方,在他手里一动不动,他去搬来用来站着的小凳子,放在身前,让它站在上面,看着它的两条腿不停打抖,洛尔玲用一只手握住它的脖子,试着用力,手里湿漉漉的,但是很暖和,再用力,那里面很软,他收回手,一只手握住它的头,一只手握住它的肚子,把它的爪子甩开。

  他这样再往里按,他蹲在地上,头瞥向另一处,咬着自己的牙齿,他听见叽叽咕咕的声音,他对着白色的墙壁,还是看见猫脑袋上的皮扭开,长错了位置,眼睛被遮住了,头顶多出来两个洞,耳朵已经到后背上了,这时候猫在叫着,它的声音是哑的,有那么两下发出尖锐的声音,然后又是哑的,他蹲着扭动它,身上很滑,所以他还要握紧。洛尔玲什么也没干,猫还是像之前一样,有时候转转脑袋,看着房间里的东西,他回过头来看着它,脸上是许多眼泪,他咬着嘴唇,手还是抱着它,它看着他,因为他正发出哼哧哼哧的哭声,手臂也是一抖一抖的,洛尔玲的鼻子里不停出气,他张开嘴,沙哑地哭了两声,然后他开始用力了,他看着它在手里扭动,它的声音比他更大,爪子乱摆,他用力摁它的头,他把力气都花在手指上,他的手指很硬,经脉很痛,但是这样它就不出声了,它的头太软了,肚子也是,他总是在它停下尖叫的时候停下哭泣,然后再把力气移到它身上又收到手指里,他的手指因为用力叉在一起,那样子看起来就像他在用力挤猫一样。它开始叫了,于是他们在小房间里一起叫着。

  洛尔伶站起来抹了一把头,收好木板放回门外,关上门,眯起眼睛,头靠在门上,脸朝着楼道躺着,然后睁开眼睛,抓着红木做成的扶手,他还没有扶手高,走下楼梯,手掌划过一个个光滑的红木柱子。

  到了一楼的房间。楼下的房间很大,没有开灯,大窗子被窗帘遮着,双合门开了一条缝,只有一条线,外面绿色的枝叶在风里摆动。洛尔伶从那条白缝里看见院子,竖叠起来的大理石板,里面长满暗绿色的青苔,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房间空旷潮湿,每走一下脚步声都会在空气中回荡三四遍。这里没有多少东西,四边的墙角也是空旷的,只有两张桌子布满灰尘,一起堆在窗户下,另一处墙边,有一张长沙发,楼梯下摆着一尊雕塑,比洛尔伶高,背对着房间摆在角落。

  雕像很大,在他出生之前就摆在这里,立在这间空旷的屋子里,红色的木头上是各种纹理,这截木头被弄出奇异的形状,从底下升起的条纹在手掌间转了个圈,和植物的枝叶一样在上方到处突出来,顶部被磨平,那么一小块地方有了三种不一样的光泽,再一直往下,是它身上雕出的,明亮或暗淡的图形,从它身体里伸出来,向四周蔓延,那上面也尽是些精美的,复杂的光泽。洛尔伶对着雕像走过去,看着它宽阔的暗红色脊背,他走过去,张开双臂踮脚抱住它。阳光透过窗纱直射在雕像的部分脊背上,它的一部分是热的。他紧紧抱住它,木纹贴在他脸上,洛尔伶把自己的全身,连同脚裸一起挨上去。他闭着眼睛,双手环住它往上爬,雕像被他移动,洛尔伶悬空趴在雕像上,闭着眼睛,头缩在肩膀。

  他从雕像下来,放掉池子里的水,把小凳子擦干净,针管放回原位,走下去,拉开后门,把它扔下去,走到院子里。

  太阳已经变淡了,就快要掉下墙沿。他在桂花树下四处张望。白猫在窗台上,它们都在窗台上,它们是一起出生的,白猫比另外两只大了一倍。他们对望着,另一只跳下来,穿过花草飞快跑到两个大花盆中间,望里面缩。洛尔玲走过去,伸出一根手指,白猫把头靠过来,在上面蹭着脖子,他抱起它,坐在窗台下面,它趴在他腿上,看着院子,他摸着它身上的毛,它在他身上滚来滚去,另外两只在水沟下面,露出一点脑袋看着他们。

  洛尔玲抱起它,轻轻放在地上,它在脚边转圈,用身体摩擦他的腿。他走到水沟边,拿了一根晾衣叉,下面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他往下面一捅,两只猫钻出来,往花盆下面跑。水泥地上铺满污色的沉积物,和花盆边缘一样的,阴影处长满暗绿色青苔,猫在里面挪身子,缩进花盆与墙的缝隙里,不时抬头对洛尔伶嘶叫,眼瞳在黑暗中折光。洛尔伶的衣叉从前端朝里面捅,猫在衣叉下翻滚,他转动手臂,猫从尖端脱离,又被洛尔伶压住。四面的污垢被它拨起来一层,粘在它皮上,它同时发出接连的尖锐叫声,它的尾巴中间被洛尔伶插住,衣叉下的那一小截白色扁下去,不得动弹。他一直把它拖到长满青苔的墙角,粗糙颗粒做成的墙壁。

  夹着它的肚子,刚挨到墙面就被提起来,脊背划过尖锐的石块,猫的叫声在花木中交响,逼仄的空间将它时重时轻的音节放大,它没有停止过叫嚷,特别是洛尔伶戳进它的肚腹,看起来肚子前后的皮已经挨在一起时,它的声音简直太大了。风吹动门和四周的植物,洛尔伶盯着它不眨眼睛,瘫在身前抽搐的手,铁衣叉一抽一抽调整位置,把它再弄上去一点,然后磨着墙面降下来。它的爪子在铁棍上拍打,发出轻微且急促的碰撞声。院墙对面传来模糊的咳嗽声,洛尔伶停了一下,扣住猫脖子,将它压倒地上。它一把脖子往里缩,头要靠到叉尖上,洛尔伶就放开它,重新再来一次,它趁这一小段松懈往更里钻,总是有半截身子露在外面,它想往里缩,脖子被卡住了,它把鼻子眼睛挤在一起都没退进去。

  洛尔伶戳紧它的肚子,在地上擦来擦去。猫变了色,青苔和污泥镶进毛里,他换一面,让它在污层里滚动,把它往花盆上顶。它被衣叉拱起来,后腿塞在嘴里,下颚和眼睛一起向歪突,只能发出呜呜的低吟声。他一扭叉子,猫头朝下落下来。洛尔伶放开手,猫紧缩的身体逐渐蓬松,肚子剧烈起伏。

  他拿着衣叉,啪嗒啪嗒跑进一楼房间,穿过湿冷的空气,打开后门,它还躺在桌面上,肚子高耸,几只蚂蚁在上面爬。他捅捅它,它砸砸嘴,黄猫一动不动。洛尔伶回到院子里。

  杂色猫还躲在花盆间。不远处有一块破布,洛尔伶把它挑来,衣叉伸进阴影里,布盖在猫身上。他一只脚向后退一步,双手握住衣叉,用力扎进布里。破布乱抖,洛尔伶抽回手,再一下捅过去,刺在墙面上。下一次撞在它的脚踝上,脖子上,边缘挤成一团的边角上,尾巴尖,牙齿边,或其它不知何处的柔软或坚硬的地方。破布掉了,洛尔伶撇过头,看着院子左侧的大桂花树,继续抽拉双手。那只白猫蹲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半歪脑袋朝他的方向看。

  铁制衣叉很多次落在猫后坚硬的墙壁上。他的脸庞通红,鼻尖抖动。

  最后扎了几下,洛尔伶垂下目光,喘着气慢慢走到衣架子下,把叉子放好。他蹲在那,摸着白猫的头,它的声音柔软好听,很长。

  一段不长的时间后,他站起来,小跑进他醒来的那间房子。里面依然黑漆漆一团,他打开铁门,冲进房里,哦,他大声喊着,抓起盖在被子里的布老虎玩具,往前滑稽地一跳,哈哈哈,他笑着。他弓着腰,落在瓷砖上,抱着那个布老虎。

  他笑起来,挺起身子把它往上重重一抛。

  呜,他抬头向上看,撅着嘴说。

  斜倒在门边的木台上,半个身体悬在空中,这是一只棕色的布老虎玩具。带有深黄色和褐色的花纹,深黄色和它小小的塑料眼珠一样,眼珠里还有一圈黑色。不算尾巴,它和洛尔伶的一条手臂那么长,是一只老虎趴在地上的样子,四条弯着的腿和肚子做成同一个白色的平面。脑袋挨着两只前腿,没有嘴巴,鼻子下有白色的塑料胡子,差不多五根,歪歪扭扭的,长短不一,有的对折,有的卷成一个圈,那些不见了的胡子留下一个白色小洞。它是棉花做的,只是脑袋里不知道填了什么东西,里面已经碎了。尾巴用线连在身上,和脑袋一样有些硬,接口处脱了一半。

  布老虎掉到地上。洛尔伶接起它,抓住它的长尾巴,在空中甩,在空中转圈,拎着它的尾巴,弯下身把它的头摔在地上,一圈一圈。它的头吱吱响,里面的填充物嘭嘭嘭。

  两只眼睛偏开原本的位置,菱形的下巴往里凹,后脑凸起来,又被洛尔伶砸回去,耳朵弯在一起,其中一只跑到脸颊上,洛尔伶把它扯回脑袋顶。他光脚在瓷板上跳着,大声哭着,抱住它后腿,让它的脑勺敲在桌子上和墙上,边哭边敲,向一边歪。洛尔伶抓着它,双手抓住它趴着姿势的后腿,把它往地上砸。它裹住脑袋的料子变为凹凸不平,有的地方起了褶皱,聚在一起,黑塑料块鼻子飞出来,弹到沙发底下。他的腰随动作弯下又起来,呜呜的哭声。他砸了很多下,布老虎的棉肚皮沾上尘粒和潮湿,抱起来冷冷的。他看着塑料鼻子掉进去的黑暗里,朝那里大声哭泣,他跪下,一只手抓着它,一只手在沙发下乱抓。

  他抱着布老虎,把它的鼻子握紧紧攒住。洛尔伶把它放在腿上,扶住它的两边,朝中间扭。他的眼泪掉下来,布老虎慢慢扭到最弯,头和尾巴挨到一起。洛尔伶继续扭着,它的身体平放也弯起弧度。他一下一下,把它放平,剧烈地抽泣着,再把它的头和尾巴扭到一起,如此重复多次。

  他抓着脱线一半的尾巴小跑,甩着弯曲的布老虎一路来到床边,爬上床,蜷在被子里。他用被子盖住头,紧抱住它,把腿也勾在它身上,让它的脑袋靠在自己耳边,使劲抱住它,它身体里传来崩开的声音,他咬着牙齿,在被子里,想把它塞进身体里,不多久,他慢慢放松下来,手指捏过它的全身,把这一场活动让它形状不一样的地方恢复,然后把缠在它身上的两条腿放下,轻轻抱住它。

  清风使窗外藤蔓柔和地拍打着玻璃,太阳金黄,那只小黄猫蹲在外面窗台上和许多植物一起留下模糊的身子,屋子大门打开了。有人走进房间,洛尔伶在被子下一动不动。

  你睡着了吗。

  快准备起来吧。

  我们的洛尔伶就要长大啦。

  一只手靠上他的肩膀,说完离开了。

  过了良久,被子里伸出胳膊,他把手摊开,塑料鼻子落在床头柜上,缩回被子里。洛尔伶缩在被子里,抱着他的布老虎,他边哭边使劲把它靠在肩上,肩膀顶着它的头。他越用力哭声也越大。它的头看起来快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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