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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麻雀
日期:2018-09-29 21:21:43 作者:感觉 来源:文章吧 阅读:

小麻雀

  有一次在柏林的街头偶遇一个流浪者,他多年以来每天都去同一个地方,那里的麻雀仿佛是他的好友,一群几十只围在他身边。他对每一只的样貌习性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他带来干面包,却并不是随意撒在地上喂食。说喂食甚至不肾恰当,那似乎是一个交流过程。他做一个表示等待”的收拾,一地的麻雀就都原地停下,仰头看着他。流浪者不说话,也没有太大的动作,只用眼神,便选中了其中三只,这三只扑棱棱地飞上他摊开的手掌,啄食一番,理理羽毛,似乎只是朋友间每日的例行问候。有时他用手指轻轻一指,便有几只心领神会,或是飞上肩头,或是站在胳膊上。那是一个多么奇妙魔幻场景。我被好奇心牢牢攫住,便上前与他攀谈。我问他如何做到与这不会说话的小动物心灵相通,他回答,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善意耐心。我又问,你是驯兽师吗?或者在马戏团动物园工作过?他回答,不,我只是一个和你一样普通人。我问,可是你为什么要坚持做这件事呢?把它变成收费表演不是很好吗?他回答,没有收费,没有表演,现在不是也很好吗?我觉得有趣,你也觉得有趣,所以你才来与我对话

  都说人生是一场殊途同归的旅行,享受这走一趟的乐趣就是最大的意义。然而人们容易为了微小目标忘记这一点。虽不知道他为什么四处流浪,但没有沙发和大床,没有手机电脑,没有奖金利息,每天与麻雀观云赏花,用一块干面包创造童话奇境,谁能说这是一种低人一等活法

  一年后的一天傍晚,我们突然听见厨房传来奇怪的响动,窸窸窣窣,而且声音来源近而真切,与平时上下邻居家传来的居家动作声截然不同。又说不准那是什么声音,像是有人往水管里灌了一抔干沙子,像是小纸盒子里关了一只猫,想到近日新闻报道夏季入室盗窃案增加消息,再竖耳一听,便觉得是心怀鬼胎的人在管道里笨手笨脚爬行的声音了!

  小森从敞开的厨房门口悄悄地斜探出手机,熄灭的屏幕恰好成为一面帮助我们暗中观察镜子。小小的空间一目了然,什么人也没有。正当我俩面面相觑,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从我们头顶上方响起。

  油烟机的管道沿着橱柜伏墙而设,在阳台处收窄成一条十厘米长,五厘米宽的方型排气管,奇怪的声音正是从排气管靠近出口的位置传来。会不会是老鼠?我浑身鸡皮疙瘩一下都起来了,小森也有点紧张,他拿起拖鞋往管道上重重地敲了几下,里面惊慌失措地一阵扑腾,两只灰影一前一后地飞了出来,落在不远处的松枝上。

  一对小麻雀没好气地瞪着我们。一只圆胖,胸前一撮灰黑色的毛;一只秀气,亚麻色的羽毛清新柔美

  一开始惊慌厌恶突然变成了意想不到惊喜,我们为管道中的两位小主各起了名字,圆胖麻雀名“那个男的”,秀气麻雀名“那个女的”。

  怕“那个男的”和“那个女的”再受惊扰提早搬家,我们用油烟机时都格外小心,总要旁敲侧击地试探一番,确认没鸟在家才紧锣密鼓地一番煎炸爆炒,赶在小主们回家前使用完毕。七八点钟的夏夜,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天色微暗,清风宜人。我们把挂着半透明亚麻帘子玻璃门开到一个恰到好处角度,一人端个碗,坐在没开灯的半明半暗的厨房里边吃边等。

  “那个男的”先到家,它并不进门,而先站在鸟巢下方一米处,我们阳台上的晾衣架上一边观望,一边按照某种韵律“啾,啾啾”地叫着。我们便明白这是在给“那个女的”探路,不一会儿后一只小巧棕色影子果然从不远处的树梢上飞回了巢里。

  有时我们按捺不住好奇心,白天趁麻雀们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地去串门子。手机绑在小杆子上,打开闪光灯,伸到别人家门口往里拍。麻雀的家比我们想象的更简陋,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窝,只有几片干树叶,一些脱落的羽毛和杂草充当家具

  别人也许活得挺自在的,偏偏我们先入为主地觉得这小两口特别可怜,总想做点什么给他们改善一下雀生。

  小森替我找来一个喝空了的塑料牛奶瓶,我们往里混合灌入米粒、麦片、碎坚果和宠物鸟食,摇的匀匀地,每天倒一点出来放在阳台上的小碟子里,天气热时再添一小碟西瓜

  一开始小两口来蹭饭时总是战战兢兢地,躲在门口拍摄的我们稍微弄出一点小动静,它们就吓得丢下碗碟立即逃遁,也没有一点买单的意思。于是我们把家里养的常青藤之类的小植物都挪到阳台,八字排开,围成一条通往食物和水的康庄大道,只差铺条红地毯。这个办法虽然滑稽但是有用,两位食客感受到了善意,来得更勤了,别说不见外,有时还带一串朋友来。三四五六只小东西,唧唧喳喳,打打闹闹,水碟里好好的清水不要喝,非要伸头到水生常青藤的小玻璃瓶里喝。

  我们作为人类有种优越感,老是觉得人家可怜,那么丁点大的一个小动物,一天到晚飞来飞去连个像样的家也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上顿没下顿地天天饿着。可无论是小两口还是他们请来的客人都看不出生活潦倒凄惨痕迹,大多时候只是叮叮当当象征性地在盘子里啄几下,好像来这儿只是为了吃个下午茶的小零食,用秀气的棕色鸟喙梳理一下羽毛,聊一聊雀生琐事、猫狗动向之类。

  有段时间我们忙,对两口子关注少了许多,再想起来去看时,已经变成了一家三口。一只一身细密绒毛的小圆球瞪着一双大眼睛,站在我们的窗台上,因其多动生猛,赐名马里奥。也许它是在这里出生的,所以尤其胆大,看我们走动,拿着相机靠近也不飞走。日常也是调皮捣蛋,来一趟好比我们小时候爷爷奶奶家,上房揭瓦,捉鸡撵狗。明知自己圆胖重,吃东西还总爱站在碟子边边,还老“咚咚咚”地蹦,碟子失去平衡,往往哐当一下就翻了,碟子里的米粒麦片撒得到处都是,它自己也吓得够呛,慌不择路地就往外飞,缓一会儿又飞回来,在一地米粒里头瞎蹦跶,非把一个好好的阳台弄得一片狼籍才算功成身退

  这些长着翅膀小生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了不少意想不到趣味,清早在一地阳光无忧无虑鸟鸣中醒来,一天的好心情也就成了它们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回礼。

  这种共存的关系与养宠物有所不同,既不是足不出户的猫,也不是亦步亦趋的狗,更不是笼子里的鹦鹉水缸里的热带鱼。它们是来去自由的,不受我们牵制,也不直接依存于我们,只是相敬如宾地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在互相信任的基础上保持着合适距离。这样的关系如此甜美

  然而人总贪心而不知足,明明看到有一条界限,却无视理智反对要去跨越它。

  那一天是我的毕业典礼,上午我俩出了一趟门,买点东西。半路上突然看到一只像极了马里奥的小麻雀,但比马里奥更小,像是出生没多久,似乎不会飞,沿着人行道边的墙漫无目的地一蹦一停。我们又惊又奇,又爱又怜,怕野猫把它叼了,怕汽车把它碾了,于是立即决定要带它回家,给小三口家添个天外飞丁。

  我不敢捉,小森胆子大,一把把它捧起来,小麻雀受了惊吓使劲挣扎,小森也不敢使劲,手上轻轻地捂着,我们就撒开腿往家跑。也许麻雀太小,没两步竟从指缝里挣出来,一下子栽到了地上。再捧起来已是双目圆睁,大张着嘴,身体轻微挣扎着,还没到家就已经不再动弹了。我们还幻想它只是摔晕过去了,把它放在暖和的旧衣服里,旁边放上清水。然而直到我们晚上回到家,它还是没有醒来。

  我们把它埋在了附近小山上的神像脚下。

  后来我们也搬家了,只有手机里还存着一段清晨鸟鸣,时常提醒反思爱与护的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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